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柳记-第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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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公子这把琴是何人所斫?”裴青问。
楚轩想了想,道:“我小时候拜了一位琴师,是师傅所赠。”
裴青起身振衣,长揖倒地,道:“请楚公子为我引见。”
楚轩淡淡道:“我师傅不见外人。”
裴青直起腰来,正色道:“楚公子有何要求,但说无妨,本侯力有所及,自当竭尽全力。”
换了楚轩一愣,沉吟半晌,见他表情不似作假,方开口道:“任何要求吗?”
“不错。”
楚轩眼中光芒闪动:“前幽州守备楚长空,侯爷听过这个名字吧……”
桌上黄铜香炉里烟气渐渐断绝,青花瓷盏里的茶水已经凉了很久。
楚轩从桌边站起,走到墙角,掀开屏风,露出一个小小的中门,门里是一间卧室,床幔挂起,床边上坐着一个若有所思的男人。
“他就是你说的贵人?”楚轩挑高眉毛问。
叶庄主摇扇笑道:“正是此人。”
楚轩咬牙道:“他眼神游移,分明是万难答应,他向来与谢家交好,听说谢石那厮就是他挺上相位的,你当我是傻子吗?”
叶庄主将扇子收好,道:“三天以后自有分晓。轩儿不见他身后的那位姑娘吗?”
“怎么了?”
“那姑娘容貌脱俗,志气宏放,既有女子的温婉可亲,又有男子的凌厉不羁,武功更是深不可测。”叶庄主啧啧称赞道:“她想是知道我在这里,左手按剑,引而不发,分明是不欲她家主人担心。”
楚轩不道他做出这番猎艳的模样,皱眉转身便走,忽听身后人道:“叶某幼时听家父说过宣武旧事,曾见过一个使左手剑的年轻姑娘。”
楚轩脚下一顿,回首抖声道:“你说她所持的剑是……”
叶庄主点头道:“凤鸣剑、龙吟琴俩不分离,凤鸣一出,龙吟既现。自蜀中叛乱之后凤鸣剑重现人间,俗世中人为此闹翻了天,可是龙吟琴却迟迟没有下落。他今日如此谦卑,所求大半在此。你那师傅也许与龙吟琴有些关系。他既来寻你,想是将你身家调查得一清二楚。你若要替你爹爹平反冤案,便要把握机会。
楚轩细细思量确有几分道理,只是想到这案子早已铁板定钉,背后撑腰的又是天下第一的名门世家,心中委实难安。
叶庄主一拍他肩膀:“放心。那是个狠心能忍的主,像他们那种人翻手是云覆手是雨,你爹爹的案子算不了什么。”
楚轩听他这么说心里一时愤恨之极。
许州的清商馆分馆是江南最大的分馆,位于城西曲波巷内,占了大半条巷子。裴青到的时候,馆里依然歌舞升平,宴饮如常,有管事的人看见久不露面的江南分馆馆主曲长歌在门口亲迎,讶异非常。曲长歌依仗是前代馆主的独女,便是韩清商亲临也不曾见迎,却不知是哪位大人物能入她法眼。他正想伸头探看立时被馆里的武人驱散。
两匹青骢马拉着一辆寻常油壁车在门前停下,驾车的少年跳下来一把掀了帘子,从马车里钻出一个华服的青年男子,男子下车,又从车里抱下一个五六岁的娃娃。
曲长歌愕然。
裴青笑道:“轻车简从,实为私事而来,曲馆主多担待。”
曲长歌忙道“不敢”,抬眼见裴青手里牵着的女娃娃一张粉雕玉琢的面容,两人模样倒有五六分想象。
便引一干人到后院沐浴休息。裴青稍加洗漱之后,沉香奉剑而来,裴青边整理衣带边道:“你一路带着防身。”
沉香大惊,举剑过头:“使不得,王道之剑,这是如何贵重之物,侯爷该收好才是。”
裴青嘴角一撇,接了剑漫不经心道:“杀人的东西,不过比别个锋利些罢了。”
沉香替他整理衣袂,手下一抖,听他问:“初晴睡了吗?”因答道:“小姐还在床上玩九连环。”忽然发现裴青衣着整齐,正是要外出的样子。
“那带着她,我们去一个地方。”
说起许州城里富庶的豪门去处,锦衣侯府原是头一个。自白晴川败事之后,侯府已被封禁,家奴尽数遣散,财物收缴国库,只有一个空空的宅子留在那里。日子一久,便有流言传出,夜深人静的时候曾有人见过侯府华灯闪烁,人声鼎沸,侯爷又在锦衣夜行,大宴宾客。
长街之上传来“咣当当”的梆子声,两名更夫提着锣鼓和梆子沿着高高的围墙行走。一人忽然止住脚步,问同伴:“你听见什么了?”
另一人惊讶道:“什么都没有啊。”
两人复行一段路,见前面一扇朱漆大门,门匾已叫人摘下,月光照在飞檐之上一片惨淡。大门之上的封条已不翼而飞,门户微微敞开,远远可见一片漆黑的荒园之中有灯火闪动,尚有人语声伴着小孩子银铃般的笑声隔门传来。
两名更夫都是面孔发青,哀嚎一声“有鬼”,双双丢下手里的物事拔腿便跑。
水榭之中,裴青抱着初晴倚栏而坐。四周池塘已是干涸见底,借着微弱月光可见沿岸堆满当年抄家之时丢弃的杂物纸张,一片狼藉。裴煦派人抄家之时对府中建筑格局倒是没做多大损害,亭台水榭虽然蒙尘三寸,却是完好无损,尘垢之下隐约可见几许繁华痕迹。
“我十三岁时坐船上淦京,有幸参加过一次你爹爹的夜宴。当真是冠盖云集,高朋满座。石桥的栏杆上缠着织锦缎子,柱子上贴满了金箔,桥面铺着吴绫蜀锦。你爹爹桌上一道烤乳猪,听说竟是人乳喂养长大的。”
裴青的声音平淡如水,并无起伏,白初晴许多年后想起这一夜,才明白他的心中该是多么的苦涩哀伤。
沉香提着灯笼,插嘴道:“便是在这里,公子‘曲有误,裴郎顾’的名声第一次名扬天下。”
初晴抱着裴青脖子,奇道:“什么是‘曲有误,裴郎顾’?”她与裴青一路相处下来只觉这个哥哥可亲可近,胆子已是大了不少。
裴青不语。沉香笑道:“这句话是说公子精擅音律,谁弹错了曲子,一听便知。那些爱慕公子的人便故意弹错曲子,好博得公子一个注目。”
“哥哥,真的吗?”初晴在裴青怀里又笑又跳。
裴青抱紧她,苦涩道:“那是你爹爹顺口胡诌的。哥哥愧不敢当。更何况还因着这个名头害死过人。”
他这样说,沉香与初晴都是一惊,再不敢胡闹。三人在废园之中略走了走,初晴已经在他身上昏昏欲睡。三人出了府门,裴青抱着这个白家最后的孩子,回望那朱漆大门,忽然想起当年宣武帝远嫁细柳公主之时私下说过的话:
“南阳白家人,终当为情死。”
但愿这个孩子不会是这样的命运。
四海赌坊是城里最大的赌坊,平日从早到晚银钱流水般来去,与胭脂巷并称许州两大销金窟。这日上午掌柜正在房里算账,忽然有伙计来请他出去看看。他出来厢房,往二楼的栏杆边一站,见楼下人声鼎沸,生意兴隆。正对着天井的一桌人在玩掷骰子,长桌一头坐着一个布衣青年男子,身后尚立着一个女扮男装的丫头,两人衣着平凡却通身气派,清贵逼人。
“那人与老九猜了一上午大小,总能在老九前下注,完胜。”伙计垂手恭敬道 :“管事的看不出有没有出千,请掌柜来瞧一瞧。”
掌柜嘴角微微上扬,含笑道:“真的?老九可遇上对手了。”他们嘴里的老九是坐在长桌另一头的五旬老者,褐衣韦带,头发胡子皆是斑白。这老九不是四海赌坊的人,是一个木匠,几年前流落至许州。他手艺本不错,却不肯好好接活,平生嗜好喝酒和赌钱。每次来赌的都不大,只赢够了酒钱便走,别看他邋邋遢遢,却是个走狗屎运十赌九赢的主。掌柜为此也曾起了爱才之心,欲将其收归麾下,没想到死老头却并不领情,依然每日来赌,赌够几吊钱便走。因他赌资极少,掌柜觉得无碍大局便放任他在此,没想到也成了四海赌坊的一道风景线。
掌柜靠着栏杆看了一局,笑道:“他没出千。”他话音刚落,只见长桌边的老者站起身来,拨开人群,走了出去。想是输光了钱,回家去了。另一边坐着的青年看老者走了,也站起来,仰头朝这边看过来,与掌柜的眼神一对上,便轻轻笑了一下。只是这微微一笑,伙计站在一边已经看花了眼。
青年笑过即走,他身后的女子朝掌柜抱了抱拳,也紧跟着离开了。
伙计这才反应过来,连声问:“走了走了,要不要拦住他们?”
掌柜弓起中指敲敲木头栏杆,道:“那人不过是借地头一用,无妨。”说完回房,推门一看,桌上凭空多了一个红木小箱子,箱子底下压着一张纸条。掌柜拿出字条一看,上书隶体“长乐”二字,墨迹未干。掀开箱盖一看,整整齐齐的三层元宝,金光灿灿,耀人眼球。
掌柜哑然失笑,又低头看看手里的字条,道:“果然有乃母风范。”
老人虽然须发皆白,但精神矍铄,健步如飞,离了赌坊沿街行了一时半刻,忽然停下了脚步,不耐烦道:“出来。”
胡同口闪出两个人影,一人道:“方才人多口杂,裴青未曾见礼,老前辈勿怪。”
老者听了来人名号,身躯微微一震,慢慢回过身来,细细打量一番,恍然大悟道:“我以前见过你。”
裴青也是一惊,回过神来方点头道:“那时在西山法门寺的原来就是雷老前辈,真是相逢恨晚。”
作者有话要说:元宵快乐!!!!!!!!
第七十六章
蜀中多奇人。其中雷氏家族最善造琴,传承数十代,以雷氏家法所造之琴古朴重实,声温劲而雄,激越而润,被称为“雷公琴”。自蜀帝开国以来,封为皇家御用斫琴师,所造雷琴尽数收于禁中,偶有流传在外的,人莫知其价几何。常有宵小之辈行伪造冒名之事,故世上所传雷琴大多名不副实。四大名琴之中,沧海龙吟与九霄环佩俱是出自雷氏之手。从烈帝平蜀之后,坊间只道雷家早已死绝,却没想到尚有后人在世。
雷九扬眉道:“你凭什么认定我姓雷?”
裴青道:“楚公子所用之琴,虽非雷氏家法,已是传世名器。若非楚公子功力未到,此琴压过九霄环佩、海月清辉、万壑松风扬名天下,不过指掌之间。半年前我在宜城宝音堂见过一把旧琴(见53章),当时掌柜刚刚让人将他修补好,混杂在寻常乐器之中出售。我顺着宝音堂这条线索才一直追到许州来的。今人造琴颇多花哨,那琴貌不出众,却是一把千金难求的雷琴。能够修补雷琴的,若非雷家人难道还有别人?蜀中九雷,传至老前辈这一代,斫琴之术已臻化境,当世之人谁与比肩?”
雷九听他说到前事,不由喟叹一声,道:“那是我幼年所制之琴,赠与友人,谁知世事难料,辗转红尘,都是残破不堪。年过半百又遇此琴,起了感怀之心,却叫你窥破身份行踪,果是命也。”
他叹了又叹,裴青立在一边只是默默无言。
蜀人最擅琴书。蜀惠帝孟子莺尤爱制琴,嗜琴如命,曾造琴千面,散在人间。惠帝一代,四川制琴名匠辈出,而雷家历经百年积淀,厚积薄发,终于制出沧海龙吟这一把雷公琴,又经白细柳、谢玉之手而成为啸傲遗事独步古今的一代神器。
雷氏家法传至雷九之手,便遇到蜀中大火,禁中所藏雷琴皆已付之一炬。雷九闭关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