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桑知锦华作者:陈小菜-第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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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少冲见机极快,顺手抄起断开的枣木桌腿,将全身力气灌注于棍上,闷头一棍劈下,风声飒飒,正中小方的膝关节,咔的一声钝响,腿骨断了个脆生漂亮,小方嗷地惨叫出声,眼泪鼻涕直下,抱着腿打滚。
齐少冲一矮身,避开宋长,准准的一脚踏在小方断裂的腿上,举着桌腿,冷冷道:“你打我一下,我就再断他一条腿!”
宋长与小方交情甚好,一时便有些犹豫不定,见小方痛得直抽搐,不禁目露凶光:“你敢打断他的腿,我就踢断你的脖子!”
正僵持不下之际,屋角一个低沉的声音道:“小穆,你放下桌腿,小宋,你们已是输了,今晚不许再生事。”
齐少冲知这人是风林营中十名校尉之一的夏侯钺,沉默寡言却是言出必行,当下毫不迟疑扔开桌腿,径自爬到自己床铺上睡了。
宋长原地干瞪眼,既恼火却又不敢惹夏侯钺,只得骂骂咧咧地扶起小方。
他嘴里拉拉扯扯的不干不净,齐少冲却累得狠了早已睡着,来了个耳不听为净,再说即便听到,宋长辱的也是穆氏女性,跟齐家并无多大关系。
经此一役,屋内三个墙头草发觉齐少冲亦是狠角色,便坚定地扎根墙头袖手旁观,小方没有铁拐李的修为,只能躺在床上磨牙挫齿,剩下一个宋长孤掌难鸣,齐少冲第五晚进屋时心中窃喜,想必又能好生睡一夜了。
越想越觉得自己幸运,没有死于天眷之变,也没有被铜网处搜捕捉拿,平安无事在予庄呆了三年多,有穆子石朝夕相伴,读书武艺都不曾落下,现虽落入山贼手中备受欺凌,但与穆子石都还能活着,晚上竟还能一宿黑甜,真是幸甚至哉,恨不得歌以咏志一番。
因左拾飞见他骨骼清奇手脚灵活,爱才之心潮涌,每晚亲自教他一些招数,故齐少冲回屋都是最晚的一个,此刻推门而入,见众人都已睡下,桌上一盏油灯却还亮着。
齐少冲不愿吵醒其他人,蹑手蹑脚走近桌边,低头吹熄灯盏,火光灭时,只觉脑后疾风响动,百忙中来不及避开,只偏了偏头,啪的一声后脑勺剧痛,鲜血刷地沿着颈子淋下,昏过去之前,眼角余光瞥见宋长握着根短棍站在身后,嘴角笑容又是凶恶又是得意。
也不知过了多久,齐少冲悠悠醒转过来,月光如银,自屋顶天窗洒落,春夜里凭空多了些凄清寒冷之意。
他脑中尚且昏昏沉沉,伸手一摸后脑勺,黏糊糊的尽是半干不干的血,坐起身来,发现自己方才一直躺在屋内石地上,除了后脑的伤浑身并无异状,也没被剥光了捆住,但宋方二人自然不会如此好心,想必定是夏侯钺出言阻止了。心中不由得有几分感激。
凝神听得宋长呼吸声粗重,知他肯定在装睡,也不理会,揉了揉脑袋,爬上床拉开薄被躺下,静静睡了,油灯揣在怀里,熨得滚热。
宋长一直提防齐少冲醒来找自己麻烦,躺在床上看家狗一样竖着耳朵半睁着眼,听得他鼾声渐起,很是松了口气——这小子年纪不大武功也算不得出色,却自有一种难以言传的气势令人侧目,敲他一闷棍虽痛快,心里却也有些毛毛的。
此刻这口气一松,顿觉腹下鼓胀颇有尿意,便悄悄爬起身来去屋后放水,心道这架打到这份儿上,双方算是平手,谁也不是软柿子,这小子落落朗朗骨头又硬,其实挺招人心仪,明天干脆让夏侯老大出面,只要那小子肯恭恭敬敬地叫自己一声大哥,大伙儿尽释前嫌,一屋子住着亲近些岂不是好。
宋长想得挺美,一泡尿也撒得格外酣畅,踏着明亮的月色回去,因屋内外明暗相差过大,眼前一时一片昏黑,而门边一道黑影猛地蹿出,身形轻巧,双手握着一物,狠狠的直冲宋长的脑门砸去。
宋长嗷地一声惨叫,额头鲜血涔涔而下,一手捂着,定睛看去,齐少冲冷着脸,淡淡道:“如此,两清了。”
宋长晃了晃,立仆。
一报还一报,报应不过夜,夏侯钺被吵醒,很有几分无可奈何,道:“刚才任由着他把你捆起来,或许大家还能睡个好觉。”
齐少冲把油灯放回桌上,这盏灯熟铜打成,甚是沉重,作高高的细腰樽型,用来打人再趁手不过——轻轻踢了宋长一脚,转身谢道:“夏侯兄,若不是你,我只怕熬不过这几日!”
夏侯钺坐起身,静静打量他片刻,道:“你若肯对他们稍微客气些,小宋小方也不至于这般为难你。”
齐少冲点了点头:“他们吃硬不吃软,得打完了再和,否则永远都要欺负我。”
夏侯钺心中深以为然,道:“那现在他们一个断腿一个破头,你可满意?”
齐少冲道:“差不多了。”
夏侯钺问道:“差不多?你还要干什么?”
屋内虽昏暗,齐少冲眼神却好,叹了口气指着死猪样的宋长:“好歹给他包一包伤口……我下手好像重了。”
次日齐少冲行了个礼:“宋兄,方兄。”
宋长与小方只得一个捂着脑门一个抱着腿,一笑泯恩仇,认了这个兄弟。
左拾飞细细询问完,道:“你们真的就此罢手?不会再闹事了?”
齐少冲道:“我本来就不想惹事。”
左拾飞瞪着眼,道:“可你惹事的本领比谁都大!”
齐少冲低着头,突然求道:“梭子爷,我想见我哥。”
左拾飞道:“大当家不让。”
齐少冲急道:“为什么不让?你不是说他已经醒了吗?”
左拾飞道:“你刚到山上那日,大大得罪了大当家,所以你哥才挨了顿鞭子……大当家这口气不消,肯定不会让你见你哥。”
齐少冲忍了又忍,方道:“大当家什么时候消气?”
左拾飞拍了拍他的肩:“明日我去瞧瞧你哥,好不好?”
齐少冲甚是孩子气的央道:“你带着我去不成么?”
左拾飞立即摇头:“我不敢……这世上我只敬大哥一个,也只怕他一个。”
南柯山众匪就地取材砌石为屋,倒也齐整洁净,哥舒夜破一人独居,屋前一片小小的草地野花,不远处几株松树,树下几块白石错落有致,光润可喜,屋后山泉淙淙之音隐约可闻。便是左拾飞这等粗胚,也甚觉此处可立可卧可坐可吟的清幽宜人。
其时日偏西方,春天独有的暖风醺醺吹过,野花一丛一丛开得欢快,哥舒夜破坐在一张老藤椅上晒太阳,十分闲适悠然的模样。
左拾飞笑嘻嘻的走到近前,方知他膝上还抱着个人,只不过哥舒夜破侧身而坐,身材又是异常高大,把那人遮得颇为严实,不走近了便瞧不真切。
左拾飞伸脖子看了一看,道:“大哥,你抱着他做什么?”
他嗓门破锣也似,哥舒夜破忍不住蹙眉,竖着指头在唇上嘘的一声,眼神中有薄责之意。
穆子石睡梦中惊了惊,但哥舒夜破怀里大概很是舒服,稍动了动,旋即又睡过去,脸上已比前些日子多了浅浅一层血色。一只手搁在哥舒夜破膝盖旁,纤细修长,色泽恍若碾玉凝雪。
左拾飞情不自禁压低了声音:“干嘛要在外面睡觉?”
哥舒夜破道:“他怕我怕得厉害,夜里不敢睡踏实,白天自然就熬不住困倦。”
神色竟有些生硬的温柔:“这样睡会儿也好……老趴在床上不舒服,又容易碰着伤口。”
左拾飞只听得怔住了,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哥舒夜破也不再开口,半眯着眼在藤椅上轻轻晃荡。
左拾飞呆立半晌,道:“大哥待他这样好?”
哥舒夜破微笑,眼底有戾气一闪而逝:“我自有道理。”
左拾飞在一旁的石头上坐下来,伸个懒腰,道:“他兄弟想见他一面,大哥许不许?”
哥舒夜破似笑非笑道:“朝不保夕,还诉什么手足情……愚不可及!”
又问道:“水香伤好了没?”
左拾飞道:“我昨日已见到她巡视寨中各关卡了……师爷正在着人找陆旷兮的行踪,要捉他上山给水香哥做个铁钩装在断腕上。”
哥舒夜破略一思忖,道:“杨师爷精明干练,行事妥帖,你该学着些。”
左拾飞道:“我天性粗鲁,学不来的。”
哥舒夜破含笑看了膝头的穆子石一眼,心中已有了主意。
左拾飞耐不住疑惑:“大哥,你为什么要日夜亲自照顾这小子?”
哥舒夜破轻声道:“他现如今还不是寨中兄弟,若不把他留在我身边,一个师爷一个水香,难道还取不得他的性命?”
左拾飞道:“我也觉得师爷水香对穆子石怀有杀心,但他们以前又不曾见过面……平白无故,好生奇怪。”
哥舒夜破淡淡道:“水香是女人,自有自己的糊涂心思。师爷一则是为色所迷,二来只怕是看出穆子石不比寻常,心里存了些忌惮罢,杨断子工于心计见风使舵,用得顺手那是再得力不过,一旦压服不住却也是大麻烦。”
左拾飞满不在乎道:“他若是敢反大哥,就把他剁了喂狼……至于师爷嘛,穆子石识文断字,看着也聪明……”
哥舒夜破忍笑道:“若说我对杨断子有三分信不过,那对穆子石却得有七分,杨断子好歹胆小,只要你比他强,他便是忠心耿耿,穆子石的胆子……你也见识过的。”
左拾飞苦着脸,道:“总不能让我恁大岁数去学读书写字罢!”
话说得虽惫懒,却着实认真想了一宿自己考状元的可能性,梦里自己一身书香满腹经纶,醒来一声长叹,去了操练场。
怀揣着细腻雅致的梦想,左拾飞怅然忧伤了好几天,这日来到哥舒夜破住处,刚巧看到穆子石正在临窗习字,不由得立定脚步瞧了个目不转睛,心中又喜又羡,更有一种隐隐约约的珍惜之意,仿佛回到了幼时亲见明月生于漆黑海面的那一刻,心旌摇荡柔软异常。
穆子石穿着哥舒夜破一件洗得发白的灰色衣衫,无处不显宽大,袖子更是长了许多,只得卷起几层,露出一截细细长长的手腕。
他伤势渐愈,又逢春日晴暖,本就心情舒畅,而哥舒夜破所藏笔墨甚佳,尤其一方砚台,更是端砚中品色号称“青花”的紫云砚,温润如玉杀墨如风,把玩片刻,便忍不住磨得一砚墨,提笔悬腕,书麓山寺碑。【注】
麓山寺碑有三绝碑之称,三绝者,乃文辞、书法与刻工均是冠绝当世,太子齐予沛曾特意着人去岳麓山拓来,以供穆子石临摹练习。
此书当用行楷,讲究用笔坚谨开合宽朗,遒劲秀逸骨老筋藏,极是奇崛烂漫,更兼词句精美琅琅华彩,穆子石只写得淋漓爽然心神俱醉,惜乎篇幅甚长,刚写到“百川到海,同味于咸,千叶在莲,比色于净”一句时,墨已堪堪待尽,此刻若停笔磨墨,就好比泉涌而截大是扫兴,但若接着写下去,墨必不续更是令人徒生憾叹。
正两难之际,余光瞥见左拾飞,登时大喜,随口吩咐道:“磨墨!”
75、第七十三章
左拾飞一愣,料不到自己此生还能有如此风雅的一刻,当即欣欣然依言,奋勇上前,握牢一块墨锭,指成苍鹰搏兔之势,腕运饿虎扑羊之力,摁倒在那微尘青花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