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毛情史-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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嬉皮,在Echo心中,有时是欢喜着那种颓丧和懒散的,但是夏米叶他们对嬉皮士的玩世不恭、游戏人间的态度显然是不欣赏的。他们热爱生活,他们用自己的方式认真地生活,他们对于社会的秩序和标准来说,是一种叛逆,但他们绝不背弃生活。
Echo为自己的肤浅感到惭愧。但她没有因此而感到难堪,所有的属于真和诚的,在她看来都是好的。
“恩里格,我爱你们!”
夏米叶微笑着看了Echo一眼。
恩里格又一次用赞美的眼神看着Echo,笑着说:“你也很好,印第安女人。”
这时,从走廊上传来了重重的脚步声。门被推开了,有人探头向里看,是荷西。
荷西刚服完兵役,头发被剪得很短,胡子却是和夏米叶一样的浓密,每一根都卷曲着,蓬蓬地堆得连嘴唇都隐而不见了。
“哈,原来你们全部在这里。Echo,我回家后,打电话给你,你老是不在,我去你的宿舍找过你几次,也一回都没碰上过。没想到今天竟在夏米叶这儿巧遇。”
Echo看到荷西也禁不住地一阵开心,朝着他便送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她也搞不明白自己对荷西到底是怎样一种心态。她的生命绝对用不着荷西的参与,尽管每次同荷西在一次,她都觉得非常放松,非常快乐,非常有意思,可是她对荷西始终没有盼望过,他可以给予Echo一个好心情,但他并未重要到能决定Echo的心情的好坏。因为他爱着她,所以她对他总是避而不见,他打电话来时,就算她在,她也让同宿舍的女孩为自己撒谎,说她不在。
这些都并不奇怪。奇怪的是不管她如何不想见他,避开他,每一次看到他,看到他的亲善的笑脸,情意绵绵的眼神,她却又无法抑止地快乐着。
“来得正好,请将这雕塑送到店里去。Echo,如果你愿意的话,就和荷西一块去吧。不过,可别太贪玩,忘了回来,晚上我们等着你做饭呢。”
Echo来塞歌维亚,看看夏米叶的艺术作品便是目的之一。
如果不是头一天晚上到得太晚,她一定当时就吵着要去艺廊了。现在,就算夏米叶不把这项工作吩咐给她和荷西,她也会抢着去的。
而且Echo答应为别人办事后,办起来总是尽心尽责的。夏米叶他们的“人人之家”所在这条圣米汤街,有着很美丽的罗马式建筑的房子,Echo直到把夏米叶的雕塑,法兰西斯哥的手工,埃度阿陀的皮刻手工艺,乌苏拉的蚀刻版画全都运送到艺廊里去后,才同荷西悠闲地在街上漫步,欣赏着两旁的古罗马式的建筑。
有Echo在身边,荷西觉得很幸福很满足。他们把那一长排的美丽的房子都欣赏完后,便在路边的一张长椅上坐了下来。
Echo看着地上的积雪,恍惚中,时空一下子拉回到七年前的冬天,马德里的街道上,同样是冷得叫人瑟缩发抖的天气,同样是他和荷西坐在路边的长椅上。不同的是,荷西留了一大把的胡子,成熟得让Echo不能再像七年前对待那个大孩子那样的对待他,而他的英俊竟让Echo有时不敢直视他。面对荷西,Echo的愉悦加进了心慌的感觉,害怕自己会掉进荷西的温柔里再也挣扎不出来,而恐慌中又轻微地泛出些渴望的涟漪来。
不过,荷西是个忠直的人,他非常地爱Echo,但他从来不诱惑她,他追求Echo,但他从来不死皮赖脸地纠缠她。他要让Echo在一种自然、自由的状态下接受他。
他们老朋友那样的愉快地聊着天。七年的时光,荷西变得健谈了许多,少年的羞涩被扔在岁月的齿轮底下碾碎了,不过,神色间那抹孩童的纯真还动人地显现着,那是一种来自思想和品质的深刻,变不了的。
“Echo,你在躲着我对不对?我感觉得出来,当我打电话给你时,我感觉得到你是在那边的,但你不接我的电话。你真的讨厌我到这种地步吗?如果是真的,你何妨给我讲清楚呢?我等了你七年,七年前我并没缠着你和我定约,现在我更不会勉强你赴约。Echo,你对我并不坦然,如果你真的只把我当一个普通朋友,你完全不必要躲着我,因为我对你来说是绝缘的,不会有危险。但你轻易不肯和我见面,这说明你在骗自己,你对我并不是毫无感觉的,对不对?Echo,你为何要违心呢?为何”“荷西,你不是我的普通朋友,你是我的好朋友。我当然不是对你毫无感觉的,我喜欢你,老朋友的喜欢。”
哎,面对这样的女人,你能有什么办法呢?荷西悄悄地叹口气,不再把这个话题深入下去。他侧过头去看看Echo,Echo的鼻尖冻得通红通红的,却还在饶有兴趣地看人过路。
荷西摇摇头。他在对Echo怜爱的时候,一定是认为Echo可爱至极的。
你并不美丽,可是你可爱至极。
或许这便是Echo吸引人的地方吧,至少是吸引着荷西的。
荷西把自己的棉大衣解开来,把衣襟拎起来对Echo敞着,说:“Echo,如果你觉得冷的话,我不会介意把我的温暖同你分享的。我想,你也不会拒绝一个好朋友的心意吧?”
看行人过路正看得起劲的Echo听荷西这么一说,才觉得寒意早已浸进了自己的身体,便连接不断地打了好几个寒战。
荷西总是这样,不声不响地关怀着一切。这是他常令Echo感动的地方。
Echo对荷西莞尔一笑,便缩进了荷西的怀里,双手插在他的腋下。
在室外冻得太久,荷西用棉衣将Echo紧紧地裹着,好一会儿了,仍感觉得到Echo在他的怀中轻轻颤抖。
他埋下头去对Echo说:
“喂,我们回去吧,夏米叶他们那群饿鬼还等着你做饭呢。”
“嗯——”Echo漫应着荷西,眼睛却盯着街对面一家卖冷饮的小店,一点要走的意思都没有。
荷西等着她的决定。她一下子从荷西的怀中直起身子来,好一去儿才不好意思似的嘟哝着说:“荷西,你愿意请我吃个冰淇淋么?我想再呆一会儿,依我做饭的速度,晚餐绝对误不了。”
“好埃”
只要是三毛的决定,三毛的要求,荷西总说好,一种模模糊糊的幸福感便在不断的积累中,渐渐明明白白起来。
荷西回来了,手中举着一个冰淇淋,笑眯眯地递给Echo。
“难道你不想吃吗?”Echo问他。
“当然不是。”
“哇噻,莫非你的嘴巴那么大,就过街的工夫就把你的那份吃完了?”
Echo睁大了眼睛瞪着荷西的嘴巴。荷西哭笑不得,一巴掌拍在Echo的头上,一边把冰淇淋递给她,一边气呼呼地说:“你以为我是大白鲨呀!我口袋里的钱就足够买一份。”
Echo把荷西的棉大衣拉开来,朝准肚子就是一拳。
“看来我只好和你分着吃啰。哎,真可怜,一个冰淇淋就把你给吃穷了。”
这句话可伤到了荷西的男子汉的自尊心。他一本正经地说:“现在是穷了点,不过我总有一天会挣很多很多的钱的。我会努力工作,我还要”没等荷西说完,Echo便将冰淇淋塞进他的嘴里。
“行了,行了,现在可不是讲述你的发财计划的时候。我们得快一点吃哦,不然,晚餐可就真的要误了。”
“那不如边走边吃啰。”
“哦,那可不行,天气太冷了,我还是愿意呆在你的棉大衣下面。”
就这样,他们便在荷西的棉大衣下面你一口我一口地分吃着冰淇淋,还时不时地因为对方多咬了一点而争吵。
圣米汤街寒冷的空气因为他们而温热起来,萧条的冬日因为他们而精彩起来。
爱情,便在温热和精彩中悄无声息地迅速生长。
Echo在“人人之家”度过了快乐的七天,在这个没有国籍没有年纪分别的家里,她第一次觉得安定,第一次没有浪子的心情了。那儿的生活方式才能为Echo营造出真正的家的感觉来。
每天,她为大家掌勺做饭,有时被派去看店,常常和荷西一块儿.没事做的时候,便跟恩里格牵着“巴秋里”到积雪的山坡上做长长的散步。夜间,艺术家们都聚集在客厅里,围着炉火,就着音乐工作或是聊天。
快乐的时光总是插着翅膀的,七天的日子像梦样飞逝而过。
有一天,夏米叶曾经对Echo说:
“你愿意搬来这里住吗?我们空房间多的是,大家都欢迎你。”
Echo怔怔地听着,咬着嘴唇不说话。
夏米叶又说
“你看,这个小城安静美丽,风气淳朴,你过去画画,为什么现在不试着再画?我们可以去艺廊试卖你的作品。留下吧,这儿才是你的家。”
Echo的心中又何尝不渴望着留下来?“人人之家”的一切深深地打动了她,吸引着她。可是要放下过去的自己一贯熟悉的生活方式,又有谁能轻易做得到?那是非要下大决心才能做到的。
Echo想了想,回答道:
“我放不下马德里,我夏天再来吧!到时一定来长祝”“随便你。你自己再想一想吧,不管你什么时候来我们都欢迎。”
那个夜晚,Echo想了一个通宵都无法入睡,感觉到取舍难决。
真正要走的那天,Echo的心情激动起来,觉得有重重的乡愁鞭打着自己。
乡愁,这是她对自己热爱和眷恋的地方最爱使用的一个词。她本来是个恋家的女人,却又注定一辈子四处飘泊。她有许多的乡愁,却找不到一个真正属于她,同她水乳相融,无法割裂的地方。
乡愁不应该如此地随便使用,四处为家反而无家,这样的道理早该懂。
分别的时候,是黄昏,窗外刮着雪雨,离别的气氛很浓。
乌苏拉量下Echo的腰围,准备做一件小牛皮的印第安女人的皮衣裙送给她。
埃度阿陀拿出一个美丽的大皮包来,那是他的作品之一。他递给Echo说:“这个借你用两个星期,好好保护,我暂时不卖。”
“你为什么一定要走?”拉蒙问。
“因为荷西今天要走,我正好一同回去,有伴。”
“这根本不通。”恩里格摇晃着脑袋不满地大叫。
“可惜劳拉不认识你,她下个月一定从叙利亚回来了。我很喜欢你做的饭,真希望你能呆到劳拉回来,她和我的口味一样,也一定会爱吃你做的东西。”阿黛拉说。
Echo背起背包,荷西翻起衣领,“人人之家”有大半的成员跟着他们一起来到街上,他们不说送行,只说想去淋雨。
他们一边大吼大叫地打着雪仗一边向车站跑去。
临上车时,夏米叶将Echo抱了起来。Echo尖声地叫着笑着,又去扯自己帮恩里格编的不伦不类的辫子。
车来了。Echo扶着车门对夏米叶说:
“我夏天来住,那间有半圆形窗的房间给我,好吧?”
“随你住,反正空屋那么多,一定给你住,你真来吗?”
Echo朝夏米叶笑笑,没有回答。
Echo和荷西上了车,站在车内拼命地挥手,看着窗外的那几双眼睛,闪着和自己同样难舍的光,Echo忍不住大叫起来:“再见了,我亲爱的朋友,明年夏天我一定会再来的。”
可是,她知道她可能永远不会再有机会回到“人人之家”来了。她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尽管那是一种不肯面对自己,不忠于自己的生活,但她已经选择,而且已经习惯。她放不下尘世的重担。
等到夏米叶等人的身形消失在视线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