狡狐千窟-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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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府里的事向来由管阙晴主持,迟誉是一概不管的,虽然他念纪老的情分,但私开库房非同小可,绝不可姑息,他正思索着要如何处置放贷的一干人等,纪老从帘子外跪进来,对着他深深俯身:
“老奴自知纪小子犯了大事,私开库房,倒卖府中物品,又私放外贷,实在是有负爵爷所托,老纪是这迟府里的老人了,从祖父起代代就是府里的下人,从不敢对迟府有半分二心,请爵爷明鉴,今日实想不到儿子竟然做出这等不忠不义之事,背主欺下,这是老纪的错,是老纪的错啊!请爵爷打发了老纪吧,老纪自知罪孽深重,不配再待在这府里了!”
说着就重重的磕头,虽然房里铺了地毯,跪着是软的,但毕竟老纪年纪大了,时间一久必是扛不住,迟誉看也不看他,给自己斟了第二盅茶,慢条斯理喝了,一时间屋内寂静,只闻得声声沉闷的叩头声。
“把府里库房交给纪小子看管,原本是信他代代忠义,必不会出什么差错,却不想他这样辜负本爵信任,此举令人寒心,更不给父辈脸面,哪怕立刻拉下去打死也不为过。”
迟誉话说的狠厉,宿昔心里一转,已知他这是要替纪老开脱,只拉不下脸面,立刻顺势接到:“虽然如此,然府中皆知,纪老的父辈就在这府里谋事,代代忠于迟府,从未背主,做出不忠不义之事,纪小子想来是一时财迷心窍也未可知,他毕竟是纪老养子,到底隔了一层,想来这事,纪老竟是不知的,爵爷从来英明,怎么想不通透呢?”
“此言有理。”迟誉一面伸手虚扶,示意纪老起来,一面对宿昔露出浅淡笑意,宿昔再给他斟了茶,复又给纪老倒了一杯,迎他在座下小凳坐了,好好说话。
“纪小子毕竟是你养子,人心隔肚皮,也难免你看不透,这世上谁没有点私心,如果只是短缺钱,尽管和总管开口,先支了去,或者先借着,也不必急着还,谁料得到他这样糊涂,开了库房去倒卖,还连累了你父辈几代名声,谁不知道你们是忠厚著称的。”
迟誉话里给了他面子,纪老脸上也稍稍霁缓过来,但还是忧虑:“但到底是老奴的养子……”
“出了这样的大事,即使看在你的面子也不能全然姑息,但总不会让你没脸,且把卖身契还了他,让他出府自己去谋生吧,以后也别再入迟府了。”
此举已是意外之喜,老纪忙不迭叩首谢恩,宿昔笑吟吟把他扶起来:“看看爵爷这样会说话,明面上是他给了您老人家面子了,却不知得了便宜的竟是他呢,您老为二位郡王鞍前马后几十年,功劳苦劳加起来,哪里是几百两银子能衡量的,别看爵爷这样,没人的地方还不知道怎么得意,咱们只等着那个时侯,再去笑话他。”
“往日阙晴的话,如今可都让宿先生说尽了。”管阙晴闻言不由发笑,以手掩唇,看着纪老千恩万谢的下去了,得了迟誉的示意,才轻拍一下宿昔的袖子:“爵爷一回来就吩咐我打发人给你收拾出了新屋子,还不随我去看个鲜?”
宿昔只好拜别迟誉随她去了,走出门的时候适逢迟珹下学去见父亲,三月天里这孩子穿了件月白色袍子,袖口衣角绣了竹枝竹叶,已经显出了俊秀轮廓,可还是珠圆玉润十分讨喜,很合宿昔的眼缘,引得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阙晴看他这样,不由用衣袖遮了脸面,一直走得远了才说:
“是个十分好的孩子,只可惜不甚得爵爷喜欢,素日虽然我们也尽力照拂,却也不能十分尽心。”
“确实听闻小爵爷不得爵爷十分宠爱。”宿昔道。
“爵爷本无成亲之心,这些年从不曾娶亲纳妃,但到底天潢贵胄,由不得自己,先皇早些年赐了济世伯董家的小姐入府为侧室,又一次酒醉误事,和厨房丫头有了一夜云雨,才得了珹少爷,因为这酒醉误事,挨了圣上几顿严批,因此对珹少爷的感情也就淡了,其实爵爷那时候有多大呢,不过半大孩子,什么都不懂,生生安给他一个孩子,他也举手无措,不知该如何处了——宿先生也别怪我多嘴,只因你和爵爷投缘,我才说这些掏心掏肺的话。”
从迟誉居所出来,前头曲径通幽一片桃杏,花苞半含半绽露出了娇黄的蕊,管阙晴穿花拂柳走过去,宿昔闻言不由得笑:“精心侍奉本是宿昔分内之事,实在当不起管小姐这句‘投缘’,真是折煞宿昔了。”
“宿先生不必自谦,我在府里这么多年,看的事,经的事多了,不是我自夸,爵爷待你确实与旁人不同,可见是真心待你,可不是和你投缘?”
宿昔缄默,阙晴不由一叹:“这府里人来了又去了,老郡王病逝,郡主不日就将入宫,几月前阿毓也走了,只我们几个旧人孤零零守在这里,也可怜了珹少爷,一个人在这府里,到底是没娘的孩子,又不是仪妃出的,仪妃待他能好到哪里去?宿先生曾与阿毓交好,想必更能深知她思子之情切。”
与爵爷房里人私会是大罪,宿昔眉尖挑了一下,一时间拿捏不准管阙晴说这话的用意,只好含糊着道:“怜子之心甚苦,宿昔虽未有过子嗣,却也知道‘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这怜子情切不单单是毓姨娘,想来爵爷疼惜小爵爷更甚,只不知道如何表达罢了。”
“到底宿先生明白爵爷的心思。”管阙晴抿唇一笑,指道:“就在前面,从爵爷房里出来,穿过桃杏林和抄手游廊就是,还不进去看看。”
这院子十分清幽,石子铺就小路,两旁翠竹林立,看得出来迟誉爱梅爱竹,府里皆遍植竹梅,屋门前悬挂着“浣过堂”三个大字,走进去就是一面青玉纱绣屏风,宿昔随着阙晴绕过去,屏风后摆放着花梨小桌和几张黄花梨圈椅,桌上是青玉葵笔洗并紫檀镶玉八方笔筒等文房四宝,看得出来屋子刚刚翻新过,布置得十分清雅整洁,光线从纱窗外折射进来,映照得整个屋子都融融的满是暖意。
桌椅都摆放在窗子下南面,与屋子北面以一面湘妃竹屏风隔开,竹屏后安置着床铺,床上放着团花软枕,宿昔随手拾起一个拿在手心,那软枕都是蚕丝织面,触手清凉,十分新奇,阙晴含笑解释给他听:“这都是爵爷吩咐下来的,里面塞了合欢和杭白菊,还有一点和田青花籽玉,枕着十分清凉安神,爵爷说你夜里难沉寐,枕着这个便能安寝了。”
此时恰逢申时,仆役送了晚膳过来,这一晚的菜色里有一盘冬葵,炒得十分鲜嫩,看起来就引人食欲,宿昔笑吟吟拿开隔板把盘子端出来,似是无意道:“冬葵向阳,此乃天性,便如我一颗赤诚之心无时不向爵爷靠拢投诚,真是好寓意。”
“宿先生果真口齿伶俐。”
“心思灵活,牙口机灵,方能为爵爷谋事献策,宿昔只是做了分内之事。”宿昔笑得不无得意,目送管阙晴一步步走出屋子远去了,才缓缓阖上了房门。
半月后宿昔就带了厨房现烤出来的点心去拜见迟珹,迟珹独自住在南院,宿昔进院子的时候,他正在院中角落照着几株杏树画一幅杏花图,只穿一件单薄外衫,脸色稍显苍白,执笔落笔也是有模有样,宿昔凑过去安静的看他作画,画毕才出声道了安,称赞这副杏花图笔触精巧。
“你是父亲身边的……”迟珹在迟誉身边见过宿昔几次,自然觉得面善,因而开口问道。
“我是宿昔。”宿昔扬眉一笑,“是几个月前来这府里的文侍,小爵爷在爵爷身边见过我几次吧,我可是认识你的。”
“宿先生。”迟珹对他微微欠身回礼,搁下手里的笔,“迟珹曾在郡主姑母那里见过宿先生为姑母画的画像,宿先生画技精湛,迟珹献丑了。”
“小爵爷何必这样自谦,你年纪虽小,画技却早已超出同龄人,这副杏花图画的就十分好看,可比我与你同岁时精致多了。”宿昔招手示意他跟自己回屋子去,见四处无人,便开口道:“你到底只是垂髫小儿,说话行事又何必一板一眼这样无趣,只有你我二人,不如随性些?”
说着把带来的食盒打开,拿出里面几样点心,那点心都是厨房刚烤出来的,尚热气腾腾的十分诱人,迟珹看了看点心又看了看宿昔,似是拿捏不准他这样做的用意。
“你且吃,吃完了我再和你说话。”宿昔重叠双手,用手背支着下颌,笑意盈盈的看着他。
迟珹到底年纪小,禁不住引诱,便坐下吃点心,趁他吃东西的时候,宿昔在桌子对面打量了他几眼,迟珹虽然面容干净,衣物也整洁,但扬起手臂露出来的内衫并不十分干净,看得出来已有几日没换了,闷声不吭吃着点心,宿昔就看着他吃,直到迟珹把那一小碟桃花饼吃完抹了嘴静了手,才动手给他倒了杯茶。
那茶壶里的茶是凉的,宿昔不动声色把递给迟珹的茶杯收回来自己喝了,笑问道:“合不合胃口?”
迟珹点点头:“还不知宿先生来见迟珹有何事?”
“并无要事。”宿昔道,“只是来看看你。”
迟珹疑惑的皱着眉头,明显不理解他的意思。
“我认识你母亲。”
宿昔把一块玉兰酥塞进他嘴里,看着迟珹顾不得吞咽睁大眼睛看着他,不由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发:“我和你母亲阿毓相识,常听她提起你,所以来看看你,你不会不欢迎我吧?”
“我母亲——阿毓?”
“正是她。”
“她还记得我?”迟珹抿抿唇,“我一个人生活这么多年,她从未来见过我一面。”
“这不是你母亲的错。”宿昔没有收回抚摸他发丝的手,顺势轻轻揉乱他的头发,“她本就身体不好,生下你之后更加虚弱,哪有精力好好照顾你?再者如果你与她相识,她因病去了,你岂不是更要伤心,你母亲也是为你着想,见了面反而彼此伤心。”
“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迟珹胡乱嚼了几下点心吞下去,擦擦眼角,“几个月前,她已经过世了。”
“所以我才来看望你。”宿昔喉头滚动,几乎想把心头上的话悉数吐露给面前的稚童,想告诉他除夕那日仪妃送去的苦杏仁,想告诉他母亲的死可能不是意外,但话到嘴边又被他嚼碎了咽回去,他摩擦着迟珹幼嫩的面颊,轻声道:“我想好好照顾你,要知道,世上总有很多人爱你,例如你的母亲,例如你的父亲,你的名字‘迟珹’是父亲所起,音同‘驰骋’,安知不是你父亲对你寄予厚望,想你能驰骋天下,扬名世间?”
三月和煦阳光里他嘴角含笑,弯月眉眼下一汪清澈的琥珀色,从眉尖明亮到眼梢,越发显得温润如玉,用手轻轻摩擦着迟珹的背部,仿佛在爱抚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年岁如融融的暖阳从指间抽走,须臾游曳过三月,步入四月后天气愈发暖和起来,桃花杏花亦开的越发旺盛,团团如粉色云霞,如火如荼,月光下更显风流,宿昔早早吃了晚膳,隔着窗子在糜竹扇的雪白缎面上描一副月下桃花图,执笔研匀颜色,那色泽莹润,在素白的缎子上留下娇艳痕迹,兼着月光里覆上的银霜更是绰约,画到得意处,便边落笔边赞叹自己,一副月下桃花画完,正欲题字,忽然院落的门被从外面猛地推开了,吱呀一声巨响,却是管阙晴跌跌撞撞赶进来,双颊血色尽失,惊恐道:“先生快来,爵爷不妥了!”
宿昔闻言手腕一抖,险些在扇面上留下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