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崖书-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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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辈子都牵著你。”
邢耘抬起双眼,敬修看著他,看得那样真诚,一双眼看到心,铮铮重复那三个字,一辈子。
曾经海誓山盟,如今再一次。邢耘眼睛热了,垂下头拿笑掩住盈眶的泪,千丝万缕漫过心头,再握他的手,手心的温度也是他的温度,握著他手的也是他握的人。
“子承,我也一辈子牵著你。无论你在哪儿,无论你去什麽地方,我的手握著你的手,你的手张开,便是我的。”
“我不会放开你。”
邢耘笑道:“你想甩开我也迟了!”
两双手便交握在一起。他们交握了双手,说著少年时许心真意的那些话。所不同的是,“一辈子”再也不是当初无知烂漫的三个字。他们已经长大成人,已经深知了人世的悲欢离合。如诗词说,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难全并非不能全,只要两心相期,我中有你你中有我,患难与共,不计得失。若是两情长久,岂又在意朝夕?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番外.蝴蝶.一
他第一次见到他在十四岁的暮春。书院门口两株桃花开得极美,豔豔花瓣被风吹落了,下起一场短短花雨。
他就在堂前看见他从车上下来,穿著一身藕荷色素袍,罩了件明蓝小袄,腰带上系了一镇白玉,满头结辫红绫束发,眉目在落花里也像江南烟雨。
士族家的男孩子六岁进书房,通常要满十四才进书院。这个人年纪却很小,规规矩矩跟在前面下车的少年身後,走路眼睛也不抬。说学生不像,说是书童穿戴的又太好了些。
很快知道了,原来这玉雪少年是徽州知府的外甥,与朱家公子是姑表兄弟,年方十二,有个很奇怪的名字,叫做冒儿。
高宗改革以来增设太学府,放宽入学限制,凡正五品以上官员的嫡系适龄子孙都有资格入院学习。邢家过去从无子弟进琼海书院,冒儿的到来无疑送入一股新风。况他相貌这样好,比之五官平平大方脸盘的朱佑才,只第一眼,谁都没把府台公子记在心头,谁眼睛里看的都是府台公子的表弟。
林家世代忠烈,往来世交虽多,林韶华却从未见过邢冒儿这样如花似玉的少年郎。若把自己的妹妹与他比,差的只是几枚珠钗一条裙,模样还不及这邢冒儿秀丽。
他莫不是乔装入学的祝英台?
这样的想法林韶华只在心里动一动,自己都觉得荒诞。戏文是戏文,正经官宦人家,谁发了失心疯肯让女儿家成日在男子跟前抛头露面?何况饮食起居都在一起,澡堂子和恭所是避不了人的。
邢冒儿诚然是个男孩子,生了一张女儿脸,年纪又小,种种男子的特征尚未发育,皮肤也像女孩子家白皙细腻。书院少年正当懵懂开窍的年纪,难免有些顽劣的玩笑,人家上厕所非要跟去看上一眼,还有仿著梁山伯的段子去问人家有无姐妹,说些你家若有姐姐妹妹我必娶她为妻之类的调侃话。
起初便是这样。起初谁都没把这些玩笑放在心上。书院同学说起来都是一般,门第高低却暗含在每一处细节里,相熟之人、衣料饰品、使用的器物,小到一碗茶,大到夫子对人的态度,无不透露尊卑高低。偶尔出些状况,夫子拿住了自然要教训;若没有人去告,学生私底下的事也不甚了然。
渐渐的,书院里有了些传言,说邢冒儿根本不是他母亲亲生,他亲娘是花楼的婊子,邢夫人膝下无子不得已才收养了他。
这些话最早是怎麽说起来的不得而知,林韶华听说的时候同学间已经传得满城风雨。邢冒儿不会听不到,却没有站出来驳斥,顿时被许多人瞧不起。
玩笑从这时候开始变得过分,有人在澡堂偷了邢冒儿的衣裳,单留给人一条裙。
事情是冒儿的表兄朱佑才干的。不但欺负了人,还邀约狐朋狗友在路上四处拦截,戳戳点点故意给人难堪。
林韶华撞见了上去就给作弄人的一脚,两方恶骂惊动了监院夫子才算作罢。过後山长查问,众人异口同声说不知道那条裙从哪里来,就看见冒儿穿著裙在院中晃。林韶华实话实说,他看见冒儿被人欺负,他也不知冒儿怎麽会穿成这样。再问邢冒儿,跟哑了似的一言不发。
书院出了这样的事於道德是非常不宜,然而学生们毕竟还小,调皮捣蛋也不算十分大过,山长罚全部人到孔子像前静跪一夜,每人抄《太上感应篇》五十遍,以兹惩戒。
这件事叫林韶华很不服气,跪便跪,抄便抄,心里只愤邢冒儿懦弱,受了气连声冤也不喊,遭了欺辱还要跟人一块儿受罚,真真没有骨头!
澡堂换裙的事很快就传开,邢冒儿少不得被人指点,连带林韶华都遭非议,举凡调侃冒儿必将他的名字配与做对儿,说英雄好救美,殊不知救回的美人是相公。
林韶华听见了勃然大怒,把嚼舌的学生暴打一顿。山长因此重罚他戒尺二十板,禁足一个月。
冒儿私下来探望,说的都是对不住的话。林韶华满心愤懑,当场诋回去道:“我打说我坏话的干你什麽事?你要觉得他们不对,山长面前怎麽不敢开口?帮你真正帮得窝火!今後你甘愿被人耻笑尽管去,休想拉上我替你出头!”
林韶华一架打出了自己的气节,从此跟朱佑才一干人势不两立,与邢冒儿也划清界限,赌气再不往来。
头一年便是这样度过。关於邢冒儿的流言越来越多。他的身世为人不齿,他的功课时好时坏,他只在新年才回家过节,连他的品行举止都遭人质疑,渐渐有了舍中之猫的外号。
人言可畏。心底里,别人说的林韶华未尝相信。他始终还记得他们初识,那个在桃花雨里下车的少年是那样灵犀,安如仙童,引人神往。而在现实里,他看不到他记忆中花儿般美好的少年,只有一副庸碌懦弱骂不还口的皮囊。
林韶华实在不喜欢这样的邢冒儿,这样一个人几乎是对自己美好憧憬的侮辱。他再也不愿帮他,不愿意跟他有任何干系,甚至不愿自己的朋友跟他沾上干系。
这份不愿几近不甘,因为在封印心底的某一处里,他明白,当初如果自己少在意旁人一点,多打抱不平一点,把好人做到底,或许一切不一样。或许他们可以是朋友,或许冒儿还是初遇时那个灵犀的少年,或许……
番外.蝴蝶.二
姚景初就是这样突兀地来到了他们中间。
就是这麽突兀的,姚景初认识了邢冒儿。
这个人与别人非常不同,他来自显赫的家族,为人谦逊,待人宽厚,说是世家公子,总让人觉得他身上有股不同於人的气势。他很稳,不是卓东来那种四平八稳,他像一座碑,站著能镇人,细细又能读出许多事来。
他对冒儿很好,哪怕别人把该说不该说的话都说尽了,他静心听冷眼看,依然保留了一颗是非明辨的心。
他是邢冒儿入学以来第一个朋友。是他改变了邢冒儿。或者说,是他让邢冒儿恢复了本来应该的模样。
虽然林韶华不明白朱佑才为什麽怕姚景初,不明白刘振为什麽忽然就革职,但是这些事发生的同时,邢冒儿的确在改变。他一天比一天更勤勉,一天比一天更上进。他脸上开始有笑容,与人开始有交往,越来越多的人开始重新认识邢冒儿,许多谣言不攻自破。
在姚景初的身边,林韶华终於又看到了当初桃花树下那个玉雪清灵的少年。
就是这样呵。
自己以为正直的,原来只是自私。
自己以为高尚的,原来只是虚伪。
自己无法做到的,原来如此容易。
而当别人做到了,自己如此羡慕,悔不当初,望尘莫及。
林韶华心里很清楚,自己从未真正站出来惩奸除恶。气愤、打架、怨人怯懦、划清界线,种种姿态无非顾全己身的借口。而像姚景初那样说一不二的人,的确是自己比不上的。他的家世,他的学识,他的不拘一格,他的仗义为人。他好像天生就该站在人前,他几乎算得上完美。
林韶华心中充满了羡慕,林韶华心中也充满了愧疚。冒儿变得那样好,比初见之时还要好。他从一个沈默寡言的人变成一个妙语连珠的人,藏书楼里时常听见欢声笑语,一个无趣的故事到他嘴里也能变得妙趣横生。
算幸运了吧?
冒儿能够遇到景初,的确是幸运的。
林韶华说不清自己心中的感受,但是冒儿能够振作起来,谣言能够得以平息,大家还能成为朋友,这是幸运的。
如果这份幸运是姚景初带来的,他感谢他。隐约的妒忌他,更多的,佩服他。
是他给了自己机会。将来自己一定要证明,林韶华不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林韶华跟姚景初一样,也是侠义肝胆,仰不愧天的汉子!
冒儿、景初、东来、韶华,他们成了最好的朋友,最铁的四个人。如果一辈子这样,林韶华并不会觉得哪里不自然。
可是不自然的感觉一点一点在他们之间出现。
琼海书院里争辉的双壁,同住藏书楼上亲如弟兄的两个人。景初看冒儿的眼神,冒儿看景初的眼神,偶尔不经意的小动作,点点撒娇的口吻,他们在人前注意了,在私底下,在最要好的朋友跟前,在林韶华和卓东来面前,他们没有注意那麽多。
那时候他们对细微末节总是一笑而过。冒儿过去惹了那麽多非议,他那样的相貌,天生就容易引人误会。而景初是不拘小节的人,他叫冒儿“猫儿”,小名儿一样,应也是对庸人的回敬。
一切显得微妙,然而,似乎,合理。
这些合理在冒儿行冠礼的那一天彻底改变。
那一天大家说好私下再为冒儿庆祝一番,林韶华专程让人从京城送来了好酒,仪式刚完便匆匆回寝舍,衣服也懒得换,拿上东西就往藏书楼去。
他向来做事雷厉风行,速度更是书院第一。来去一趟跑到院墙时,景初和冒儿也才刚走到藏书楼门口。
他就在墙窗里看见他们,本来想要招呼,忽然看见景初拉住冒儿的手,一转将他抵到门上,埋首亲吻他。
林韶华一愣,骤然停步,从头到脚一阵僵。
三月里,书院的桃花处处盛开。院内临墙就有一株,灼灼其华恰好挡住了里外两个世界。
他在茂茂繁花中看他吻他,吻得那麽娴熟自然,他必然早已吻过他千百次。
那不是一个漫长的亲吻,林韶华却觉得时间不会流了。
直到他挪开眼,直到他发现自己看的是手上的酒,忍不住再看过去,冒儿笑著与景初十指相扣。他笑得那样甜,他的幸福那麽显而易见。
林韶华呆呆站在墙窗外面,林韶华不知道自己在干什麽。似乎,他发现了不该发现的秘密。然而,心里空空的,居然没有一点剧烈的反应。
他还是把酒送了进去,还是与他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