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柳记-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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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下诸人或坐或卧,本来无声,忽然其中有一个大叫起来,双手捂耳,面上极是痛苦。离他不远之处又有一个年轻男子亦是大喊大叫,用力拉扯自己的头发,周围人正要去阻止他,忽然一块物什丢在地上,旁边人一看竟是一整块头皮,连血带肉撕扯下来,亦是尖叫起来。年轻男子倒地抽搐,满脸是血,眼珠仿佛要崩裂出来。而先前大叫的大汉这时也抽出腰中宝剑,在人群中乱砍乱杀。因先前中毒之故,众人皆是坐在一起互为依靠,这时有人避闪不及,或被他一剑透心而过,或被他劈下半边身体,死状极惨。
苏别鹤知是有定力不强的年轻弟子受琴声蛊惑,擅动内力,毒入经脉,意识不清之时又被琴声啸声之中的杀意影响,神经错乱,心脉全失,是故走火入魔。当下将手中长剑掷去,将那疯癫大汉半边脑袋削去,一时之间堂内血腥之气蔓延。华山掌门高叫道:“塞上耳朵,不要轻举妄动。”只是话音瞬间埋没在琴声啸声和众人的尖叫声里。堂下群豪争先恐后从地上爬起,也不管身上毒解了没有,都朝门口逃去。有的人跑了几步就跌倒在地上,毒发身亡,更多的人精神错乱起来,互相拔出兵刃砍杀打斗。苏别鹤见此乱象,欲从地上起来,谁知刚动一动,便觉心跳加快,内息紊乱,忙闭上双眼,收敛心神,平心静气,再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妄动,再开眼时,正好有一人被从人群中推搡出来,跌倒在他面前,满身是血,死不瞑目,他额上冷汗如雨,却不能有所举动,只得眼睁睁看着面前群魔乱舞,鲜血四溅。
裴青埋头理琴,不知堂中乱象,只一心一意要撕碎啸声节奏节拍,十指翻飞,指端已是鲜血淋漓,但听“啪啪”几声,手下几弦相继断裂,断弦带着劲力反弹到他脸上,在他脸上眼角打出根根血痕,他也浑然不觉。
啸声连拔三声,响过三个音阶,以排山倒海之势将琴声压倒。
裴青手下只余一弦,瞬间被音波湮没。他只觉血液逆流,嘴角却绽出一个微笑,手下不停,在那一弦之上不住拨动。
这时琴声已是几乎听不见,只余啸声在堂中回响。
堂上众人本来互相砍杀,这时也慢慢停下来,满脸呆滞,侧耳听着啸声,渐渐将指向别人的兵器架回自己身上,仿佛只待啸声暗示便要挥刀自裁。
裴青瞳仁慢慢放大,眼前已是一片模糊。忽然之间,从背后隔空送来一股内息,急速自他后心传入,散入四肢经脉之中,他灵台一激,眼睛任是看不见,心中却已清晰起来。那内息熟悉无比,自后背透入,压住他逆行血气,给他极大支持。他心下一喜,缓缓将那内息自气府丹田引至双臂经脉之中再引入单弦之上,那仅存的一弦立时抖擞起精神来,奏出一连串的强音来。
萧四闻听,心下一颤,他纵不擅音律,也知曲高和寡,定弦过高,恐不能持久,故他拼着一口气将琴声逼到死角,却万万没想到对方仅剩一弦任能反击,且越奏越高,似有无限潜力可挖。他这时心脏鼓动,喉嗓之间撕裂般疼痛,口中已有血腥之气,自知音无再高,一口气竭,便要落败,这时也不管那不许动用内力的条件,真气自胸中透出,狮子吼就要出口。
正在这时,忽闻堂外传来另一声清啸,打在裴青琴声和萧四啸声之间,二音瞬间被打乱节奏。裴萧二人斗法已到关键时刻,被这啸音打散,都是强弩之末,变无可变。那啸音仿佛钟磬一般,由远及近,缓慢悠长,连绵不绝,似暮鼓晨钟,渐渐将裴青和萧四的声音都包裹进去,二音在啸音统领之下慢慢收束,淡淡散去。
堂中兵器噼噼啪啪落了一地,众人眼神从涣散中回转过来。
萧四弯腰咳出一嘴血沫,直起身来,哑声道:“你好大的胆子,滚出来。”
果有一人从外面跃进堂来,半跪在萧四面前,背脊挺得如刀锋一般,仰头道:“四哥,对不住。”
阮洵在众人之中为伤员包扎裹伤,他本无内力,琴声啸声俱起之时便被苏应陵用布堵了耳朵,是以无恙。刚刚拿下布条,便听了这一声,只觉熟悉无比,抬头看见来者,不由“啊”了一声,道:“竟然是他。”
七大派掌门都睁眼看向堂前,欲见识这将众人拉出修罗地狱之人。
萧宝印本来是用布塞住耳朵,这时看见十三进来,欢喜地立时取下耳中碎布,便要上前扶他,忽听萧四喝了一声:“宝印回来。”
萧宝印回头一看,见萧四面目可惧,五官扭曲,吓了一大跳,不敢再上前一步。
萧四挑眉道:“我让十五看着你,你既出来了,十五已死?”
萧宝印闻言睁大了眼睛。
十三面上似羞惭无比,道:“十五弟眼睛不大好,我骗他进来,将他点晕了,出来的。”
萧四气极反笑,指着他道:“好好,不服管教,打伤同门,你出息了。”
十三低头不语。
萧四知他心中所想,立时抬头望向裴青,运气开口道:“侯爷与萧某比试尚未见结果,请以继续。”声音暗哑无比。
裴青看也不看十三一眼,嘴角一弯,道:“好。”亦是气若游丝。
十三听见心下一疼,脱口道:“不可以。”
堂中诸人都看向他。
十三站起来道:“四哥,即是比试,何必伤及无辜。今日的情形,便握手言和罢了。”
萧四怒道:“王爷之命你敢违抗?”
十三道:“四哥尽力就是,也不必伤了两国的和气。”
萧四冷笑数声,道:“好。只是还有一事未了,你原说过十五弟眼瞎的仇你要亲自替他报,是也不是?”
十三怔了一怔,答道:“我是说过。”
萧四便指向堂前,道:“你十五弟便是和这位长乐侯爷在请教之时被毒瞎了眼睛的。你现在就替四哥将侯爷下面的高招领教了吧。”
十三浑身一颤,转身看向裴青。
裴青端坐在桌前,二人相隔百尺,眼神相对,俱是幽深一片。
十三见他面色惨白,气色不好,想来刚才比拼耗费了不少心力。他曾经暗探过裴青经脉,知他受伤极重,又见他一双大眼看着自己,面上却无半分表情,与前日不同,再无一丝一缕的柔情,仿若不认识他一般,胸中极是苦涩。口中却是斩钉截铁道:“我说过的话自然作数,只是今日恐有趁人之危之嫌,改日定会向侯爷讨还这笔血债。”
裴青听他这般说,心里一寒,仍是默然不语。
萧四冷哼一声,朝苏别鹤拱手道:“告辞。”
众人俱是震惊。萧四何等身份何等威名,却对这青年一言一行俯首帖耳,不敢有半句质疑之意,惹得群豪面面相觑,纷纷猜测十三的身份。人群中听见有人说:“听说他是北燕摄政王的心腹。”又听见有人附和道:“正是如此,听说那萧殊身边有一影卫,日夜与他同进同出,同行同止,形影不离。”便听见不怀好意的笑声陡起:“果真,那萧殊不是个断袖吗,说是护卫,莫不是娈童之类……”这几人说话大声的很,混不在意左右,满堂都听得一清二楚。
十三本已退回萧四身后,听了堂上这般议论,猛一抬头,目光似剑一样射向人群,手中宝刀哗一声已然出鞘,寒光四溢,众人只觉杀气大盛。
满堂噤声。
萧四看他一眼,也不和苏别鹤等人寒暄,抬脚便要离开。
却听见有人道:“慢着。”
回头一看,华山派掌门走上前来,因着刚才休整了半晌,又得阮洵医治,似是并无大碍,开口道:“萧将军想这样就走了?”
萧四扬眉看他,道:“凤鸣剑先寄放在此,改日定当领回。”
华山掌门冷笑一声,道:“萧将军想走,先把解药留下,我门下这么多弟子,武林这么多同道,受你毒害不浅,今日都将命丢在这里了,萧将军可要给个说法。”
萧四道:“毒不是我下的,你们中原人最擅内斗,安知不是你们自己所为,却要嫁祸与我?”
他话音刚落,有御剑山庄的子弟跑上堂来,哭丧着脸对苏别鹤说:“庄主,不好了,藏剑阁被人打开了,守卫无人存活,凤鸣剑不见了。”
堂中一时哗然,众人都是倒吸一口凉气。
萧四回首看了一眼十三,见他还在发呆,便对左右道:“走。”
“不能走。”一瞬间,已有不少人围了上来,亮出手中兵器。
崆峒掌门恨声道:“姓萧的,这原是你的好计谋,先在前堂拖住我们,再派人偷袭藏剑阁,窃得宝剑,你那手下就是来给你送信的。这会儿想全身而退,没门!”
“对,耍这种卑鄙手段,枉你还是北燕一朝大将。”
萧宝印急声道:“你们不要含血喷人,拿出证据来,我看是你们自己监守自盗。”无奈她人微言轻,转瞬间就被群雄嘈杂之声掩埋了。
萧四冷眼看着面前这些人,又瞥了一下十三,那眼神的意思仿佛是在说:“这就是你器重的南朝人。”
十三一步迈出,气沉丹田,狮子吼顷刻出口,傲然啸咏,啸音清亮,闻者莫不肃然,众客震惊。
中原人中见识过狮子吼的并不多,大多数人只知是萧家绝技,习得人极少,皆因只传心腹之人,又须内力达到一定高度方可。萧四当年北疆战场之上与今上昭仁帝对阵之时,曾以一吼闻名,只是那时萧四便已届而立之年。众人今日见识了萧四的狮子吼令人神魂错乱,已是心存畏惧。这青年看来不过弱冠之年,竟然也是神功盖世,群雄当是大骇。
但听十三啸音过后,朗声道:“我大燕鲜卑萧氏,对中原武林绝学仰慕已久,今日所见,不过尔尔。长乐侯爷,国之近属,人品卓著,贵重当世,绝技在身,弹指杀人,萧氏佩服得很,来日还要向侯爷讨教一番。”
啸音穿耳,众人头痛欲裂。他且啸且退,话音未落,一干人已走得干干净净,待众人反应过来,只余空响回荡。
裴青一直端坐不动,这时听到他说到“绝技在身,弹指杀人”八个字,终于忍不住身子晃了两晃,鲜血从口鼻中齐喷出来。
第六十章
萧四等人刚走,七大派掌门便将苏别鹤围住,质问起凤鸣剑丢失之事。苏别鹤一脸苦相,那下人早吓得神智不清,结结巴巴,说不出个究竟来。众人便可吵嚷着要去藏剑阁看一看现场。堂上还有余毒未解之人,各派弟子便相互搀扶往厢房去了。
苏别鹤被众位掌门拥着,不经意间看到裴青从桌前站了起来,脸上鲜血淋漓,吓了一大跳,忙从众人中脱出身来,高声问:“侯爷安好?”
裴青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从后面慢慢走到堂前。
从宴会开始之时他便坐在珠帘之后,其后与萧四说话走到前面露了一下面,便又退回珠帘之后抚琴,众人一瞥之下,当时只记得他容颜俊美,光彩照人,世间少有,这时再看他脸上几道血痕,口鼻不住流血,满面血污,极是骇人,转眼间却似修罗一般。
堂上地上还有不少坐卧之人,他从遍地伤员尸山血海之中穿过,却是从容不迫,双臂轻垂,十指微屈,一路走来指尖不住滴血。
那坐在地上的人想起刚才对方所说:“弹指杀人”,又仰头看他一脸鲜血,只余两只眸子血色中寒光点点,想到刚才人琴大战,慑人魂魄,心惊胆战,喉间低低道:“魔音,魔音,天魔音……”
裴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