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心-绝情-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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担起庄主一职,让他无牵无挂地照顾陆真;四处寻访灵药,让他得心应手地治疗陆真。
他的心意凌绝心并不懂得,他知道。但他本以为他可以等,他有时间等,也有耐心等。他本以为,哪怕陆真醒来,哪怕陆真能再活二十年三十年,凌绝心最终还是要回到他身边。
直到二十二岁那年,偶遇西域圣僧。
那个须发皆白的老和尚,是传说中练成了“三通”的神人。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把他打入了万劫不复的地狱。
从此,有关爱的信念都被辗成了灰,唯余肩头那沉甸甸的责任。
有时候,他会问自己这一生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活。
答案有很多个。
为了外祖,为了父母,为了山庄,为了凌绝心……唯独没有他自己。
骏马奔到碧玉斋外的时候,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跃过围墙,辛如铁径直就往凌绝心的卧房走去。
房门是打开的,床上被褥俨然,显然是主人一夜都没有在这里睡。
木然转身,再次迈步,方向却是陆真的厢房。
站在紧闭的房门前,他抬起手便想推门。指尖快要触上门板的那一瞬间,他听到了低沉的哭声。
那是凌绝心的哭声。
他的手,硬生生地停在半空。指尖,离门板仅一寸之遥。
推,还是不推?
在身心俱已倦极的此时,他还能承受得起凌绝心为另一个人掉落的眼泪吗?
他闭上眼睛。
他与凌绝心的过往,一幕幕地闪过。鲜活的,黯淡的,甜蜜的,苦涩的……最终最终,定格到一个画面。
那是三岁的他,刚刚知道自己失去了母亲,抱着一直昏睡的哥哥,仍然能感觉到温暖。
纵使彼此都是伤痕累累的,拥抱着,也能互相取暖吧。
咬咬牙,指尖刚刚触上冰冷的木头,却有一个极其虚弱的声音传到了他的耳边:“……别哭……”
脑中一阵天旋地转,他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
“……别哭了……我……这不是……醒了吗……”
朝阳的光芒,被厚重的云层阻隔在九重天上。他的世界,则在这半明半晦的冬末寒晨中,片片溃散。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出了碧玉斋,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开了破劫谷。他只知道,他不能停下,他要一直往前跑。
熟悉的痛楚,甚于往日千百倍地向他袭来。
他咬紧牙关,企图以最后的意志去抵御上天施与这副形骸的折磨,却终于还是膝盖一软,跌跪到雪地里。
眼前仿佛有什么光芒明明灭灭地闪烁着,天地间的一切他再看不清楚。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脑海中的张张脸庞重重叠叠地交替着出现:辞世已久的母亲,刚刚离开的外祖,疼爱他的父亲,依靠着他的挽剑,幼小的辛愉辛悦……提醒着他,他的责任尚未完成。
他把不断颤抖的手伸入怀中,半天终于掏出了瓷瓶。拔开瓶塞一倾,却什么也没有倒出来。
他一怔,只有他自己才听得到的笑声从胸腔深处慢慢地传出。他笑了一阵,手一松,那空瓶便滚落了雪地里。
他爬着索摸到了旁边的一棵树,抱着它,一点点地站起身——还记得,刚刚学会走路的时候,他也是这样抱着凌绝心的腿,一点点地站起身……
突然就有尖锐的痛楚排山倒海一般地压来。他就像被抽去了筋骨一般,让雪地重重地砸到了他的身上。
第十四章
躺在冰冷的雪地里,辛如铁尚未失去神智,却失去了所有气力。
他感到身体的热量正在一丝一毫地流失。
四周静悄悄的。这样的时辰,本不会有行人从这里经过。
无力呼救的自己,也许会在这里悄无声息地死去。他想。
可是这样……也好。他的心头生出一阵轻松。我努力过了。真的努力过了。实在撑不下去,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躲不过的,皆是命。
既然是命,那就认了吧。
段澜五内如焚地一路飞驰,在离破劫谷还有十里左右时,忽然觉得刚才眼角掠过了一抹浅红。
心中一紧,他连忙勒住马缰,调过马头往回跑,目光在则地面不断地搜寻着。
果然有浅红色映入眼帘。
细看之下,段澜只觉得心胆俱裂。静静地卧在一小滩浅红色旁边的那个人,身上的孝服与皑皑白雪溶成一片,不是辛如铁还能是谁?
几乎是滚着下了马,段澜箭步冲上前去。辛如铁的脸是惨白的,映着鼻间淌下的两缕殷红,更觉触目惊心。而那鲜血流到地面,把雪微微地化开了,便变成了一滩浅红。
段澜跪下,扶起辛如铁,颤抖着把手探到辛如铁的鼻下。谢天谢地,尽管气息微弱,但总算仍有呼吸。段澜心中一宽,泪水却一颗颗地掉了下来。他又去找药,却发现辛如铁怀里空无一物。
伸手擦了眼泪,段澜把辛如铁抱起来。眼下不会有比去破劫谷更好的办法。他正想把辛如铁放上马背,却见辛如铁微微地睁开了眼。
“……段澜。”低哑的声音,语气却是不容违抗的威严。
这样的语气,辛如铁只会用在向下属施令的时候。
段澜微愣,随即恭声应道:“在。”
“不能……送我去破劫谷。”辛如铁竭力忍受疼痛的表情,使得他的命令失去了不容置疑的气势。
但段澜却是立即就听从了。默然点点头,他抱着辛如铁坐上马背,慢慢地开启了返回山庄的旅程。
段澜能在短短六年时间里得到辛如铁的全心信任,理由正在于此——他不会违背辛如铁的任何命令。从来不会。
在段澜的心目中,辛如铁每作一个决定,必然有他的理由。段澜从不去想那个决定的对与错,只知道,如果那是辛如铁的意愿,他就会竭尽全力去完成。
这是他对辛如铁的爱戴与崇敬,也是他对辛如铁的回报与答谢。
为尽量减轻颠簸,段澜只能让马儿慢慢地走,又把辛如铁牢牢地环在胸前。
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感觉到辛如铁似乎回复了些精神,段澜问道:“庄主,我们去附近的小镇上歇一天,明天再回山庄,好吗?”
不料辛如铁竟轻笑出声:“段澜……我的药在庄里……”说了这句,便是一阵急喘,半晌才接着道,“若不尽快服药,下一次发作,只怕就……”
段澜听出了那未竟话语中的不祥之意,只觉得心头一阵难过。环着辛如铁的双臂紧了紧,段澜勉力压抑落泪的冲动,颤声道:“庄主……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
这句“为什么”问得隐晦而含糊,可是段澜知道,辛如铁能够明白他的意思。
浅近一些的:为什么会在深更半夜突然跑来这里?为什么坐骑不见了,人却倒在谷外?为什么症状险恶,却不能把你送去破劫谷?
深远一些的:为什么尊贵荣耀,却终日抑郁不乐?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病症,又瞒过所有人?为什么身体已这般虚弱,还不知珍重爱惜?
段澜知道自己是逾越了,可是这声“为什么”再不问出来,他怕自己会憋闷得疯掉!
曾经是那样神采飞扬的男子,竟然在不足七年的时间里,变成了这副沧桑迟暮的模样!隔着厚厚的冬衣,段澜仍能感觉到掌底那嶙峋的瘦骨。
辛如铁回答他的,是他意料之中的沉默。
正在段澜以为不会得到回应的时候,辛如铁的声音却低低传来:“段澜……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救你吗?”
段澜一时愣住:“不知道。”当年辛如铁从庞延手下救出他们两兄弟时,他正自昏迷,事后从段淼口中得知经过,只以为这是辛如铁路见不平的行侠仗义之举,从未想过这其中还有什么别的缘故。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收留你吗?”隔了一会儿,辛如铁又轻轻地开了口。
段澜茫然摇头。辛如铁肯收留他、栽培他,这件事情对他而言恩同再造,多年来一直令他感激不已。他也曾想过辛如铁为什么会这样做,但是想来想去都没有一个满意的答案。要说是利用他,他实在想不出自己身上有什么可利用之处;要说是帮助他,碧血山庄可不是善堂,何况这天下间需要帮助的人也多的是,为什么偏偏就他这么幸运呢?后来他干脆不想了,只是尽好自己的本分,以报答辛如铁的知遇之恩。这时听辛如铁提起此事,不由得又勾起了心底埋藏多年的疑问。
辛如铁淡淡地笑了:“我救你、收留你……是因为,我羡慕你和你弟弟兄弟情深……”闭上眼睛,他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我也曾有过一个兄弟……”
在潮水涨落般地侵袭他的阵痛间隙,辛如铁闭着眼,梦呓一样说出了一生的心事。肆虐的病痛与极端的疲倦终于把他伪装的坚强消磨了个一干二净。一个濒近死亡的人,已经不需要顾忌太多。因为这段可笑可悲的感情,被他用重重黑暗圈禁了二十多年的感情,即将随着他的消失,在阳光下灰飞烟灭。
这是一场漫长而痛苦的倾诉,辛如铁虚弱的嗓音夹杂在马蹄声中,时断时续。接近四个时辰的返程,段澜多次停下来歇马休整,而辛如铁的诉说一直不曾停止。
那个白眉白发的老僧说,施主,你的脑中,比常人多出了一件物事。
每逢练功疲倦,你可觉得承光穴隐有刺痛?
每逢用神过度,你可觉得正营穴如遭轻击?
每逢雨雪天寒,你可觉得天冲穴麻痹不适?
倘若不错,当知老衲所言,并非虚妄。
施主脑中物事,其根早种。此物与七情相伴,一哀一怒均能激其生长。其形愈增,其性愈恶,天长日久,必将致命。
唯遇华陀再世,为施主开颅取患,施主方能死后重生。
施主目前无恙,然今后身上必现种种异症。七窍流血,头痛难忍,逐日而深,终致殒命。
老衲观施主面相,可知施主乃性情中人。但凡性情中人,逢喜愈喜,遇忧更忧,一动心意思虑,往往不能自持。兼之施主身负重责,每日劳心费神,烦扰不断,又添大患。
若施主肯随老衲出家,离此红尘攘扰,回归六根清净,或能有望得享天年。否则任凭施主有通天本领,亦不过仅余十载寿数。
“我怎么可能……出家……碧血山庄是外祖一生的心血,怎能……无人承掌……”
“何况……即便是出了家,我就当真能忘了他……断了七情,绝了六欲吗……”
“人人都说他是神医……我又如何能让他为我开颅……就算是华陀自己,也没有十分的把握……倘若施术时出了什么差池……他此后余生,要如何自处……”
“十年……哈哈……我决定娶妻生子,好让山庄后继有人……没想到,心里有了一个人……却要和另一个人在一起……竟是这么痛苦的事……”
“眼睁睁地看着他走……还以为,我总能赢过陆真……不料,我的时间只剩这么少……只够我……一败涂地……”
淡淡的笑容在阳光下闪耀着绝望的光芒,照得段澜两眼生痛。
是那样的深重的痛苦,在把五脏六腑都煎熬了个遍后,终于化成激喷而出的血珠,在雪白的前襟开出触目惊心的绛花。
“庄主!”
碧血山庄上下都陷入了一片前所未有的恐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