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柳记-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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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无语,松风环聚,万壑有声,苍穹无限。
裴青忍不住叹道:“好一曲《风入松》。”
谢石睁开眼睛看了看他。
裴青一语既出,忽然想到谢石根本就没有抚动琴弦,脑中一时空白。没有声音没有曲调,自己何出此言?
谢石淡淡说道:“我并没有弹琴,方才是松风振动琴弦。你确实天赋异禀,不过一个晚上,于音律上便已窥到了‘弦指相忘,声徽相化’的至高境界。”
裴青仍在震惊中。
谢石仰头看着浩瀚星空,朗声道:“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琴之为乐,几于道。你且记住了,有声之声不过百里,无声之声延及四海。宇宙之大,只要你有一双善听的耳朵,有一颗善感的心,琴声便无处不在,要不要器具弹奏又有什么要紧?”
裴青细细思索,果然受益匪浅。抬眼看谢石,心中一动,恍然大悟道:“是孟晚楼……”
谢石点点头,道:“不错,晚楼曾告诉我你因今后不能抚琴动操而郁结于心,要我开导你,解你心结。”
裴青只觉有万般滋味,难以宣之于口。心中仿佛有一个声音在说:这个人,这个人非要如此吗?自从落到他手里,这人一举一动,一点一滴,千丝万缕,一张网,织得好密延,竟让他无法挣扎。
他彼时只知暗恨孟晚楼在他身边无孔不入,却不知谢石一番话已为他打开了一个新的天地,当他意识到这一点已经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万籁俱寂。
谢石拨动琴弦,弹的正是昨夜那一首吴地民谣。月光皎皎,洒在他身上,虽粗服乱头不掩其好。他生得平常,一张面孔是那种塞在人群里转眼就不见了的,又少年老成,满面风霜,鬓边白霜缕缕,像那种为着生活而奔走的人,仿佛一不注意就擦身而过了。如今穿着破衣烂衫,在茅屋前拨弄一柄只有三根弦的破琴,声音呕哑嘲哳,裴青竟然不觉得难听,连带着那张脸也好看了许多。
一曲终了,谢石似是还没有尽兴,起手又弹了一曲。裴青面露惊奇之色。待他弹完,终于忍不住问道:“这莫不是王骞的不传之秘,《秋月照茅亭》?王骞死后焚尽琴谱,世上竟然还有人会弹此曲?”他却没说那唯一留存于世的《梅庵琴谱》就在他手中。
谢石料不到他也识得此曲,沉默半晌,终于承认道:“家父谢玄。”
“是‘清风终日自开帘,凉月今宵肯挂檐。琴里若能知王骞,诗中定合爱谢玄’的‘谢玄’吗?”裴青聪明一世,也终于问了一个愚蠢无比的问题,这世上难道还有第二个“谢玄”吗?
谢石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裴青看了看那把琴,问:“那这琴?”
“此琴名‘万壑松风’。”
裴青彻底石化中。
万壑松风,天下排名第二的琴,王骞用过的琴,就是面前这把破琴?裴青不得不感叹果然是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谢石无视他震惊的表情,抱了琴便朝屋内走去。刚要举步迈入门槛,忽听裴青自言自语道:“这琴也就能弹弹‘竹虫子’,还好听些。”
竹虫子正是谢石刚才弹奏的吴下民谣。
裴青还在喟叹中,一个人影已如旋风般闪至他面前,狠狠抓住了他的胳膊,裴青吃疼,忍不住叫了出来,却有一个更为凄厉的声音高声喝道:“你为什么知道‘竹虫子’?”
裴青见抓住他的正是返身而来的谢石,双眼圆睁,表情甚为可怖,一时吓住了,半天才回道:“这是吴地的民谣,我幼时居于晋陵城,天天都听到这个。”
谢石高声道:“胡说,这曲子知道的不过十个人,你从何得知?”
裴青觉得他甚是无理取闹,终于不满喊道:“我娘亲小时候哄我入睡时常常哼唱此曲,你若不相信可去晋陵城中随便找一户人家问问。”
谢石听闻此语,脸上表情更为震惊,不退反进,抓着裴青胳膊的手指几乎要陷进裴青的肉里,抖声问:“你娘亲,你娘亲姓甚名谁?”
裴青气道:“我娘亲的名字为什么要告诉你?”
谢石一手已经扼住裴青喉咙,脸上怫然变色,道:“你说是不说?”
裴青喘不过气来,看谢石面上的表情仿佛是如果他不说势必要制他于死地的样子,胸中一股气梗着,咬紧牙关死也不说。
旁边有一个人抱住他哭着说:“阿奴,阿奴你放开他,放开他。”
谢石松开裴青,裴青大喘着气,过了一会才看清抱住他的人是芳华,披头散发,只着单衣,眼中含泪看着他。想来是外面动静太大,惊醒了她。
芳华抱着他,亦是颤声问:“好孩子,告诉芳姨,你娘亲是谁?”
裴青看着她,眼中流下眼泪,道:“我娘亲姓言名玉,已经过世很久了。”
芳华眼中失望之色一闪而过,又温言道:“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名号,比如说小名什么的?”
裴青想了想说:“她有个名号叫寸身居士,小名叫玉娘。”
一时间四下无语。
谢石沉声道:“寸身言谢,你母亲叫谢玉,她是,她是我姐姐。”
芳华抖着手将裴青左边的袖子卷起来,借着月光看见他左臂上有一个暗红的胎记,终于把裴青整个人抱进怀里,大哭出声,道:“不,不,你不是谢司乐的孩子。”
她仰头朝天呐喊,泪水如瀑布流淌到脖颈间,也落到裴青脸上:“公主啊,公主啊,奴婢终于找到小主子了,谢天谢地,他还活着。”
一双泪眼转而落到裴青面上,道:“好孩子,你母亲是大成的细柳公主,大蜀的淑睿皇后,你父亲是蜀帝孟衍,你外祖父是武帝白雁声,外祖母是北燕的永明郡主萧溶月。”
雷霆万钧,瞬间把裴青劈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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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裴青紧了紧棉衣的领子,呼出一口气,见那白气团慢悠悠的飘散开去,在悬崖峭壁间消失。山冻不流云,百泉凝皆咽,履霜坚冰至。
层林尽染,白茫茫大地上只有他一个人在走。
山下有个小村庄,裴青走了两个多时辰的山路才到,进村时已是午饭时分了。街口有一个娘娘庙,庙小却常年香火不断,干净整洁,香灰的气味在空气中蔓延。
记得谢石第一次带他下山时,曾指着小庙说这里供奉的就是淑睿皇后,他的生母。公主重农桑,数次上表请减赋税,又改革农具、兴修水利,生活朴素,虽然不为蜀帝所喜,在民间声望却极高。听到这里,裴青的眼泪不可抑制地便流了下来。
武帝一朝,多少英雄豪杰,文治武功,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只有细柳公主,动作举止,如春风化雨,风行草上。二十年来,蜀地百姓耕作时至今还享受着她的恩惠,她为世人所留下的财富至今还在滋养着他们的心灵。
不是妇人偏可敬,从来世上少男儿。
村里人口密集的地方有一条小街,街首有一个铁匠铺子,炉火红红,一个青年正抡着锤头在打铁,身上只着一件单衣,早已汗湿了,贴在他肌肉匀称的身上。
裴青进了铺子,将包裹递给谢石,道:“谢大哥,芳姨说这几天就要变天了,怕你在山下冻着,让我带新棉衣给你。”
谢石停了手中的活计,接了包裹,细细打量裴青面容,良久方说:“不错,进步很快。”
裴青摸摸脸上的易容,私底下脸皮微红。
铺中的老乡见他脸上冻得毫无血色,忙将他让到炉前烤火。
谢石问他:“你还没用饭吧。”见裴青点头便道:“我也没有,要不你去前面的姚记等我,我干完这边的活就去找你,你若饿了就先点些东西自己吃。”
裴青一脸惊奇,心道铁公鸡终于要拔毛了,一边不情愿地离开火红的炉子往街那边的酒家走去。
村庄虽小,却是南来北往的商贾旅客的必经之所,所以酒家不大,倒也热闹。裴青掀了棉布帘子,见里面坐得满满都是人,好不容易挤了进去,在墙角拣了个座位。小二看见他,忙跑过来给他倒了一壶热茶。村里人都知道他是铁匠铺谢石的表弟,而铁匠铺是村长开的,村长女儿十分喜欢谢石。
小店里人声鼎沸,气味混杂。裴青抱了热茶在手里,细细打量店里的人。这一桌四个虬髯大汉正在狼吞虎咽地吃着熟牛肉,桌底下堆着一堆皮子,有的上面还沾着鲜血,仿佛刚剥下来不久。那一桌一老一少正斯文地喝酒谈天,桌上放着一个蓝花布包裹,似是行旅打扮。旁边一桌坐着两个中年男人一个妇人,那妇人面相似有些熟悉。
裴青正待细想,耳边忽然响起人声,把他吓了一跳。
“半月前临川王已经攻到淦水边了,与京城遥遥相忘,这天下,啧啧,就要改姓了吧。”
“你知道个屁,孟氏义军已经攻到了绵州,杀了知州一家老小,开仓放粮,不知多少人赶着去呢。”
原来是他身边两个杂货商人酒足饭饱在嚷嚷。
“说的对,裴贼霸我两川之地,民不聊生啊,还不如跟着义军,有口饭吃。”
一时间,店里众人都激动起来,历数烈帝手下官员种种罪行。
裴青低头听着,忽然感觉到有人在拉他的衣角,转头一看是个八九岁名叫二虎的小孩子。
小孩子朝他笑笑,露出两个小虎牙,说:“哥哥,谢大哥被翠姑拉到家里吃饭去了,他让我跟你说一声,叫你也过去。”
翠姑就是村长的女儿。裴青翻了个白眼,将桌子上的馒头拿了一个给小孩子,起身往店外走。
寒风将厚厚的布帘子掀起老大一道缝,卷着纷纷扬扬的雪花飘进来。裴青一边往门口走,一边想,天变得好快啊。
离门口还有不过一步的距离,一把剑横在他面前。
这把剑的主人是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少年,眉目清秀,笑道:“裴公子往哪里去啊?”没待裴青回话,又急忙改口道:“哦,说错了,应该是孟公子。”
裴青淡淡道:“这位小哥认错人了,小民姓言。”
那少年满脸玩味地将他周身打量一遍,道:“孟公子不必否认,就算你易了容,这通身的气派还是不难看出。”说着竟然伸手往裴青的脸上摸去。
电光火石间,却听见他“嗷”地叫了一声,手中的剑掉到地上,人也退了三四步。
背后的中年妇女说道:“小孩子家家,不学好,看人好欺负吗?”
裴青头也不回,一步跨出门去,店外的风雪狠狠打在脸上,身后只听见乒乒砰砰的声音。还没走几步,听见一声巨响,回头去看,酒家的屋顶已经被掀翻了,鬼哭狼嚎一片。
裴青无语,加快速度朝街口跑去。
却有两人从旁边的屋顶上落下来,立在街口,裴青停下脚步细看,正是在那酒家里用饭的虬髯大汉。为首一人声音洪亮犹如黄钟大吕,操着不太熟的淦京官话说:“我家主人前些日子说蜀中有异宝出世,嘱我兄弟来此地寻宝。你便是白细柳的儿子?”
还没待裴青摇头否认,身后就有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公主的名字你们也配叫?”
一个灰衣老者已经来到裴青身后。见裴青看他,说道:“鞑子狼子野心,妄图指染我中原大好河山,必叫你们有来无回。”
那大汗嘿嘿笑了数声,道:“国必自伐而后人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