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王朝-第1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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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板着脸,却一时找不出合适的话来。想了想,还是先稳住事态的好,于是便说:“你虽然不是六宫都太监,但你每天都在朕的身边,其实比都太监还重要。你知道自己的身份和差使吗?”
高无庸连忙叩头说:“奴才知道,这都是主子的抬举”
雍正一摆手止住了他:“朕在这里办事见人,你是能够听到些只言片语的,怎么就传到了外边?”
高无庸一听这话可吓坏了。他急忙叩着头说:“万岁爷,奴才是两代主子使出来的人,是懂得宫中规矩的,怎敢在外边嚼舌头?有时一些外官进京来,他们希图让奴才早一点替他们传话,给过奴才一点儿红包,这事是有的。可别的什么,就是打死了奴才,奴才也是不敢干哪!奴才既没有那个心,更没有那个胆就连在这里侍候的人,奴才也敢说。他们都懂得规矩”
雍正冷笑一声打断了他问:“规矩?你们还知道规矩?甘肃布政使调往湖南的事,他本人怎么先知道了?”
高无庸越发恐慌,他叩着头,苦着脸说:“主子圣明,那件事已经发落过了。是秦可儿传出去的,已经把他发到打牲乌喇去了这不关奴才的事呀”
雍正见他竟然吓成这样,也不禁一笑说:“近来宫禁不严,门户不紧,有些不该说出去的事传到了外边。朕知道这不是你干的,但你也有责任!”
“是是是”高无庸头上的汗珠直往下掉,“奴才明早起来,就召集大家来训话,谁再敢犯舌头,就抽一顿蔑条撵出去!”
“哼,你说得倒轻松!哪个敢泄露官闱秘事,朕是要杀了他的!”雍正气得牙关紧咬,一字一板地说,“最近几天,朕就要让你们看个样子。滚出去!”
看着高无庸出去了,弘历才说:“阿玛,太监们串茶馆时吹牛犯舌头是绝对会有的,但此事远播到云南、贵州民间,其扑朔迷离,简直不可思议!所以儿臣以为,这虽不值得大惊小怪,可也要再看一看苗头。宁可缜密一点,千万别出疏漏。万岁能够包容天下,似乎也不该为这些闲话徒增烦恼。”
雍正怎能听不出来弘历的话中之意?他无非是劝说皇上,见怪不怪,其怪自败。但雍正自己心里,却越是咀嚼,就越是苦不堪言。文官武将之中有人结党,党援之中又有人传谣,这些都好办,叫进来训斥一番也就是了。再不然,还可以捉起他们来,或下狱,或流放,或杀头,想怎么办还不都得听皇上随意处置吗?可现在是老百姓们在传播谣言,你甚至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更可怕的是,有的地方已兴起了白莲教,而且屡禁不止;有的地方更有人扯旗放炮,啸众聚反。就连各地各行业中,也都建立了帮会,各有各的势力,也各有各的途径,朝廷既没有法子阻拦,更没有办法控制。突然,他转向弘历问道:“哎,上次朕听你回来说,李卫向你荐了一个人,叫什么吴瞎子的,他来了没有?”
弘历躬身回答道:“禀阿玛,此人已经来到了儿臣的府邸。他每天负责教习儿臣练武,万岁可要见见他?”
弘时一听这话,猛然一惊。他早就知道这事了,正想着凑个好机会参弘历一本,说他“私蓄武士”。可他偏偏没有想到,雍正也知道了这事,而且明明还是在支持弘历。唉,他怎么处处得意哪!
雍正沉思着说:“朕暂时还不想见他,还是让他住在你那里好了。这些人,无论黑白两道,全都能趟得开,在民间更是消息灵通,有的还掌握着一些帮会势力,你要好好地用他们啊!要施之以恩,结之以义,晓之以理,加之以威。他们只要肯出面说话,就比朝廷容易得多,也方便得多。你先从兵部里下个折子,也可让他有个明白的身份。朕暂不见他,以后看情形再说。像最近到处风传的谣言,江湖上有什么动静,都让他多加注意,多加留心。”
“是,儿臣明白。”
雍正继续说道:“你们都不要小看了这件事。谣言,小则能够伤人,大则可以祸国,这是不能轻易放过的。弘历管着兵、户两部,还能留心政务,顾全大局,让朕很是高兴;弘时你管的就是政务,更要时时注意,但有风闻就要立刻报朕知道;弘昼的身子骨不好,朕从来不想给你压重担子,只让你管着太常寺、太仆寺,銮仪卫和太医院。你不要觉得是朕不看重你,也不要觉得朕这是在让你养老。你怎么可以在府中胡闹呢?你们兄弟三人的秉性才德都各有所长,你们要各尽其长来帮助你们的老阿玛,把天下治理得更好。不要只想朕信这个了,向那个了,说到底,朕身边不就只有你们三兄弟吗?你们三个是一体的,要和睦共处才能成事。俗话说,没有内鬼,就招不来外祟,这话你们懂吗?”
三人一齐叩头:“阿玛的话,儿臣们都听懂了。”
弘昼搔搔头说:“儿子谨遵阿玛圣谕。儿子那里表面上看,似乎是有点百无禁忌。其实这样倒好,来见儿子的人就觉得随便了。儿子什么人都可以见,什么话也都可以听。像杨名时,孙嘉淦这样的正臣,还有些官场不得意的,宫里的太监什么的,儿子全都能和他们说到一块儿。往后,儿子一定多替阿玛操点儿心。有了大树才能乘凉嘛,连这都不晓得,儿子还能算人吗?”
弘时却一脸郑重地说:“阿玛,儿臣以为,圣祖驾崩,皇权交接的那些谣言,一定是隆科多这个老匹夫造了出去的。儿臣敢断定,除了他,没有第二个人!他现在虽然圈禁了,但他也跑不了责任!杀了他,以震摄那些不法之徒,也是一个办法嘛。”
一向视朝政为儿戏的弘昼却突然说:“三哥这话说得不对!我倒觉得,隆科多这人是死不得的。皇上继位继得光明正大,是八叔——啊,是阿其那他们胡说八道才搅乱了朝局的。你现在把隆科多一杀,这事情岂不是死无对证了吗?让他活着,说不定什么时候还能用得着他,就让他为后世的人臣当个见证,不也很好吗?”
弘历马上接口说:“嗯,五弟这话说得对,也足见你的聪明。不是你今天提了个醒儿,我几乎忘记了。二叔病危时,我曾去探望过,顺便也看了一下隆科多那里。还没走到禁所呢,就被一阵臭气熏得瞪不开眼了。看守的兵士们悄悄地告诉我说,隆科多大小便全都不能出屋,这么热的天,他非过了病气不可!三哥,你得赶快换掉那一帮看守,隆科多的罪不管怎样大,他先前还是有功的嘛。”
雍正听着弘历的这些话,已经敏感地觉得不对了,但究竟是什么地方不对,他一时也想不清楚。甚至对自己的这几个儿子,他也有很多心底的话不能全说出来。弘时见情景不大妙,便故意地笑着说:“弘历,你操的闲心是不是太多了些?父皇料理事情,常常有我们意想不到的地方,多么难办的事,到他老人家手里,不全是欢欢喜喜地结束了吗?就像尹继善,现在他们家里不知道多么热闹呢?”
弘时也真是会找空子,就这么轻轻的一句话,把正在沉思的雍正逗笑了。他看着殿里的大钟说:“时辰不早了,你们也都跪安吧。”
六月初八,是太后的冥寿正日子。一大早,雍正就从畅春园回到了大内,在康熙和太后的拜殿里行了礼,又接见了所有今天为太后做冥寿的子侄辈们。最后,他见到了朱轼说:“朱师傅,你今天就不要回家去了。你是先朝老臣,就在这里为太后祈福吧。”
朱轼连忙跪下谢恩说:“皇上,臣还记着当年的事情呢。早先臣在户部时,因为黄河决口,臣获罪于圣祖,被罚俸三年。先太后对圣祖说:”朱老师清贫如洗,来了客人连茶叶都供不起,罚俸三年可叫他怎么过日子呀?国家制度不能废,可我要用自己的体己赏他的‘。老太后一下子就赏了臣三百两黄金啊!“说着时,他已是涕泪交流了。
雍正听着朱轼的话;又想着故去的母亲,心里头万分的悲痛。他突然想起弘历昨晚上说的话,便看着朱轼说:“朱师傅,你刚才说的话,足见你的忠诚。朕现在想去瞧瞧隆科多,你能陪朕走一趟吗?”
朱轼不知皇上想干什么,但他却问也不问他说:“臣理当随驾。”
二人只带了几名侍卫,便走出宫门,来到了隆科多的府邸。这里曾有过昔日的辉煌,但自从隆科多被圈禁,也早已是面目全非了。守门的军士们哪能想到皇上会到这地方来哪!看见皇上走过来,一个个吓得伏地叩头,不知说什么才好了。雍正让一个在这里当差的笔帖式带路,来到了隆科多原来住的院子里。那笔帖式却说:“皇上,隆科多不在这里,他在后院呢?请主子这边走。”
雍正诧异地问:“什么,什么?他不住在正院,那么是谁住在这里?你们又是哪个衙门的?”
“回皇上,奴才是内务府的,只能管到这个院子。隆科多住的地方归大仆寺管;门上却是慎刑司管的。一共三个衙门,共同管理着隆科多。慎刑司的人说,隆科多是犯了罪的人,怎么还能让他住得舒服,所以就让他住到马厩里去了。”
“谁是这里的总头儿?”
“回万岁,总头儿是太仆寺的监押司官王义。他今天不在这儿,就是平常日子,也只是来看看就走的。”
雍正不再问话,却和朱轼一前一后来到了后院马厩。一进院子,他们就闻到一股刺鼻的臭味儿。雍正立刻用手帕捂住了鼻子,跟着那笔帖式来到马厩跟前。向里面瞧时,见这里只有两个马槽那么宽,四周围着铁栅栏。屋子里,有一张矮桌,上面放着瓦罐、一只大碗还有一双筷子,旁边还有一个沾满了污垢的小杌子。靠里面,有一张小绳床和一个大尿罐,屋子里的臭气,大概就是从那里散发出来的。雍正走近前来看时,只见隆科多脸冲里面躺着,也不知他是睡着还是醒着。雍正叫了一道:“隆科多。”
没有应声。
守护的人大声喊道:“隆科多!你聋了吗?皇上来了,快起来见驾!”
隆科多身上猛地一颤,手撑着地坐了起来。他一眼就瞧见皇上和朱轼正站在栅外在看着他,也一下子就惊住了!雍正看出,他的眼光是呆滞的,头发和胡须乱得像是一堆荒草。过了好大一会,他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奔了过去,伏在栅栏上嚎叫着:“主子啊,老奴才终于看到您了”他那惊恐的目光从此便一刻不停地、死死地盯着皇上,好像只要一眨眼,这位能够决定人们生死荣辱的皇上,就会从自己的面前消失一样。
雍正面对隆科多,真是千种情结一齐袭上身来,曾几何时,隆科多还被皇上叫做“舅舅”,跺跺脚就使九城乱动的人物,如今竟然成了这个样子。刹时间,恨、惜、怜、悲、痛,一齐涌上雍正心头。他不敢正视隆科多那喷着火一样的目光,也厌恶这里那股臭气,便吩咐一声:“给他去掉刑具、打开门,带他到那边大桧树下来。”
一百二十三回 隆科多囹圄诉心曲 葛世昌妄言死无常
执掌钥匙的太监迟疑了一下说:“主子,他有时常犯疯病,怕发作起来会伤了主子”
隆科多厉声大叫:“你才是疯子哪!我要不装疯,早就让你们打死了!”
此时的隆科多已经从极度的兴奋中恢复了理智。他明白,这位外甥皇帝突然前来探望,既不会有什么恩典,也不会有什么更大的处分。因为,如果皇上是想杀或是想赦他,都只需要一纸诏书就办成了,根本用不着亲自来。而他心中深埋着的话,却要乘着这难得的,也许是最后的机会全都说出来。他抻了一下自己那肮脏的袍服,理了理头上的乱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