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镇-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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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帕特丽夏侧头瞥了埃勒里一眼:
“你到底知不知道人们怎么说?”
“什么事呀?”
“你告诉佩蒂格鲁先生,你是知名作家——”
“‘知名’那个形容词,完全是佩蒂格鲁先生自己加上去的。”
“你还说过,你不是用埃勒里·史密斯的名字写作,你用的是笔名但你却
没告诉过任何人,你的笔名是什么。”
“天哪!”
“所以大家在说,可能你根本不是什么知名作家,”帕特丽夏低声说。“这样
的小镇真不赖,不是吗?”
“是哪些人说的?”
“有人说的。”
“你也认为我是假冒的?”
“别管我怎么想,”帕特丽夏反驳道。“但你一定知道,卡内基图书馆一向时
兴制作作家照片档案,艾金小姐说,你根本不在里面。”
“呸!”埃勒里说。“再啐两口。我只是不够有名罢了。”
“我也是这么告诉她。可是我妈妈听了很生气,但我告诉她:‘妈,我们又怎
么知道事实是怎样呢?’结果你知道吗——可怜的妈妈那天晚上一夜没合眼。”
两个都笑了起来。然后埃勒里说:
“这倒提醒了我——为什么我一直还没有见到你姐姐诺拉?她身体不适吗?”
令奎因先生惊讶的是,一提起姐姐的名字,帕特丽夏便一下子不再笑了。
“诺拉?”帕特丽夏以极平板的声音重复这个名字,那是一种什么意思也没有
透露的声音。“唔,史密斯先生,诺拉身体好好的,我们改天去看她。”
那天晚上,荷米欧妮正正式式地揭示她的新宝物。受邀者都是亲近之人:马丁
法官伉俪, 威洛比医生,卡特·布雷德福。约翰·F.唯一尚在人世的姐姐——特
碧莎·莱特,她是莱特家族中,一个始终不太“接受”荷米欧妮·布鲁菲尔德的顽
固分子——以及《莱特镇记事报》的编辑兼发行人弗兰克·劳埃德。当晚,劳埃德
一直和卡特·布雷德福谈着政治话题,但两人只是假装对彼此有兴趣而已。卡特不
时朝坐在意大利式壁炉前“情人座”中的帕特丽夏和埃勒里投以非常不快的眼光;
劳埃德呢,这个莽撞型的男人不停地朝门厅楼梯口张望。
“在吉姆之前,弗兰克曾深深迷恋诺拉一直到现在,他还是对诺拉一往情
深,”帕特丽夏解释。“在吉姆·海特展开追求而诺拉渐渐爱上他的那期间,弗兰
克非常不能承受。”
埃勒里从房间一端远远仔细观察这个大块头的日报编辑,心中思忖:弗兰克·
劳埃德会是个危险的情场敌手;他那双深沉的绿色眼睛含着冷酷。
“吉姆开始和诺拉出游以后,弗兰克说过——”
“他说了什么?”
“我们别管弗兰克说过什么了,”帕特丽夏跳起来。“我说得太多了。”
她快步走向布雷德福先生,再去伤一次他的心。帕特丽夏身穿蓝色塔夫绸晚宴
装,走动时总微微发出沙沙声。
“米洛,这位就是埃勒里·史密斯。”
荷米欧妮拖着魁梧壮硕、脚步笨重的威洛比医生一起走到埃勒里面前,骄傲地
说着。
“史密斯先生,不知道你带来的是不是好影响,”医生笑着说。“我刚替杰克
瓦太太接生结束才来的,那些加拿大佬!这次是三胞胎哩。我和达福医生之间唯一
的不同是,莱特镇的女士们一直很体贴,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一次生四个以上。还
喜欢我们这个镇吗?”
“威洛比医生,我已经爱上这个镇了。”
“这是个好城镇。荷米欧妮,我的饮料呢?”
“如果够宽宏大量,你是可以这样说。”
马丁法官不屑地接口。她太太克莱莉丝沉甸甸地挂在马丁法官的臂膀上,两人
慢步走过来。马丁法官是个瘦削矮小的男人,生了一双惺松睡眼,举手投足直截了
当。他让埃勒里想起亚多·特雷恩笔下的“塔特先生”。
“埃力·马丁!”克莱莉丝叫道。“史密斯先生,你别理我这个丈夫。因为你
的缘故,他不得不必须穿这套宴会西装来参加,心底正觉得凄惨无比,恐怕会把怨
气出在你头上。荷米欧妮,今天这宴会,一切都十全十美。”
“哪里,克革莉丝,你过奖了,”荷米欧妮心花怒放道。“只是个温馨的晚餐
而已。”
“我可不喜欢这装模作样的玩意儿,”法官手指蝴蝶领结嘟嚷道“嘿,特碧莎,
你在嗅什么呀?”
“笨蛋! ”约翰·F.的姐姐瞪了老法官一眼。“埃力,我无法想象史密斯先
生会怎么看我们这些人。”
马丁法官没好气地注视史密斯先生,想看着史密斯先生有没有因为他不习惯戴
领结而看轻他,再决定自己是否要看轻史密斯先生。这个危机因亨利·克莱·杰克
逊出来宣布晚宴即将开始而化解。亨利·克莱是莱特镇唯一受过训练的膳师,本地
上流阶层的仕女透过一套强制的共产制度,共有这位膳师以及他难得一穿的膳师服。
她们之间有条不成文法规,只有碰到极端特别的事由,才能雇用亨利·克莱指挥宴
膳。
“晚宴开始,”亨利·克莱·杰克逊宣布,“上菜!”
薄荷果冻酱烤羊肉刚撤走,凤梨奶昔冰淇淋甜点送上来时,诺拉·莱特突然出
现了。霎时,全场鸦雀无声。荷米欧妮声音颤抖地说:“啊,亲爱的诺拉。”约翰
·F.嘴里满含咸胡桃, 开心地说: “诺拉宝贝! ”克莱莉丝·马丁喘着气说:
“诺拉,见到你真好!”之后,场面的僵窒才算解除。
埃勒里是头一个起身示敬的男士。弗兰克·劳埃德是最后一个,他浓密头发下
的粗颈子转变成砖红色。是帕特丽夏开口挽救这一刻:
“诺拉,现在下楼来晚餐正是时候!”她轻快地说。“我们刚用过露迪做的美
味羊肉。史密斯先生,这是诺拉。”
诺拉伸手让他亲吻。那只手,纤细冰凉,有如一只细致瓷器。
“妈妈告诉过我所有有关你的事情。”诺拉说话的声音仿佛久未使用。
“一定让你失望了,自然的嘛!”埃勒里微笑说,并拉出一张椅子。
“噢,不!你们好,法官、马丁太太,特碧莎姑妈医生卡特”
弗兰克·劳埃德说:
“你好,诺拉。”
他嗓音粗哑,从埃勒里手中把椅子拉走,动作不算粗鲁,但也不是十分礼貌;
反正是先拉走,然后再为诺拉靠坐妥当。诺拉红着脸坐下。这时,亨利·克雷大步
走进来,端着别致、做成书本模样的奶昔冰淇淋。接着,大家才又开始交谈起来。
诺拉·莱特两手交握、手心向上坐着,仿佛已经累坏了;苍白的双唇努力做出
微笑。显然,她今晚的打扮煞费心思。红白条纹的晚礼服完美地伏贴在身上,清新
亮眼;手指甲修饰得毫无瑕疵,酒褐色头发没有一丝一缕凌乱。埃勒里初见这位略
微近视的女孩,稍稍感到惊讶,似乎可想见她在楼上卧房里的情景,想象她如何郑
重其事修指甲、如何郑重其事梳头、如何郑重其事穿上迷人的晚礼服;郑重其事这
个,郑重其事那个,所以一切才会这么郑重其事得那么久,那么没有必要,以
至于晚了一个小时才下楼来晚餐。
现在,她弄到完美了,现在,她尽了最大努力下楼来,却仿佛被掏空了,仿佛
努力得太过,根本不值得这一切似的。她略略低头,保持着没有变化的微笑,静听
埃勒里随兴谈话,动也没动她面前的甜点或饭后小咖啡,只偶尔低声做一两个极简
短的回答她的样子不像是觉得厌烦,倒像是兴奋过度而疲倦了。
然后,像她刚才意外进来一样突然,她说:“我告退了,请各位原谅。”便站
起来。
在场所有谈话再度中断,弗兰克·劳埃德跳起来,把她的椅子往后拉,仿佛要
用他不知所措而深厚的注视吞噬她。
她对他微微一笑,再对其他人微微一笑,便飘似地离去。沿着拱廊从餐厅走到
门厅,她的步履加快,转眼消失了。
每个人立刻又交谈起来,并且要求再倒些咖啡。
奎因先生在温暖的夜色中散步走回新居,心中一边仔细筛检今晚看见的、听到
的各项重要事端。大榆树的树叶在谈着话,超大型的月宝石高挂空中,他自己的鼻
子里则满是荷米欧妮·莱特在家中放置的鲜花芳香。等见到一辆单排座位的小敞篷
车停在他屋子前面的路边石旁,车内没有亮光,而且没有人在里面后,一晚的香甜
感觉顿时消散。这样的夜晚,应该有事发生。一片暗灰色的云朵掩住了明月,奎因
先生从草坪边缘无声息地走向他的小房子。可以看见房子门廊上有个火星亮光,在
大约一个男人腰部高的地方,前后晃动着。
“我猜你就是史密斯先生吧?”
一个女低音在说话,那声音的质地,好像外围有点磨毛了,并且带着嘲弄的味
道。
“你好!”他回应着,边踏上门廊阶梯。“你介意我打开门廊电灯吗?这里真
暗——”
“开吧,我对你和你对我一样好奇,我也想看看你呢!”
埃勒里轻触电灯开关。她蟋缩在角落的秋千里,正从香烟喷出的烟气后对他眨
眼看着。皮制的浅灰色长裤紧绷着臀部,开士米羊毛衫把她的胸形大胆地雕塑出来。
站在一富之遥的埃勒里,立刻得到的大略印象是:一种世俗的、过熟的、并不断在
增长着的苦涩。她笑笑——他认为那个笑容有点儿紧张——然后将香烟从栏杆上往
黑暗中一丢。
“你现在可以关灯了,史密斯先生。反正我是个丑八怪;再者,我不该希望我
的家人因为知道我就在附近而觉得不好意思。”
埃勒里依言关上门廊电灯。
“这么说,你就是洛拉·莱特了。”
这就是那个和人私奔,结果离了婚返回家乡,莱特一家人提也不提的大女儿。
“听起来好像我的事你什么也不知道!”洛拉·莱特又笑起来,笑声末尾转变
成打嗝。“抱歉,第七杯苏格兰威士忌的第七次打嗝。你知道,我是很有名的——
莱特家那个爱喝酒的女儿。”
埃勒里不由得一笑。
“这恶毒的流言我倒是听说了。”
“根据这些日子以来听说的奉承传闻,我本来已经有准备要厌恶你这个人了;
不过,实际上看起来,你倒是还好。握握手吧!”
秋千吱嘎一响,脚步声混合着高低不调和的笑声,她在黑暗中摸索,手掌的湿
热触及他的脖子,他连忙伸手抓稳她手臂,免得她跌倒。
“瞧,”他说,“你该在第六杯时就停止别喝了。”
她把手掌顶住他浆挺的衬衫,用力一推。
“呵,好个吉拉尼莫!那家伙肯定觉得这个洛拉臭死了。”他听见她踉跄走回
秋千的脚步声,然后是秋千的吱嘎声。“哦,大名鼎鼎的作家史密斯先生,说说你
对我们这些人的看法吧?侏儒和巨人,甜的和酸的,暴牙的和花言巧语的杂志广告
——全是写书的好材料,啊?”
“很好的材料。”
“你可来对地方了。”洛拉·莱特点燃又一支烟,打火机的火焰抖动着。“莱
特镇!爱饶舌的,坏心肠的,偏狭的——伟大的美国烂泥巴!比纽约或马赛后院的
小块床单还要脏。”
“喔,这我倒不晓得,”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