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柳记-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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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晚楼送走唐豫,回到内室,掀开帘幕,见裴青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望着头顶的床帐。柔声道:“你都听见了?等我将你身上的毒治好了,你想去哪就去哪,我再不拦你了。”他自知说话刻薄伤了裴青,却也不会道歉,说出这番话来已是极限了。想必自他出生以来还从没有过这样低声下气,软语相求的时候。
裴青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孟晚楼等了一会,道:“阿柳,我喜欢你。”
裴青听他唤自己“阿柳”,周身剧烈颤抖。
孟晚楼心中欢喜,接着说:“那日我在江上听你弹奏《聂政曲》,忌恨凄感,可裂金石,就知你是个至情至性的人。我在宫中见你第一面就喜欢你了,你生的这般好看。你或许不知道,我们其实见过好多次面了。在清商馆,在百花楼,在烟波殿,并不是刻意的,却每一次都能看见你的身影。一而再再而三,这不就是缘分吗?我喜欢你妙解音律,玲珑心思,见识不凡,又有一颗悲天悯人的心肠。你为什么不告而别呢?你知道我有多生气吗?……”
裴青眼中泪水涔涔而下。
孟晚楼以为他被自己说服了,却不知裴青从头至尾听见的,只是那一声“阿柳”。
淦京
皇帝病了有月余,这几日忽然好转起来,渐渐已能起身下床,宫中诸人都大大松了一口气。只有烈帝自己明白是怎么回事。这日趁着天气晴朗宣召简郡王裴煦和诸位大臣入宫觐见。
烈帝挥退了左右侍从,看着跪在他面前的这个青年,腰板挺得笔直,一身整齐的朝服,一脸肃穆。尤记当年幼,他和邵弟在宫中议事谈天,这个孩子站在远处怯怯的样子。那年邵弟平蜀归来,他率文武百官在京郊相迎,他还记得孩子眼中兴奋艳羡的表情。仿佛一眨眼间,就被这个沉毅稳重、干练老道的青年人所取代了。
逝川与流光,飘忽不相待。
人算不如天算。
千防万防,家贼难防。
不是没想过拿下他,只有烈帝自己知道,关键的时候,心软了。
所以落得今天的下场,怪不得任何人。
烈帝清清嗓子,道:“朕只想问你三件事。第一件,你是如何做到的?朕自问防范甚严,饮食起居从不假他人之手。”
裴煦心知他问的是何事,抬头看他,目光炯炯,回道:“您在这宫中任何地方都不会疏于防范,只除了一个地方。”
烈帝只是一动不动,却面如死灰。
“我父王临行前曾给我三样东西。第一张就是自宫外至折柳居的地道图。当年是细柳公主自建,为了方便出宫游玩。公主嫁入蜀国,这地道只有父王和他知道。”
“你胡说,他若知道,为何朕将他囚在折柳居三年他也未曾逃走?”烈帝叱道。
裴煦目不斜视:“他为何留在这里,您现在还不知道吗?”
烈帝陡然明白,心痛如刀搅。过了好一会才笑道:“朕明白了,毒引必在小七身上。那夜你是故意让他在那里引诱于我。”
裴煦听他提到裴青,眼瞳微微收缩。
烈帝将他一举一动,面上每一个表情都看在眼里,道:“第二件,你如何说服谢枫和朕的禁卫军统领的?”
裴煦答道:“我替谢枫找到了他女儿谢钰的下落。”
烈帝点头:“好,这也是朕当年造的孽,朕认了。”
“禁卫军中有太子的人,自是托付与太子。”
烈帝继续点头:“好,好,连儿子都帮外人来害老子。”
“当年您用白绫勒死太子生母庄静皇后,赐死皇后一门上下三百余口,那一夜,我和太子就在皇后宫中,躲在床底下。”裴煦定定看着烈帝:“那一日后,太子对我说,他再不愿待在这大明宫里。”
烈帝口中吐出一口血水,以手拭去,缓缓开口道:“好,第三件,裴青到底是什么人?”
如果不是那一夜,他又怎么会心生不忍,又怎么会一步慢,步步慢?这个人有着这样至关重要的作用,该有个更加至关重要的身份吧。
裴煦看着他,眼中渐渐浮现异样的光华,沉声道:“您早就该猜到了。他有着这世间无与伦比的尊贵血统和身份,应该在那最高的宝座上俯视这片江山,是您盗窃了本应该属于他的无上地位。”
烈帝面皮抽搐,似是极不相信他耳朵所听到的,厉声道:“他和他母亲一点也不相像!”
“如果不是这样,侄儿又怎么能瞒过您的目光,将他送入宫中呢?您一开始因着他的长相便生出了轻视他的心,您难道不知道一个人生的漂不漂亮并不打紧,最重要的却是要有一颗漂亮的心吗。”
烈帝看着他,浑身气血上涌,胸口疼痛难当,好像有千百根针在扎着那里。脸色青灰,一瞬间好像老了几十岁,他捂着胸口说:“对,你说得很对,他和他母亲一样,都是这天下最好的人。只是,这样好的人,你也忍心送进宫里来给朕糟蹋。”
裴青面上湫然变色,一时说不出话来。
烈帝喘着气继续说:“他人品俊秀,生就温柔坚毅的性格,却有你这样的哥哥,不知道心里作何感想?也罢,我们姓裴的,绝不会,将江山而快私愤,操矛戈于同室。你去宣外殿的臣工进来,朕造的孽朕自己还。”看着那倔强的青年起身出去,烈帝脸上露出一个扭曲的微笑,知道自此在这青年心中已经种下了一根刺。
血水自鼻中缓缓流下,他看着满殿的臣子,以手掩面,那衣袖上烫金的龙纹遮盖了他面上纵横的血水,用着还算沉稳的语调说那在心中不知温习了多少遍的话:“……太子裴潜胸次浅隘,私聚党羽,专擅威权,摧折言官,废为寿王……皇二子裴衡封英王……简郡王裴煦天性仁孝宽裕,睿质夙成,诏于柩前即皇帝位……朕死后与庄静皇后合葬……”
殿上的群臣个个拉长了耳朵,生怕听错了一个字。
目光转瞬移到第二排第二个人身上,嘴角抖动,道:“观文殿大学士、参知政事傅言卿才情出众,为朕股肱,深得朕心,封一等侯,大丧之日赐殉皇陵,长伴朕身侧。”
紫宸殿里回音袅袅。
那地上的人猛地抬起凝霜胜雪的面庞,直直地看着宝座上的皇帝,脸上慢慢露出艳如桃李的笑容,张嘴无声地吐出了三个字,然后恭恭敬敬地俯下身子行礼,用那把销金断玉的好嗓子朗声说道:“臣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烈帝听见他对他说:“我陪你。”
兜兜转转这么多年,原来命定的那个人早就陪伴在身侧……
作者有话要说:偶不会写武侠,饶了我吧~~~~~~~~
第二十五章
烈帝放下手臂,双目圆睁,眼中流下血水,脸上犹留有惊骇的表情。
裴煦顺着他目光转身看去,紫宸殿前,众人身后,立着一个人,衣带当风,身线俊秀,一双水眸直勾勾地看着裴煦。殿外没有热度的阳光毫无保留地洒在他身上,容颜如雪,他嘴角微翘,轻声道:“哥哥,你好狠……”话未说完,一口血水喷出来,裴煦只觉眼前一片鲜红。
“阿柳——”
长叫一声,从睡梦中醒来。
举目四顾,烟波殿里空无一人,帷幕重重,烟气淡淡。
远远传来庄严的钟声,一下又一下,一共一百零八下。
唐豫背着药箱与孟晚楼一起走进院子,听见悠扬的琴声,一声又一声,虽是信手弹来,曲不成曲,调不成调,却宛然一股悲伤抑郁的情绪直击人心。
唐豫皱了皱眉,对身边的孟晚楼说:“若要活命,日后不可再抚琴动操。”
孟晚楼连连点头。
入了堂中,见裴青在琴桌前,看见了他们起身相迎。唐豫见了他风度气魄,不由在心里暗暗赞叹,好个妙人。
裴青也不多说,伸出一段白如脂玉的皓腕,道:“有劳了。”
唐豫将手搭在他腕上诊脉,良久,又从药箱中取出了一个中空的银针,在他手上取了点血收了,才开了药方。
孟晚楼接了药方,见雪参、玉蟾之类的也罢,竟还有大还丹,白日散这样的唐门秘药,心下了然,这才明白了唐豫说他做不了主,要他去求他父亲的原因。这药方中的任何一味药都价值连城,算是解毒、疗伤的灵药了。裴青现在竟要将这许多的药混在一起吃,不禁又为他有些担心。
唐豫似是明白他所想,道:“他这毒由来已久,如今拔除却要一股作气,药不下得猛些,那毒占了上风,再没得治了。”
裴青一脸木然,仿佛这二人谈论得不是自己的事。
孟晚楼送唐豫出门,回来时见裴青又坐回了琴桌边,面前放着自己的那把清角琴。
孟晚楼挨在裴青身边坐了,温言道:“裴青精擅音律,却不知出自何人之手?”
裴青看了他一眼,道:“我娘亲教我的。”他顿了顿又说:“她弹得一手好琴,我不过学了她十之一二而已。”
孟晚楼搂了他腰身,问:“裴青的娘亲是怎样的人?”
裴青似是没察觉出他的所为,看着那柄琴,絮絮道:“她生性温婉,待我极好,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主意又多,却是有些惊世骇俗的见解。我那时不知,现在才知道她眼中为何常有寂寞的神色。七条弦上五音寒,此乐求知自古难。”
孟晚楼听了,不知触动了他哪根心弦,眼中竟也有些凄凄:“真想见见你娘亲。”
裴青便笑道:“我娘亲在我八岁时就过世了。她出身青楼,你这样的身份想必不会愿意结识她。”他说这话时面上却是一片月明风清,心中也必是一片豁达。
孟晚楼柔声道:“裴青以为我是那样的俗人吗?”以手拂弦道:“裴青人品贵重,世间少有,见裴青样子就知令堂必是不凡。清角琴是当年师傅赠我,如今就用此琴为令堂演奏一曲《高山流水》,不知可否?”
裴青点点头。
孟晚楼奏曲,手法不如韩清商精准,却胜在饱含感情,变化多端,幽情远兴,意韵萧然,得于声外,此韩清商所不及也。
一曲终了,孟晚楼见裴青微怔,笑道:“裴青爱听,我日日都奏与你听。”这话里却有些别的意思在里面了。
裴青只当不知,问:“你何时知道我中毒?”
孟晚楼道:“三四年前在许州江上一面,听你弹奏《聂政》一曲。是否每到‘沉思’、‘峻迹’几段,便节奏支离,不能一气呵成,混而为一?”
裴青心中已有几分明了,点头道:“我原以为是自己功力未到之故。”
孟晚楼执起他的手,见他手指纤细,骨节圆润,细细摩挲他的手指,柔声道:“你于音律上天赋极高,当世已无人能及。想来你自己也明白,弹琴要调气炼骨。不仅于指上求之,更要有周身之全力,才能触指皆成金石声。琴律所谓清、和二字,讲求句调分明,气脉相连,清而不枯,和而有节。”
见裴青眼中失望之色渐浓,仍是狠心说道:“你幼时中毒,经脉已毁,气脉不通,由心至指,在琴技上已再难精进。如今不仅难入高手之流,日后为了活命,更是不可再援琴奏曲,以防感怀入耳,得手应心,郁结于内,以至毒入心脉。”
裴青垂下眼睫,心中凄惶。他幼时因着他娘亲的关系,颇爱音律,欲在琴道上有所成就。只是他母亲早逝,不过教了他些皮毛,后来所幸遇着赵琰,传了他不少技法。他常觉声音之道,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