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婿-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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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家屯这个既非通商枢纽,亦非着名景点的山村小地方,一行打自京城来的年轻公子哥儿突然造访,自是格外醒目。
「你们有没有觉得,打从我们进这村子之后,好像……一直,被人盯着瞧呀?」郎祈望左右张望。
「可能是很少见到陌生人,觉得新鲜吧?这种地处偏僻、少有生人接近的山村,都是这个样子的。」华钿青道。
「邬家是哪一户?我们是否该找人直接问一问?」茅山辉心想,总不能要众人像无头苍蝇般,随便乱找一通,盼能歪打正着吧?
萧证拉住了马。「我一个人去问就行,你们找间客栈休息。」
「这是什么话!」华钿青双手插腰道:「格老子的,我最讨厌做事虎头蛇尾了!这件事既然帮了,就要帮到底。送佛送上西,怎么可以半途而废?」
「青兄弟,难得你这笨蛋口中竟说了句我中意听的话。」郎祈望娇笑着。「没错,打我们帮你突破你爹爹的阻挠开始,便已经跟你蹚了这浑水,事到如今岂有再置身事外的道理?」
萧证苦笑,这真是唯恐天下不乱的郎祈望口中说出的、最不具说服力的一番话了。
不过……
要不是他们助了一臂之力,自己有可能被爹设下的「奸计」所扰,至今还坐困愁城也是实话。
萧证以为爹口中说「不帮忙」,就只是「不帮忙」,没想到爹会使出那么多的花招来阻挠他。不但不让萧证领出存于萧家钱铺的银两,更夸张的是将包含萧证的爱马在内的所有马匹,以临时被人借走的借口,一夜之间清空马厩,让萧证别说是想搭马车了,连骑马代步都不能。
可是爹越是阻挠,越是无法打消萧证寻回冬生的决心,反而更坚定了心意——抱定不找到冬生绝不回府的信念。
后来萧证转向茅山辉,预支了下次的星历印税,当路途上的盘缠,解决了阮囊羞涩的问题。
但是钱好筹,代步工具就没那么容易了。
虽然试着从一些私营的马行、马场里新买一匹马儿,不料京城之大竟无一间马行能供给他一匹好马,无论走到哪里都碰壁。许是爹在后头搞鬼,于是萧证也死心了,纵使得安步当车地用两条腿走,他也会走到江家屯去!
隔日,他自己背着行囊只身上路。花了两个时辰,从萧家一路走出了京城门没多久,就看到华钿青他们一行人在前方等着他——当然,还有一匹替他准备好的骏马。
「听说你要去捉拿逃奴呀?这么有趣的事,怎么可以不通知咱们一下呢!」郎祈望满脸笑意。
「堂堂萧家大少,居然连匹马儿都没有,太寒伧了吧!喏,这是我们镖行里等级最好的骏马,你可以驰骋个痛快了。」华钿青把好意隐藏在粗声粗气里。
「你应该知道,是谁把这消息告诉我们的吧?」「仁永堂」兄弟,笑着齐指茅山辉,道:「听说有热闹可看,我们就跟上来了。」
萧证既无奈又好笑地瞟向口风不紧的罪魁祸首。
「怎么,朋友有难,两肋插刀不应该吗?我做错了吗?」摊开双手,一脸无辜,茅山辉邪恶地笑说。
孤军难敌众口,萧证也知道自己不可能说动这堆好事之徒别凑热闹、打道回府。
「看在你们替我带了那匹马的分上,就让你们跟吧。」退让归退让,萧证也不忘当下和他们约法三章。
他规定他们一不可拖慢自己的脚程,因为他要尽快追上早一天出发的冬生;二是在他找到了冬生之后,不许他们拿冬生离家出走的事戏弄、取笑或惹冬生发怒;三则是要他们先和家人联络,告知旅行的事,不准闷不吭声地离开。
天知道,左右京城近二分之一经济势力的继承人们于同一日失踪,会造成多大的骚动。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招「丑话说在前面」奏效,萧证根据手中问得的江家屯村的大概方位为目标前进,沿途中这群热爱滋事、前科累累的恶党,幸而没做出什么节外生技的事,一行人安然无恙地在今日抵达。
萧证希望他们留在村子里,要说是过河拆桥也无妨,因为他可不想让离家出走的冬生一见到他们的大阵仗来访,更有理由避不见人、躲得更远了。
「我还不知道冬生愿不愿意见我,但是带着你们,我相信他不见我的可能性会高出许多。你们是来帮我的话,就留在村子里,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萧证说完后,看了这群死党们一眼,见他们没人抗议,于是双脚一夹马腹侧,促着马儿往前行,独自离开。
「……欸,他话都说得那么死了,我们还好意思再坚持下去吗?」郎祈望小有不满地说。
「真奇怪,发呆的时候就像只懒散的大笨鹅,一副啥事都不会做、啥事都不会想的样子,但是遇到了和邬冬生有关的事,吓,可积极得很,简直变了个人呢!」
「仁永堂」兄弟的「兄」——仁永逢,瞥了华钿青一眼,含笑道:「要向你华钿青解说萧证变了样的理由,还真有点难呢!」
「黑熊奶奶的,你拐弯抹角在骂我笨吗?」
嘻嘻一笑,「仁永堂」兄弟的「弟」——仁永源抢道:「不是,哥的意思是华钿青是个没长大、没断奶的孩子,当然不懂大人之间的复杂问题了。你说,我讲得对不对,哥?」
「说得好极了,弟。」
「我操的!你们两兄弟想以二对一,找我吵架是吧?行,我接受这挑战,放马过来!」
「马给了你,我们骑什么呀?」仁永源逗着他。
「我他奶奶的管你骑狗还骑羊!你不要以为自己会点医术就了不得,我也是拿针线缝过人的!谁说我不懂什么大人的问题——」
「好了、好了,你们甭吵了!」郎祈望受不了华钿青的大嗓门,掩着耳朵说:「都是肚子饿了,大家火气才会这么大,我们快去找间客栈吧!我不知道你们怎样,但我屁股都快变两块大石头了,我得坐下来歇歇腿。」
「前面那儿挂着个『酒』招的,是不是客栈?」
郎祈望率先说:「问什么问,咱们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驾!」
他策马上前,大家也只好随后跟上。
另一厢,萧证找村人问出了邬家的所在后,只身来到这栋坐落在离村子中心有点远、北方坡上的平房前。
前院以竹篱笆围出了片空地,植种着些看来不怎么繁茂、稀稀疏疏的花草蔬菜,屋子本身也没有多大……和鹰之屋比,单单一个迎宾厅足可匹敌。然而想到这里就是冬生自小成长的家园,爱屋及乌,萧证觉得连这些无名花草也显得清新脱俗,不亚于芍药、牡丹。
他推开了篱笆,朗声道:「有人在吗?」
不一会儿——
「来了。」应声的人,从敞开的平房大门走了出来。「要找谁呀……」
灰黑参差的发,轮廓比冬生和缓,五官依稀有着冬生影子的中年汉子,看清了来者何人,换上眯眯笑眼地迎上前。
「咦?这、这不是萧家大少爷吗?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邬总管,好久不见。」
萧证见到怀念的人,也不禁咧开了笑脸。「很高兴您看来硬朗,气色也好。」
「呵呵,多谢大少爷。老夫也是,几年不见,看到少爷比过去来得更器宇轩昂的样子,也很为老爷高兴,他一直盼望着少爷您能独当一面的日子也不远了。对了,老爷还好吗?」
「爹爹很好。」
两人站在门前话了几句家常后,邬宗一蓦地惊呼:「哎呀,奴才我真是失礼,怎么让少爷站在这儿讲话呢!请、请、请,到里面来坐坐,我给您泡壶茶吧!」
此行的目的就是来找人的,萧证自是不客气地接受邀请,走入屋内。里面虽不宽敞,不过窗明几净、井然有序的摆设,加分不少。
邬宗一留下了萧证一人独坐客厅,到里面去泡茶。
萧证左观右望了一会儿,注意到一道挂着彩珠垂帘的拱廊入口……那里头想必是寝室等等的地方,不知道冬生是不是就在里面?
抑制住冲进去找人的渴望,自己得在「丈人」面前保持着好印象才行。
他将视线调往别的地方,这一次眼睛注意到的,是供奉在香案前的一束鲜花,与三炷燃烧了一部分的香。
「那是内人的牌位。」
不知何时返回的邬宗一,捧着茶盘,出声说道:「少爷来访的时候,我正好在给她上香,这是我每日必做的事。」
「邬总管的妻子是什么时候……怎么都没听爹提过?」他一直以为冬生的爹娘都还在,而且冬生也没请过假返家奔丧呀!
「我退休后的一年,她就走了。」
微笑中带着感伤,邬宗一在萧证面前放下茶杯,说了声「请用」之后,继续说道:「我退休的当时,冬儿的娘已经染了重病,是阳黄病,大夫那时说余命至多半年。」
难道,这是邬总管退休的真正理由?「我怎么完全没听爹说呢?爹知道此事吗?」
「欸。」点个点,宗一笑笑。「老爷那儿,说是我不讲理由,他便不许我退,因此我才讲了。我也请老爷不要把这理由告诉任何人,府里只有我和老爷知道冬儿他娘的病。」
连冬生也被蒙在鼓里?!
「您何必如此见外?」
考虑到邬家一连三代在他萧家工作的渊源,这情分非比寻常,假使当初知道了,他们有许多地方能给邬家带来帮助的。像是寻找名医,甚至接冬生的娘亲到京城去就近照顾。
「您千万别误会。小的知道老爷、少爷们都很关心、照顾我们一家子,小的若有需要,您们必会不吝给予小的帮助。可惜的是,内子的病由于发现得晚,当我得知时,她已经卧病在床了,就算想到京城就医,也禁不起舟车劳顿。结论是,除了我回来照顾之外,别无它策。」
宗一诚恳地说着,萧证不禁愧疚了起来,原来是自己误会了。
「我请老爷隐瞒的理由,也是……欸,就算把冬儿的娘病重的事告诉他,咱不是大夫,冬儿也没可能救得了她,不过徒增冬儿的忧心与伤心,影响冬儿的工作罢了。所以,才连冬儿的娘病危、走了的事都不说,没必要增加冬儿的痛苦。」
萧证愕然。
「但……」隔一会儿,才道:「也许冬生可以赶回来见她最后一面……」
摇头。
「江家屯到京城的路途有多远,您也知道的,除非冬儿一直待在这儿等,不然当他娘病危时再去通知,冬儿赶回来之后,也只是替他娘上香,不可能见得到她最后一面。」
宗一苦笑着,望着萧证道:「况且,您不觉得叫冬儿在这儿等,宛如在等他娘亲的死讯,这不是太残酷了吗?冬儿的娘,有我陪就够了,这是我那时候下的决定。假使冬儿的娘想怪我没能让他们母子见上最后一面,就让她怪我吧,我欠她的,全部会在下辈子做奴才还给她。」
这种情操真是伟大——但也非常冷酷。正因为他面面俱到,找到了个最合乎情理的做法,不免觉得在这种状况下,他怎能顾得了这许多?
「少爷怎么会到江家屯来的?」
差点给忘了要紧的事。「我是来找冬生的。邬总管,冬生如果在家,请让我和他见个面。」
「……找冬儿?」不解地呵呵笑。「少爷您在开小的玩笑吗?冬儿已经有三年没回来过了,他一直在京里,在萧家干活儿,怎么会在家呢?」
不可能,萧证知道他除了回来,没有别处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