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如梦-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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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说话间,哥舒碧身后又走进一人来,衣着华贵,风流倜傥,听见哥舒碧这样说,很不满的重重哼了一声,「何以解忧,唯有杜康!酒哪里不好?你自己不也喝得高兴的很?」
「我可不像你一样,都快泡到酒坛子里面去了!」哥舒碧转身就和那人大眼瞪小眼。
罗紫卿一见来人便站了起来,恭敬的行礼,「汝阳王爷。」
「什么汝阳王爷,叫他醉鬼王爷!」哥舒碧白眼一翻,对罗紫卿道。
「错!」李琎晃晃手指,悠闲的表示反对,「本王是酿王,酿王!」
在座的人闻言都不禁一愣,还是一旁熟知李琎脾气的哥舒碧好心的解答。
「酿酒的酿。」
「……」大家都沉默了下来。
昔日杜甫《饮中八仙歌》传颂一时,整个长安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而诗中「汝阳三斗始朝天,道逢曲车口流涎,恨不移封向酒泉。」所写的,就是眼前的汝阳王李琎。
那日哥舒碧贩酒回来,正好在路上遇到,酒香飘过,这李琎闻到不禁犯了酒瘾,他素来放浪形骸惯了,顾不得侍从脸上无光的使劲扯他衣角,居然飘飘然的跟着哥舒碧的车队一路走来。而哥舒碧那时哪里认识这个要酒不要面子的汝阳王,以为是不知什么地方钻出来的疯子,两人还打了一架。不过也是不打不相识,在那之后,机缘巧合,两人熟识起来。李琎虽然贵为皇室子弟,但是素来不问政事,只要知道哥舒碧回来了长安,就会忙不迭的赶来翠涛居,连朝堂也不上。
哥舒翰听见是鼎鼎大名的汝阳王李琎,也起身行礼。
李琎连忙挥挥手,道:「在外我就是个好酒的酒客,什么王爷不王爷的,到了朝堂上再来说这些也不迟。」
「朝堂?」哥舒翰闻言,不禁叹了口气。
李琎何等聪明人物,顿时猜到原因,「将军可是担心王公安危?」
「王公对我有知遇之恩,此次哥舒翰进京,定要力谏皇上,还王公清白。」
李琎闻言向哥舒碧看了看,哥舒碧会意,连忙把门紧紧关上,李琎这才开口:「将军可知,王公是因什么罪名下的狱?」
「不是那董延光自己没本事,反而诬陷王公对圣旨阳奉阴违吗?」
「这算不上什么大罪名。」李琎摇摇头,道:「当今天子最忌讳的,是朝臣与皇子结党,而朝中多数官员都上奏,说王公与太子有来往,『欲奉太子』,这四个字就是阎王的索命符。」
「阎王?是李林甫吧?」哥舒翰皱眉道。
李琎笑了,「阎王小鬼,向来难缠,八成是王公功名日盛,让那『阎王』坐不住了。」
「可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王公蒙冤。」
一旁,哥舒碧犹豫着开口:「如今朝中大臣都是看李林甫的眼色办事,不如试试从杨家着手,花点钱打点?」
「闭嘴!」听见儿子提出这样的主意,哥舒翰忽然发火,怒道:「若是直道尚存,那王公定不会冤死!贿赂又有什么用?」
「呃……」哥舒碧被抢白得无言以对。
李琎却轻轻的鼓起掌来,「久闻将军正直,真是一点也不假。」他说完旋即起身,微笑颔首,「我也该回去了,改日请将军饮我府里自酿的好酒。」
哥舒碧送了出去,回来的时候皱眉道:「父亲可知任青的事情?」
「我早就知道了。」哥舒翰点点头。
「他现在可是李林甫跟前的大红人!」哥舒碧咬牙道。
听见说起李任青,一直听着他们说话的安笙和罗紫卿也不由得对看一眼。
安笙的眼神黯淡了下去,雪白的牙齿咬住唇,低下头去不出一声。
「这次王公的案子,绝对又有他在捣鬼!」
哥舒碧说起任青就是一肚子气,言语之间激烈了起来,冷不防哥舒翰猛的一声喝止了他。
「石头!」见众人都错愕的看着自己,儿子更是满脸狐疑,哥舒翰平静的道:「不该你问的事情,就不要多嘴。」
说完,就再也不肯多说一个字。
第十章
天宝六年十一月,玄宗皇帝在华清池召见哥舒翰,并任命他为鸿胪寺卿,兼西平太守,摄御史中丞,陇右节度支度营田副大使,充陇右节度使。
哥舒翰一夜之间,成为朝廷重臣!
就在此时,审讯王忠嗣的官员为了迎合上意,判王忠嗣死刑。
刚刚成为鸿胪寺卿的哥舒翰大惊,奏请皇帝,愿意用自己的官爵来赎王忠嗣的罪,并跟在皇帝身后磕头相随,言词慷慨,声泪俱下,为王忠嗣申冤。
同时,素来不言朝政的后宫总管、玄宗的随身内侍高力士,也一反常态,力谏玄宗宽恕王忠嗣。
玄宗皇帝终于下令,饶了王忠嗣的死罪,贬为汉阳太守。
◇◆◇
李任青跪在月堂前已经差不多两个时辰了。
两旁路过的下人,都往他的方向快速的看一眼,又胆战心惊的连忙快步离开。
十一月的长安,虽然还说不上冰冻三尺,可也是寒风刺骨,空中偶尔稀稀落落的飘下零星雪花,在庭院地上铺设整齐的石板上融成水迹。
李任青只穿着件单丝罗的衣袍,冷风一阵一阵的吹了过来,皮肤上禁不住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可饶是如此,他依旧把腰板挺得直直的,跪在地上动也不动,俊美的脸上毫无表情,看不出喜怒哀乐,只有额边静静流下的冷汗,还有那已经冻得发青的薄俏双唇,能让人察觉到,他,也许是在硬撑而已。
李任青很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跪着。
他罗织了王忠嗣的罪名,更威逼利诱,让人为证落实了那「欲奉太子」的罪名,本来以为一切都顺理成章了,王忠嗣的死,只是个时间问题,可谁也没料到,从来不多言政事的高力士,居然会力谏玄宗,救下了王忠嗣。
高力士在皇帝面前的影响力,不是他一个御史中丞所能比拟的。
于是,眼睁睁的看着王忠嗣被下令赦免,只贬官为汉阳太守,未能把他的人头拿下,献与义父。
他心中惶恐,于是一早就来请罪,并在月堂前跪下,可李林甫并未见他,也不说不见,就让他这样跪着,一直跪着。
又过了莫约一个时辰,他只觉得双腿都快失去了知觉,身子摇摇欲坠,想必脸色也十分难看,豆大的冷汗沿着脖子流进了衣襟里,感觉连里衫都湿透了……
这时,月堂的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
淡青色的绫绸衣袍随着来人的脚步划动出浅浅的幅度,仿佛行云流水一般,最后停在他的面前。
李任青抬头看去,李林甫一如既往的和蔼慈祥,嘴角甚至还带着淡淡笑意,可眼神却冰冷如凛冽寒风,让李任青心里猛地一跳,后背顿时爬上一阵寒意,连忙低下头去。
「青儿,你让义父失望了。」
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李任青闻言,身子不禁一抖,却忽然发觉对方的手指来到自己下巴处,硬是把脸抬了起来。
李林甫盯着他的脸,那样的少年风华,那样的俊美无双,如今因为跪太久的关系,脸色略显苍白,薄唇也褪去了血色紧紧抿着,被鬓边冷汗浸湿的碎发一衬,竟显出些脆弱的意味,偏生那尖尖的下颌还傲气的抬着。
「孩儿不孝,未能替义父分忧,请义父降罪。」李任青强忍住膝盖处钻心的疼痛,咬着牙道。
「降罪?青儿,这事本不怪你,何言『降罪』?」李林甫平静的开口。
面前跪着的少年是他精心栽培并一手提携上来的,能力如何,他心里十分清楚。
王忠嗣一事,不是李任青能力不够,而是谁都没料到会半路杀出个高力士来,生生搅了这一场好戏。
李任青出任御史中丞以来,短短两年,整个长安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世人皆知他李任青杀人无数,手下冤狱无数,与武后时期著名的酷吏来俊臣、周兴等人可勘媲美,偏生又谁也不敢弹劾他。一年前咸宁太守高昌义状告李任青草菅人命、诬陷朝廷命官等罪二十余条,状纸尚未送达,他已然知晓,立刻将其逮捕,以「妖言惑众」的罪名,当场杖杀于御史院堂上。从此,再无人敢说半点不是。而他也由此愈加的臭名昭著,暗地里被人叫做「活阎罗」,进进出出,人皆侧目。
李林甫也相当的倚重他。
李任青虽然年少,但做事周密滴水不漏,心狠手辣从不容情,凡是落到他手里的人,不管是王侯公卿还是江湖侠士,无论骨头再硬、嘴巴再紧,也能随心所欲的让人按照他的意思招供定罪。
略微思量了一下,李林甫放开了他的脸,往后退了一步,道:「反正王忠嗣已经被贬为外官,收回了全部兵权,这辈子想是再也不能回到长安,算是达到目的了。」
他看了看李任青,又继续开口:「你起来吧。」
「多谢义父。」李任青低声回道。
他在这冰冷的石板路上跪了三个多时辰动也不动,双腿早已木了,如今想要起身,双手撑在地上,竟良久起不来,膝盖处像是针扎似的疼,不觉低吟了一声。
李林甫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略微点了点头,旁边的下人会意,连忙上前将李任青扶了起来。
见他薄俏的唇已经被牙齿咬出了一点血痕,李林甫捻着胡须,慢慢的开口道:「青儿,记得义父以前曾对你说过,掌管刑狱,第一要的是什么吗?」
李任青不顾双膝仍然疼得如同剜骨一样,额上冷汗不住流淌,连忙顺从的回答:「当狠。」
「嗯!」听到这个答案,李林甫满意的点点头,慢条斯理的走到一旁,看似漫不经心的又缓缓开口:「这大理寺卿的位子,也该换换人了……」
◇◆◇
天宝六年,岁末。
御史中丞李任青破格提用,官至大理寺卿,掌管天下刑狱。
第二年,被贬为汉阳太守的王忠嗣在任上郁郁而亡。
◇◆◇
长安城外法会寺,安静屹立在一片梨树林里,清静幽雅,日升夕下,暮鼓晨钟。
法会寺地处偏僻,一直就鲜少人前来拜祭供奉香火,若要说有什么让人值得一看的地方,大概也就是寺里寺外那一片梨树林了,每年到了四月梨花开的时候,千树万树,皎如雪絮,灿若云霞,说不出的好看。可如今正是年末,空中还时下时的飘下零星雪花,那梨树也只剩嶙峋的枝干,在寒风中瑟瑟的挺立着。
法会寺后面的禅房,安静得仿佛连落叶落到地上都会发出声音,禅房的门闲着,里面一声声敲击木鱼的轻响。
院子里,哥舒碧、朱颜、安笙还有罗紫卿都静静的候着,哥舒翰上前敲了敲房门,里面念佛声戛然而止,片刻之后,房门轻轻的打开。
薛钰那文雅慈和的面容就出现在安笙等人面前。
「薛阿叔? 」安笙又惊又喜。
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是薛钰,他们都惊呆了。
薛钰一视同仁,在碎叶城的时候教他们读书习字,算得上是一位良师,而且他素来性子平和文雅,能耐心倾听别人的话,也可以说是一位益友。只是和任青同时在碎叶城失踪,从此不知下落,哪里知道居然会在这长安城外的法会寺出了家。
见是安笙等人,薛钰温和的笑了,双手合十,道:「再见便是缘分,寺里简陋,若有招待不周,还请各位施主见谅。」
「还说这些客套话干嘛? 」哥舒翰大笑着拍了拍薛钰的肩,「你看那几个孩子,都被你吓到了。」
薛钰微笑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