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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风入松-第7章

小说: 风入松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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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夫人今日依然很争气,喝下了整整一碗粥。见他们两个全都立在眼前,不禁笑了笑:“……许是吃了东西,力气也足了许多。”目光往窗外望了望,向往道:“想去看看外边。”
  他见表哥捏了捏手心,最终顺了姑母的意,小心地将人抱起来。他帮忙掖好被角,然而林夫人却说:“帮我穿上衣服罢,总是这么裹着被子,也不是事儿。”
  表哥顿了顿,将她轻放回去,果真为她细细穿衣。一个扣子一个扣子的,极其细致,连衣褶都尽量抚平。白羡想了想,并没有上前帮忙,只是站在一边看着。
  “要那一件……”还剩外套的时候,意有所指,像小孩子一般,指了要穿最好看的衣服。
  表哥必是懂了,去衣橱里找了那件叠放得极好的衣裳。展开来,绛色的绸料上细细绣了许多好看的花鸟纹样,给林夫人穿上,顿时显得贵气,气色也好了许多似的。只是一把病骨伶仃细瘦,撑不太满。
  姑母仿似终于满意了,枯瘦的指尖捋了捋发丝,似在思索,过了一会儿停下来,目光有些浅叹又有些释然的意思,然后朝表哥伸开手。表哥小心地将她抱起,白羡轻轻跟在后面,三个人穿过外厢,停在门前。
  由于还早,尚有晨雾,一片朦朦胧胧。门前开垦了一小块菜园,冬阳初上,带了银霜的菜蔬反出一丝丝光亮。天气是极好的。景色,也是极好的。
  林夫人面带淡笑,眼珠转动,似是极爱看,直到晨雾散尽也没有露出一丝乏意,她轻轻道:“打理得这么妥当,看着很舒心。”又看着林晚风,“我儿,也已经这么大,这么懂事了。”语气里透着欣慰。
  白羡侧了侧身,他都有些挂不住,表哥心头,想必更不知是何滋味了吧。
  时至晌午,林夫人早就有些精神不济,只是不愿意回到内厢去,道一年到头来的早看腻了那床帐,闻腻了那味道,这会儿只想在外面呆一呆。于是表哥顺从地抱着她坐在西边门下,晒着日头,不多会儿林夫人就靠着表哥的肩头眯上了眼。
  这一幕若不点破,倒是有些像父亲抱着女儿在蹲太阳。只是如今这样,温馨里处处透着凄凉。
  白羡心头明白,去庖房做了午饭。
  姑母醒后,喂她,吃了许多。
  下午,表哥将地方挪到了东边门下,依旧沐着太阳,抱林夫人坐了一下午。
  终于到了年夜饭,外头许多人家放爆竹,噼里啪啦好不热闹。
  白羡聚不出欢欣来,但见姑母笑着,表哥不管心头如何滋味,唇边还是笑着的,只得也装作在笑,然后使劲吃着。
  “今日的饭食,都是慕儿一个人做的?”林夫人问。
  “是啊,孺子可教否?”表哥笑道。
  “可教,可教。慕儿是好孩子,谁家若是得了,必是好夫婿。”林夫人乐呵呵地答。
  吃完饭,他收拾了东西,想了想,在灶肚里煨上了粥。
  林夫人说要陪着他们守岁,表哥应下,将椅子用被褥垫满,将她放了上去。林夫人在中间,他们俩一人一边儿坐着。
  这一日过得,心头实在太不舒服,他觉得很累,靠着椅子边沿不自觉就打上了盹,只是很不实,耳边一直听到母子两人的说话声——林夫人反而比他有精神。
  到了半夜时分,他分不清是被零星烟火和爆竹声吵醒,还是被表哥的脚步声以及猛地一句“白羡”叫醒的。
  他只知道自己一个激灵直接站了起来,望了一眼奄奄一息的姑母和脸色苍白的林晚风,不用对方说什么,他已夺门而出。
  尽管邬大夫一路被他拽着飞奔,一到门口,他还是知道来不及了。
  林夫人双目闭着,嘴角浅笑,靠在温软的椅背上,犹如生前,刚睡的样子。绛色的裙摆下是枯瘦的腿,腿上,伏着林表哥。
  白羡捂住口鼻,尽量将声息压下去,不去打扰这一刻,脚步顿在门口不敢上前。而随他而来跑了半死的邬大夫反而没有停顿,径直走过去,探了林夫人的鼻息,翻开眼皮看了看,又俯身去摸脉搏,以确诊病人真的故去。许是身为大夫,并未少见过这般场景。
  看到邬大夫朝他转来,轻轻摇了摇头,他的心沉了下去。
  “林子……”放下药箱,伸出去的手在半空滞了一滞,最后放在林晚风肩上,“林子,节哀。”
  表哥像死了一般没有反应,但白羡瞧出对方肩头的微抖。
  过了良久——
  “你们都……出去,”带着鼻音的黯哑嗓音里,隐着巨大的悲恸,在极力克制着,“让我……和母亲……待一会儿……”
  白羡,这是头一回见到表哥哭泣。但他只是见到一段压抑的微颤的背影。
  也只能见到背影。
  映着烟火声,这样的孤独凄楚。
作者有话要说:  断在这里真的好吗……真的好吗……的好吗……好吗……吗……

  ☆、十四,丧葬

  十四,丧葬
  邬大夫同他一起在门外等到天亮。
  大年初一仍是好天气。金色的晨光初露端倪的时候,他亲手掩上的门开了。
  表哥有些憔悴和疲惫,但还没有到崩溃不能自抑的地步,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邬大夫,轻声道:“子慕进来吧。邬梅你……?”顿了顿,明白过来,“那便劳烦你一起帮忙了。”
  林夫人大约早有感应,所以穿戴整齐,连衣服也选了最体面喜欢的,将许多步骤都省了。只是一头青丝没有绾起,垂在脑后。表哥亲手梳理妥当,挽了发髻,让他从房里抽屉底下取来一个小匣子,拿出里面的朱钗发簪尽数戴上。
  “这是母亲的嫁妆,我瞒着留了她最喜欢的,却到这时方用上。早知如此,她早晨摸着头发的那刻我便应当拿出来的。而今,图留这遗憾。”他听到表哥轻轻说,“好在衣服,她最后穿了一日。这是父亲生前替她置办的,母亲穿着去,想必是欢喜的。”
  白羡不能言语,只好将手轻轻放在对方肩头。
  邬大夫替他们去村里各处报了丧,许多乡亲赶来帮忙。
  穿戴是体面过得去了,只是他们都是男人,不会画妆。对街卖盐的桐花她娘便接手了过去。
  事情来得突然。棺材铺的伙计七手八脚将棺材板抬进来,在场的人纷纷避让。放置妥当后,那掌柜的在一旁站了站,拍了拍他表哥的肩,道了声节哀,便走了。白羡注意到掌柜没有问收钱的事,看了眼林晚风,但没有多问。
  表哥亲自将姑母的遗体抱进棺材,整理好仪容。
  林夫人面含微笑,妆容美丽,穿戴得体,安安静静地躺在里面,比他见过的任何时候都美。他想,只可惜病得脱了形,其实林夫人原先必然也是个美娘子。
  不到一天,便都妥当了,来帮忙的乡亲问过办事的日子,道了节哀后都纷纷离开。最后走的是邬大夫,临走前:
  “林夫人早在林老爷去的时候便已心死了,拖着身子骨挨这么些年,也只是想陪陪你,你看她如今,含笑而终,定是觉得你一切安好了,放心了……林子,你该为她感到高兴。”一番话说得忠恳。
  林晚风闭着眼点了点头,黯哑道:“我知道。”
  是啊,表哥该是都知道的。只是仍抵不住失去至亲的痛楚。
  是夜,守灵。
  林晚风穿着孝服在棺材前跪着。按辈分,白羡只轮得到系孝带,但他也穿了满身孝服,表哥没有阻止。
  “这副棺材,”跪在他身边的人忽然幽幽开口,“……是母亲自己办的。父亲去的时候,她就给自己办好了。”
  “其实我知道,她本就是想随父亲同去的。她说她拖累了我,我……又何尝不是拖住了她。”
  “那便……合葬吧。”过了好半天,他才接道。其实他以为,是表哥为姑母早先备下的。
  “是啊,我也这么打算。”听到他的话,对方仿似有些欣慰有人同自己想的一样。
  “表哥……”他欲言又止,对方微微朝他侧了头,示意在听,于是最后他还是决定出口,“早上煨的粥,还有些,你,好歹吃一点?”
  他知道林晚风一定没胃口,更何况是在守灵。只是,却不能不说一句,毕竟,对方是最不能倒下的那个。
  良久,在长明灯微弱的光线下,他看到对方垂下眼睫,轻轻答了句好。心里松了松,随即又捉紧。表哥很好,不哭不闹,也不任性,表哥一向很明白,却,明白的让人心疼。
  说起来,前段日子他总盯着光影里缝衣的表哥看,慢慢便想起来一些小时候的事——难怪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其实林表哥小时候,压根不是这样的。
  在他异常浅淡的儿时印象里,这位远房表哥谈吐文雅,神态安然,喜欢穿浅色长衫,领着他去看很多对方发现的美景,然后背着手挺立,带一点读书人的清高和傲然。他那时候还小,但林表哥那时候想必已是读过许多书,引得他在短短几天的作客时光里,便生出许多仰慕之情,因为自己家里从没有这样儒雅做派的人。
  然而当时那个林晚风,与如今的,早已判若两人,甚至看不出一点曾是读书人的样子。
  这大半年以来,他从不见对方有过一件能称之为长衫的衣裳,未有一丝以读书人自居的做派,反而是洗衣劈柴烧饭,扯布买菜还价,无所不为,恨不得一文钱掰成两半儿用,接手的零碎活计里,甚至有画绣花图样,浆洗缝补衣衫,这样妇人才可能做得事情。
  到底是发生了多大的变故,吃了多少苦头,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他整日服侍姑母,大约拼凑了个大概:姑母自姑父亡故,便一病不起,险些去了,后来好不容易保住一命,却也缠绵病榻,而今已有十数年。想来林家散尽家财,便在这一茬里。
  他与表哥一道去过医馆,熬坏过姑母的汤药,虽不是顶贵,却也晓得这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汤药,需要多少钱财来供给。他见平日的吃穿用度,表哥从来不舍得在自己身上花多少,除了他初来时为他伤口配的膏药,和如今为他裁衣扯得两块布头,他未见过表哥有过一次为自己买东西。
  他从流放途中逃出时被骗走了钱财,明白这一文钱难倒英雄汉的辛酸与苦楚。然而表哥从未有过抱怨。若他也流落这样的田地,他白羡扪心自问,绝做不到林晚风这样——这样苛待自己的吃穿用度,这样多少年如一日地服侍病母,不言悔不言累。 
  这个人有多好,到想通这些的时刻他总算明了。
  他想,朝中历代多少自诩圣贤,其实,皆不如市井里这样一孝儿。
  幽幽长明灯的光线里,表哥在尽量咽下饭粥,而他,悄悄抬起袖子抹了抹眼角。
作者有话要说:  我累个喵,这段写了一晚上……快死了orz
  快来点开心的冲冲喜……
  

  ☆、十五,上元

  林家没有什么旁支亲戚,林夫人这边就更不用说了,自然没人奔丧。所以第四日,由表哥、白羡,邬大夫,还有村里另一个青年抬着棺材出殡,随后便直接抬去村尾下葬了。
  合葬要将林老爷的尸骨先起出,这事儿谁也不能替,帮忙的人也只将坟土刨开露出棺木。林晚风入到坑里,亲手将定棺钉起开。打开棺木的一刻,周围许多人都侧开头去。
  林老爷自然早就是枯骨一堆,寿衣倒是除了蛀了些洞,尚宛然如新,可见材质很好。林晚风拜了拜,弯腰探手下去,微颤的手捧起枯骨,转过身正想上岸,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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