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桑知锦华作者:陈小菜-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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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世桂授课讲究一个循序渐进,根基深稳了,方准许学生博览广闻,以免心性不坚的容易走了旁门左道的杂学邪说去,一时板起面孔,厉声道:“先读大学,定的是规模,次读论语,扎的是根本,这两部好生学完,便好比房屋已定地破土,间架格局尽在了,再读孟子,观其发越,最后读中庸,求古人之微妙处。这些都是朱子言语,你秉性虽聪明,却需得记得贪多无益,更不可轻进求速。”
穆子石听了,在心中一回味,深以为然,却又有疑问道:“先生说的是,但学生也曾听太子殿下说过,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乌世桂冷笑道:“那你可知这句话的出处?”
穆子石低头想了想,道:“殿下说是出自《诗。小雅。鹤鸣》。”
乌世桂颔首道:“倒也算平日留心了……那诗三百,可都会读会背了没有?”
穆子石一呆:“不曾。”
乌世桂拂袖道:“待你把六经都读完,再跟我提这话罢!”
想到出宫晚了南乳花生大约买不着了,便是猪耳朵也挑不到肥的,咽了口唾沫心中恚怒,又看穆子石睁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一脸无辜热切,发狠迁怒道:“你回去将大学再抄十遍!”
说着愤愤然忙忙的出宫了。
穆子石才不急呢,东宫自有小厨房,他那份膳食碧落打理得再好没有,回去便是热腾腾的端出来,有汤有菜的,分量不多种类齐全,连主食都见天儿的换花样。
回到东宫昭旭殿,碧落忙迎出来接了书笔等物,一眼瞧见他手掌心肿起来,登时红了眼圈心疼道:“这是怎么说?被乌大人打了?这才读了几天书呢,就被打成这样?”
穆子石也觉得手疼,又看碧落言出真心,就顺势挨着她的腿扁着嘴撒娇:“是啊,可疼可疼了……姐姐,我想吃松子。”
碧落道:“晚上就给你剥好不好?”
说着轻手轻脚的帮他换好衣服,又用热手巾揉了一把脸,穆子石觉得精神一振,嘟囔道:“幸好先生打的不是右手,要不然那十篇大学可就麻烦了。”
碧落安顿他坐好,端过饭菜来,只让他歇着,用小勺一口一口的喂他,一边问道:“乌大人为何打你?”
穆子石无比享受这种半母半姊的温柔,很是填补了自小以来缺失的情感,当下搬着绣墩往前移了移,几乎偎依在碧落身上,故意显出几分委屈的神色来:“背书的时候声音抖了一下。”
碧落偷偷啐了一口:“乌大人最是不讲道理……难怪人长那么丑,眼睛足有针眼儿大呢。”
舀了一勺鲜鱼汤送到他嘴里,又忧心道:“背书抖上一抖都要打手心,那以后可怎么办呢?总不能一直挨打吧?”
穆子石反安慰她道:“不打紧的,我既知道先生严格,下次就不会挨打了。”
碧落一双杏子眼中似有不信,叹道:“像我这样小门小户的出身,也没挨什么打骂,从小都是父母兄长捧着长大……你还是侯府的小公子呢,进得宫来,却要遭这等罪!爹娘知道了,可得有多心疼?”
话音未落,穆子石一口香菇冬笋炖鸡蛋呛住了,一点儿没糟践的喷得碧落满前襟都是,自己看看碧落优美的胸线上一塌糊涂,又羞又恼,直咳得面红耳赤。
碧落吓坏了,忙搁下碗勺,也顾不得衣服脏,轻拍穆子石的背,又扬声吩咐另几个宫婢进来收拾。
乱糟糟的一团忙过,穆子石低声道:“碧落姐姐,以后别提我爹娘好么?”
碧落人情世故甚是练达,从穆子石的失态已隐约知晓,想是自己方才说错了话,点头道:“是。”
从此行动言语间更多了几分小心。
14、第十二章
到了晚间,碧落掌上数盏明灯,穆子石端坐在书桌前抄书——他人太小,普通桌椅实不堪用,齐予沛特意吩咐定制了矮桌短椅,碧落又连夜缝制了厚锦垫子,免得咯着肉。
碧落一旁剥着松仁,又一粒粒揉去细皮,放入一个小瓷罐里,留着给穆子石当零食吃,偶尔起身脚步轻快的剪剪烛芯,为他端上一碗八宝酥酪。
暖阁里只一片安静,穆子石一旦温书习字,便气定神凝的专心致志,就连齐予沛悄声进屋也完全没有发觉。
碧落起身行礼,齐予沛却置指于唇,示意她不必出声。
齐予沛未时起就在治平宫中协助齐谨佐理听事,齐谨一边批阅奏折处置政务,一边指点问询,一些并不难办的事宜也会让他自行处置。
一直忙到酉时三刻,齐予沛方离开治平宫,一回来就听说穆子石今儿挨了乌世桂的打,想了想放不下心,故在去两仪宫之前,先来穆子石这儿看看。
走到穆子石身后,见他根本无暇他顾的一无所知,只悬腕一笔一划的写着,笔端如悬针垂露,小手握得笔管死紧,倒是一点儿不吝惜精气神。
齐予沛瞧了半晌,见他手腕微颤,想是已疲累不堪,当下笑了一笑,轻声道:“你这样可不成。”
说罢从身后伸手握住他的手,穆子石回头见是他,不禁惊喜交集:“殿下!”
齐予沛道:“你握笔太紧,如此费力而涩滞……需知指欲实,掌欲虚,管欲直,心欲圆,让左侧右,意前笔后。”
说着拨了拨他的手指掌心,温言道:“明白了没?”
穆子石点点头,依言而行,转折运笔之际,果然舒畅很多,齐予沛拿起他写满的纸张看了几篇,道:“字间架构,行白疏密,你还得多下功夫……改日让乌先生好生指点你,他可是当世书画大家。”
穆子石搁下笔,欢欢喜喜的说道:“乌先生肯教,再好不过!”
齐予沛见他提到乌世桂并无异状,不由得笑问道:“你上了好些天的书房了,觉得乌先生怎样?”
穆子石道:“先生极好,学问更是高山大河。”
齐予沛嗯的一声,却带着几分戏谑道:“你被打了手心,不记恨他?”
穆子石不假思索,道:“先生今日一手板,子石心甘情愿,一则乌先生是真心相授,二则我有错在先,但他也只打得这一次,我以后绝不会让先生再找到理由打我,既不会再打,我又何必记恨?”
齐予沛意味深长的一笑:“如此说来,他若再打你,你就会记恨了?”
穆子石一怔,脸色顿变,历来朝廷民间都讲求尊师重道,先生打骂学生,那好比父责子,是理所应当,学生若敢心怀不满,已是诛心大错了,若还有只言片语的悖逆顶撞,更要被世人指摘弃若敝屣。
一念至此,忙想矢口否认,却又不愿对齐予沛撒谎,他心底深处,的确是容不得乌世桂再打自己哪怕一次。
事实上,自打从穆家别院出来,穆子石就暗自发誓,宁可夭折而死,也断断不要被人任意殴打辱骂,若有一日能青云直上,更不会轻饶宽恕那些曾经过往的恶意欺凌。
齐予沛看穆子石咬着嘴唇,一脸不自知的倔强狠色,心中不但没有丝毫反感,反而十分惺惺相惜的投契,静静看着他的眼睛,沉声道:“子石,你在我面前,不必有任何隐瞒害怕……你无论怎样,我都很喜欢。”
穆子石眼神湛湛的清亮,有些迟疑,却又极想相信:“殿下你不骗我?”
齐予沛想起初见那次,他也是哽咽着问“你不骗我?”,不禁苦笑道:“为什么总疑心我会骗你呢?”
穆子石犹豫着:“可以说么?”
“自然可以,子石跟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你跟齐无伤不就是这样么?”齐无伤三字吐出时,齐予沛声音里已微露妒意。
穆子石思忖片刻,仰起脸来,笑容清甜得像含着一粒冰糖:“因为殿下看着就很会骗人,世子看着就很呆。”
齐予沛怔了怔,胸中无数典籍策论过了一遍,愣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半晌低咳一声:“你继续写字。”
肃立暖阁门口的碧落恭送太子回来后,悄声问道:“小公子跟殿下说什么了?怎么殿下笑那么开心?”
穆子石也不知赌对了不曾,颇有些惴惴之意,忙道:“真的?他是笑着走的?”
碧落点头:“真是少见呢,太子殿下虽说素来温和,却也庄重得很……可见心里是真高兴的。”
穆子石放下心来,咬着笔头笑了,一醒过味,却发现嘴里又辛又凉,竟是咬了一嘴的墨。
碧落失笑,忙拿温水让他漱口,他却顽皮,趁碧落弯腰拭擦自己嘴唇上的墨汁时,迅速提笔在她脸上画了个乌龟,哈哈的脆声大笑。
碧落又气又笑,短短月余,发现他与刚进宫那日已截然不同,胳膊腿儿虽还是细溜溜的,但脸蛋已圆圆的红润,更一改怯生生的沉默小心,流露出一种孩童自然的娇态和神气活现来。
碧落眼珠转了转,趁四周无人,一把捏住他的脸搓来揉去,穆子石笑嘻嘻的任由着她摸脸掐腮,反正碧落的手软软的暖暖的,被蹂躏一点儿也不疼。
这天下午,齐谨循例治平宫中处置政务,打发走唤来问话的户部尚书后,一回头见齐予沛脸色不好坐着直晃荡,忙传太医院的院正孙鹤林来把脉。
孙院正一把白胡子仙风道骨的,来得极快,步履嗖嗖如飞,把身后背药箱的小药童跑得两腿直哆嗦,心说这爷爷哪是老头儿,分明就一老兔儿!
孙院正日习五禽戏,年已六十却鹤发童颜,到了一行礼,气息不乱,再慢条斯理一通望闻问切——他这会儿倒不急了,足足小半个时辰,才回道:“太子近日操心耗神过甚,有失眠多梦疲倦乏力之像,原是血不养经阴血亏虚,又兼天气骤冷小感风寒,好在没什么大碍,歇几日喝几副药,再用些温补的药膳就好。”
齐谨长出一口气,最怕的就是这个儿子生病,齐予沛胎里就弱,幸亏皇后洛氏略通医术,三岁之前几乎都是亲自照料,有时他病重洛氏通宵不眠也是常事,好容易过了十岁看似好了很多,但每日都还停不了药。
此刻听孙院正如此一说,齐谨稍觉放心,擦了擦不知不觉中沁出的冷汗:“你这就回东宫好生歇着,过年前都不必再来协理政务了……年下诸事繁杂,我也顾不上教你许多,不妨读读书养养身子,更妥当些。”
齐予沛撑着额,笑着辩道:“我自己觉得倒还好,今晚早些睡,并不妨碍明日父皇差遣,父皇宵旰忧勤孜孜求治,儿臣又怎能躲懒?而且父皇上次让儿臣揣摩的户部银帐还不曾看完呢。”
孙院正龙飞凤舞的开完药方,施施然来了一句:“殿下觉得还好么?那难道是微臣老眼昏花不堪用,连个小症候都诊治错了?”
齐予沛登时噤声,这孙院正年纪虽大脾气不小,最恨不遵医嘱的病人,偏医术精湛通神几可夺造化乱阴阳,太医院院正的位置稳稳当当的历经两朝坐了三十年,不加害一人,不妄言一句,宫中上下皆极为敬重,当日洛氏怀着齐予沛九死一生,若不是这位孙院正,齐予沛只怕序齿都不必,就直接进皇陵了,因此凭着这段因缘,也不能直撅撅的把个老人家给顶回去,只得冲齐谨苦了苦脸,道:“不不,院正说什么,我听什么便是了。”
孙院正这才勉强满意:“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