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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青绶束花-第5章

小说: 青绶束花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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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早知道这一日要来,日日都在恐惧中渡过。现在死到临头,反而想开了。反正他范安孤家寡人一个,死了也就死了,若是皇帝发了怒要诛九族,大概也找不到其它人。他已想好了,要是被拆穿了,就老实供认小范是范平秋的儿子,小周才两岁,罪不至死,今后如何,听天由命去吧。

    范安进了皇城边走边想,不过几刻已到了御花园。指引他的宫人说皇上正在风灵亭里下棋,到了月洞门前,叫范安站着自己通报去了。

    范安远远见着那着明黄常衣的人倚在亭中,与身旁的太监说说笑笑。那宫人通报了几声,那皇帝便往月洞门这边看了一眼,虽隔着百丈之远,范安却觉得那目光如淬过火的刺刀,几乎要将他一刀捅穿了。

    他终于又忍不住害怕起来,那宫人得了命小跑过来,说陛下让大人过去。

    范安心中嗵嗵直跳,迈开一步才觉得自己腿都软了:这临死之刻当真比死亡本身还要让人恐惧!范安想,他今日若还能逃过一命,发誓以后再也不做这样的亏心事了!

    引路的太监将范安领到亭台下,细着嗓子说陛下,尚书范大人到了。范安上前两步,撩了袍扑嗵跪了,道:“臣范平秋见过圣上。”他行着大礼,额头抵在手背上,恨不得永远不要抬头。

    “平秋来啦?”皇帝的声音沙哑着,并没有想像中的肃冷刻薄,“此间不在銮殿,不必拘礼,起来吧。”

    范安不想起来,但那皇帝竟然起了身,亲自过来扶他了!皇帝的手触到范安的手背,范安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忙不迭地起了身,垂首站在一边。

    皇帝眯着眼睛看了一会范安,许久没有说话。范安只觉得自己都被看得断气了!他正犹豫着要不要干脆现在就跪下来交待,却听皇帝道:“十余年不见,爱卿……却并未如何见老啊。”他说着又转了身,道,“而朕却老了……”

    范安这几日担心受怕,整个人被恐惧熬得面黄肌瘦,还留着些许胡渣和浓黑的眼圈,虽然来时梳整过,却仍是一副饱经沧桑的疲累模样,当下不仔细看,都要以为他快四十了。刘熙当年造反称帝时已经五十六岁高龄,做了皇帝后操心国事,反而老得更快,如今也到步态龙钟老眼昏花的地步了。

    范安才缓了一口气,刚思量着要如何接话,又听道:“当年苏自清一事,你可还在怪朕么?”

    范安知道苏自清,却实在不知皇帝指的到底是哪一桩,心道莫非是近年刚被平反的谋逆一案?他略一思量,跪下便道:“臣不敢。臣只知身在朝庭,当誓死为陛下效忠。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此乃天理之道,君臣之信。”

    皇帝听他说话笑了几声,范安听不出他这笑到底是什么意思。抬眼只见皇帝斜倚在华椅上,伸出手指对自己点了点,长叹道:“你呀……说话到底是变了。当年爱卿一开口,直来直去,生生就能逼死个人。”

    范安忙闭了嘴,他心里哆嗦着,生怕圣上再提出更多“当年之事”,他并非范平秋,来回几句,指不定就漏了馅。皇帝看他垂首站着,体态甚是拘紧,便也挥了挥手,轻道:“算了算了,你去吧。”

    范安抬了头,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皇上,心道这就完了?他心下狂喜,直直一跪叩首道:“臣告退!”说罢撩了袍衣,几步连忙退走了。

    这皇帝竟然忘了范平秋的模样。范安退出月洞门,擦了擦额上的汗,心道上苍保佑,祖上积德,回去得多烧几柱香才是。

    他拍了拍胸口,此时园中一阵清风吹过,吹得他身体一阵发冷,才发现原来自己背上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浸得湿了。

    范安走了几步,脑子就开始迷糊起来了。他这几日精神都紧张到了极点,如今劫后余生,终于可放心喘口气了。这一口气喘得急,令他五脏六腑都难受起来,回去指不定得大病一场。

    东风吹送,满袖盈香,范安慢慢走着,脚步一浮突然一头栽倒了!他这一跤摔得极重,好似整个骨架都散成了碎渣拎不起来了。

    范安在地上趴了一会才回过气来。他慢慢挣扎着,两手扶地正要撑起腰来。

    此时突然一双手,轻轻抓着范安的胳臂一起,将他扶好了。

    范安开始以为是这宫里的太监,刚想说多谢公公,抬起眼来却连忙闭了嘴。

    来人黑紫袍服,身织烟峦,透着一股冷肃高清之气,而容色如玉,眼里含着极淡的笑意,一眼看去,端得是荷净凉生,石冷风清之态。

    范安心里咯噔一声便看得傻了。这人的容貌,神韵,乃至耳边轻浮的细发,都长得如此对范安的味口!

    范安脸上挂着抽搐的笑,呆呆盯着面前的人忘了说话。

    难得这人竟不见怪于他,眼里仍挂着淡定的微笑。他身后的太监几步上来,对着范安道:“范大人,这位是御史台的李大人。”又道,“快见了礼吧。”

    范安耳边嗡嗡做响,迷离着眼睛如视烟峦雨嶂。春风吹送,满园杏花桃李都浮起来,随着范安一颗心恍恍忽忽往九宵天外飞去了。

    “范大人!”那身后的太监大喝了一声,范安吓了一跳,神绪被猛得拉了回来。他看了那太监一眼,回过味来似的哦哦了两声,拱手道:“见过……见过李大人。”

    这人对着他又扶了一扶,那白玉如修的手指轻轻触了触范安的衣袖便收了回去,道:“不必多礼。”

    “新任刑部尚书范平秋是吗?”他道,“改日定登门拜访。”他由太监领着,显然也是要去见皇上,路上偶遇范安,并没有长谈的打算。他见范安许久不回话,便往左一步要绕开他往前去。

    这□两旁栽着半人多高的虎刺梅花,李大人走过时,那花刺竟将他的下衣摆给勾住了。那太监眼见着,忙要弯腰给他去解,不想一旁的范安眼疾手快,竟忙道:“放着我来!”

    那太监被他一撞,竟踉跄地退了几步。

    范安腰下身,仔细将那衣摆解了出来,又用手抚了抚才放下,抬起头傻呵呵地笑:“好了好了……”

    这李大人脸皮薄,被范安这么一侍弄,不知是生气还是难为情,脸上竟浮起了红晕。他未说一语,转身便往月洞门去了。

    范安心驰神往地看他远去没了踪影,心想着这是哪位李大人来着?这大宣满朝如他这般的歪瓜裂枣中,竟还长着这么一株碧叶芍花?

    作者有话要说:

 7死谏

    范安心神飘忽地回了尚书府,他的贴身丫鬟名唤元珠,范安浑身汗渍,早早洗漱了身体,唤她过来,问她今天两个小公子可有认真读书写字。元珠说大人的两个小公子天姿聪慧,还难得地乖巧听话,今天还被教书先生夸赞了。

    范安觉得这话听上去马屁味道略浓,却也只笑了笑。他歇了一口气,又想到什么事似的问元珠:“你可知道有位叫李大人的?只二十出头的模样……”他想说模样极是俊俏,但又怕此话显得轻浮,便呃了一声道,“挺有意思。”

    “这朝廷有许多‘李大人’,不知大人问的是哪一位?”元珠想了一想,道:“莫非是内阁侍郎李长川李大人?这人在朝中极有名声,确实挺有‘意思’。”

    “李长川?我也只是御花园遇见,着急也没问。””范安笑着,兴致勃勃地问,“为何极有名声?”

    元珠道:“只是听别人说过,这个二十出头便进内阁做了侍郎,别人不敢讲的话他敢讲,别人不敢做的事他敢做,大家都说枪打出头鸟,锋芒过露,这官必做不得长,但这人做了三年侍郎,却从未出过事。”

    范安问:“还有呢?”元珠斟酌着,她这丫头片子机灵得很,话从来不多说,便道:“元珠只知道这些,旁的不知晓了,也不好说。”

    范安也不追问,便道那算了,我就随便问问。

    其实他压根就问错了人。不过这是后话,范安当下最关心的还是自己的身家性命,如今他顶着范平秋的名字在这做着刑部尚书,却连范平秋到底何许人也没搞明白。

    他现在已经进了这尚书府,又面见了圣上,再跑已太晚了。天下之大莫非王土,他真带着两个儿子弃官而去又能跑到哪里呢?他如履薄冰,步步维艰地走到如今,没有退路,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了。

    上次从御花园出来,他就觉得身体不好。次日果然病了,他紧闭大门,告假了三日,却没敢在屋中闲着养病。他派人往范平秋当年所在的洲府去,将范平秋的户籍档案抄了一份,又命人往史部去讨了朝廷官员的花名册日日细读,眼睛瞥过“李长川”几字,想到当时御花园中的景像,一颗心又飘飘忽忽地浮了起来。

    他这病就是吓得,清清静静养了几日便又生龙活虎了。他官拜三品,理当日日朝圣,如今身体无恙,便需按时上朝了。

    范安任职第五日才第一次上朝,下人早早替他备好了马车。到得洪武门前天都未亮。天未亮,但百官已至,那洪武大门口早挤满了人。直至五鼓初起,大门缓开,众人往千步廊去,列火满门,轩盖如市。

    范安随众而走,却怎么也没见着那位“李大人”。

    直过了金水桥,五品以下官员止步,那人才算少了些。众人列队,有人注意到了范安,便有人上来道:“这位是刑部新任的范大人吗?”范安突听有人叫他,忙低头拱手道:“见过见过。”

    那人见他要走,连忙更大声地叫住了他,旁的几位起先没注意,现在都转过脸来看。

    范安额上又冒了冷汗,只憨厚笑着却不敢抬头。此时突然冲过来一人,范安眼见着他满面红光,势大气盛,下意识往后躲了一躲,不想那人上来一把却握住了他的手。

    范安心一抽,见他穿着紫色朝服,下摆绣着金色独科花,虽不知到底是什么来头,却清楚知道这人的品级必在自己之上,他刚想弯身行礼,却不防那人一把箍住了他的胳臂,非常热切道;“原来是范大人,哎,你上任几日怎都不曾来我府上探望?只说你病了,身体可还好?我府上有位大夫,医术极好,哪天你过来,我让他替你整治整治。”

    这人的语气轻松,拍着范安的肩,脸上带着笑容,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与范安有多熟识。周遭几人都围上来,满面笑容地看着这两人,范安正莫明其妙着,突有人上来道:“这位是内阁首辅梁大人。”

    “啊……”范安受宠若惊,忙道,“下官范平秋,见过梁大人。”

    他话音刚落下,突见从金水桥的左侧又过来一队人,内阁的几个官员转过头去看,脸上的笑容立即淡了,喧闹的声音也静了下来。

    这是御史台的人,都察院设在宫城的东南角,每日进朝总比内阁的人晚来几刻。那一队大约有七八十人,只有为首的十几人过了桥,范安眼睛一飘,心下一喜:那为首的,不正是前几日在御花园见过的李大人么?

    那人走上来,法冠朱衣,紫裾纁裳,透着一股子肃冷,而体态修长,腰身清瘦,又是一番羸弱易欺的模样。

    那李大人却并不说话。他在队列之中站定,只往范安这边稍稍看了一眼。

    范安抬着头,正与他四目相对,绫花竹节,萧萧如寒水,只一眼,便将范安的心呼地勾走了。

    范安脸上的笑又抽了起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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