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哲学史(下)冯友兰-第7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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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功用。〃(《遗书》卷二上)宇宙乃一生之大流,乃一大仁。人之有仁之德者,即能以天地万物为一体者也。至所以达此境界之方法,明道云:〃学者须先识仁,仁者浑然与物同体,义礼智信皆仁也。识得此理,以诚敬存之而已;不须防检,不须穷索。此道与物无对,大不足以明之。天地之用,皆我之用。孟子言万物皆备于我,须反身而诚,乃为大乐。若反身未诚,则犹是二物有对,以己合彼,终未有之,又安得乐?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长,未尝致纤毫之力,此其存之之道。此理至约,惟患不能守。既能体之而乐,亦不患不能守也。〃
5J0三松堂全集(第三卷)/中国哲学小史
(《遗书》卷二上)吾人但知天地万物本与我为一体,〃识得此理〃之后,即常记而不忘。一切行事,皆本此心作之。此即所谓以〃诚敬存之〃,亦即所谓〃必有事焉〃。只此久而久之,自可达到万物一体之境界。此外更不必防检,不必穷索。再有防检穷索,即是〃助长〃。有心求速效之心仍是私心,仍须除之。只〃必有事焉〃,勿忘之,亦勿助之。此外不致纤毫之力。久之自能达到万物一体之境界。此实〃至约〃之方法也。
行此工夫之久,心空虚如明镜。一物之来,其形容状态,镜中之影,各如其状。镜虽不废照物,而其本身不动。吾人之心之应外物,亦应如此。明道《答张横渠书》云:〃夫天地之常,以其心普万物而无心;圣人之常,以其情顺万物而无情。故君子之学,莫若廓然而大公,物来而顺应。人之情各有所蔽,故不能适道,大率患在于自私而用智。自私则不能以有为为应迹;用智则不能以明觉为自然。圣人之喜,以物之当喜;圣人之怒,以物之当怒;是圣人之喜怒,不系于心,而系于物也。〃(《明道文集》卷三)
庄子谓:〃至人之用心若镜,不将不迎,应而不藏,故能胜物而不伤。〃道学家亦谓吾人之〃用心〃应如此。不过道家心所应之物,不包情感在内。道家应付情感之方法,乃以理化情,圣人无情感。道学家主张情感可有;但吾人有情感之时,应以情感为非我有。见可喜可恶之事,圣人亦有喜怒之情感。但非圣人喜怒,乃其事可喜可怒也。惟其如此,故其事既过去,圣人喜怒之情感亦亡。此颜回所以能不迁怒也。若常人则自有其怒,故可怒之事既去,而仍有怒心,见不可怒者亦怒之。此所谓迁怒也。其所以迁怒,即因其不能〃情顺万物而无情〃也。
伊川所说之修养法,注重穷理。伊川云:〃涵养须用敬,进学则在致知。〃(《遗书》卷十八)涵养须用敬,明道亦如此说。但明道须先〃识得此理〃,然后以诚敬存之。此即后来陆王一派所说〃先立乎其大者〃者也。伊川则一方面用敬涵养,勿使非僻之心生,一方面须今日格一物,明日格一物,以求〃脱然自有贯通处〃(《遗书》卷十八)。此说朱子发挥之。
十二朱子。fit
当于下文,更加详论。今所须注意者,即以后道学家中所谓程朱、陆王二大派,实以程氏弟兄分启其端。
十二朱子
朱子名熹(西历1200年卒),其学系以周濂溪之《太极图说》为骨干,而以康节所讲之数,横渠所说之气,及程氏弟兄所说形上形下及理气之分融合之。故朱子之学,可谓集其以前道学家之大成也。关于形上之道与形下之器之分,朱子云:〃凡有形有象者,即器也;所以为是器之理者,则道也。〃(《与陆子静书》,《文集》卷三十六)所谓道,即指抽象的原理或概念;所谓器,即指具体的事物。故朱子云:〃形而上者,无形无影是此理。形而下者,有情有状是此器。〃(《语类》卷九十五)又云:〃无极而太极,不是说有个物事,光辉辉地在那里。当初皆无一物,只有此理而已。'惟其理有许多,故物有许多。〃(《语类》卷九十四)以现在哲学中之术语言之,则所谓形而上者,超时空而潜存(subsist)者也;所谓形而下者,在时空而存在(exist)者也。超时空者,无形象可见。故所谓太极,〃不是说有个物事,光辉辉地在那里〃。此所谓〃无极而太极〃也。朱子云:〃无极而太极,只是说无形而有理。〃(《语类》卷九十四)
〃惟其理有许多,故物有许多。〃无此理则不能有此物也。朱子云:〃做出那事,便是这里有那理。凡天地生出那物,便是那里有那理。〃(《语类》卷」一〇)不仅天然之物各有其理,即人为之物亦各有其理。朱子云:〃天下无性外之物。阶砖便有砖之理。竹椅便有竹椅之理。〃(《语类》卷四)天下之物,无论其是天然的或人为的,皆有其所以然之理;其理并在其物之先。朱子云:〃若在理上看,则虽未有物而已有物之理。然亦但有其理而已,未尝实有是物也。〃(《答刘叔文》,《文集》卷四十六)如尚未有舟车之时,舟车之理或舟车之概念已先在。然其时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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概念而无实例,所谓〃但有其理而巳,未尝实有是物也〃。所谓发明舟车,不过发现舟车之理而依之以做出实际的舟车,即舟车之概念之实例而已。故凡可能有之物,无论其是天然的或人为的,在形而上之理世界中,本已具有其理。故形而上之理世界,实巳极完弇之世界也。
一事物之理,即其事物之最完全的形式,亦即其事物之最高的标准;此所谓极也。《语类》云:〃事事物物,皆有个极,是道理极至。蒋元进曰:'如君之仁,臣之敬,便是极。'先生曰:'此是一事一物之极。总天地万物之理;便是太极。太极本无此名,只是个表德。'〃(《语类》卷九十四)太极即天地万物之理之总和,而亦即天地万物之最螅曜家病V熳釉疲骸ㄌ皇歉黾弥辽频牡览怼V茏铀教翘斓厝宋锿蛏浦梁玫谋淼隆!ǎā队锢唷肪砭攀模
由此而言,则太极郎如柏拉图所谓好之概念,亚理士多德所谓上帝
也。
每一事物,不但具有此事物之所以然之理;其中且具太极之全体。朱子云:〃人人有一太极,物物有一太极。〃(《语类》卷九十四)又云:〃盖统体是一太极。然又,物各具一太极。〃(《语类》卷九十四)
由此而言,则一切事物中,除其自己之所以然之理外,且具太极,即一切理之全体。太极在一切物中,亦〃不是割成片去,只如月印万川相似〃(《语类》卷九十四)。此与华严宗所谓因陀罗网境界之说相似。朱子想亦受其说之影响。不过彼所谓因陀罗网境界,乃谓一具体的事物中,含有一切具体的事物;所谓〃一即一切,一切即一〃。此则谓一具体的事物,具有一太极,即一切事物之理。一切事物之理,并非一切事物也。。'
形而上之理世界中只有理。至于此形而下之具体的世界之构成,则赖于气。理即如希腊哲学中所说之形式(Form),气即如希腊哲学所说之材质(Matter)也。朱子云:〃天地之间,有理有气。理也者,形而上之道也,生物之本也;气也者,形而下之器也,生物之具也。是以人物之
十二朱子Sl》
生,必禀此理,然后有性;必禀此气,然后有形。〃(《答黄道夫书》,《文集》卷五十八)又云:〃盖气则能凝结造作;理无情意;无计度,无造作。只此气凝聚处,理便在其中。且如天地间人物草木鸟兽,其生也莫不有种,定不会无种子白地生出一个物事。这个都是气。若理则只是个净洁空阔的世界,无形迹,他却不会造作。气则酝酿凝聚生物也。〃(《语类》卷一)理世界为一〃无形迹〃之〃净洁空阔的世界〃。理在其中,〃无情意,无
计度,无造作〃。此其所以为超时空而永久(Eternal)也。此具体的世界为气所造作。气之造作,必依理。如人以砖瓦木石建造一房。砖瓦木石虽为必须,然亦必须先有房之形式,而后。人方能用此砖瓦木石以建筑此房。砖瓦木石,形下之器,建筑此房之具也;房之形式,形上之理,建筑此房之本也。及此房成,而理即房之形式,亦在其中矣。
依逻辑言,理虽另有一世界;就事实言,则理即在具体的事物之中。《语类》云:〃理在气中发现处如何?曰:如阴阳五行错综不失条绪,便是理。若气不结聚时,理亦无所附著。〃(《语类》卷九十四)气不结聚,则理无所附著,即理不能实现为具体的物也。具体的物中之秩序条理,即理在气中之发现处。至于理气为有之先后,朱子云:〃或问必有是理,然后有是气。如何?曰:此本无先后之可言。然必欲推其所从来,则须说先有是理。〃(同上)盖依事实言,则有理即有气,所谓〃动静无端,阴阳无始〃。若就逻辑言,则〃须说先有是理〃。盖理为超时空而永存者;气则为在时空而变化者。就此点言,必〃须说先有是理〃。
太极中有动静之理,气因此理而有实际的动静。气之动者,即流行而为阳气;气之静者,即凝聚而为阴气。朱子即濂溪《太极图说》言之云:〃阳变阴合,而生水、火、木、金、土。阴阳气也,生此五行之质,天地生物,五行独先。地即是土,土便包含许多金木之类。天地之间,何事而非五行?五行阴阳七者滚合,便是生物的材料。则寄旺四季。〃(《语类》卷九十四)气即生物的材料。具体的物之生,气为材料,理为形式。材料一名,正柏拉图、亚理士多德所谓Matter之意。
理与气合而成为具体的物。此气中之理,即所谓性也。故不惟人有性,物亦有性。朱子云:〃天下无无性之物。盖有此物则有此性,无此物则无此性。〃(《语类》卷四)
上文谓一物有一太极。每一物中皆有太极之全体。然在物中,仅其所以为其物之理能表现,而太极之全体所以不能表现者,则因物所禀之气蔽塞之也。此具体的世界中之恶,皆由于此原因。《语类》云:〃问:理无不善,则气胡有清浊之殊?曰:才说著气,便自有寒有热,有香有臭。〃(同上)又云:〃二气五行,始何尝不正。只滚来滚去,便有不正。〃(同上)盖理是完全至善的。然当其实现于气;则为气所累而不能完全。如圆之概念本是完全的圆,然及其实现于物质而为一具体圆物,则其圆即不能是一绝对的圆矣。实际世界之不完全,皆由为气所累也。惟气是如此,故即人而言,又亦有得气之清者,有得气之浊者。朱子云:〃就人之所禀而言,又有昏明清浊之异。〃(同上)禀气清明者为圣人,昏浊者为愚人。朱子以为如此说法。,可将自孟荀以来儒家所争论之性善性恶问题,完全解决。
朱子谓:〃凡人之能言语,动作,思虑,营为,皆气也。〃(同上)《语类》又云:〃问:知觉是心之灵固如此,抑气之为耶?曰:不专是气,是先有知觉之理。先聚成形,理与气合,便能知觉。譬如这烛火是因得这脂膏,便有许多光焰。〃(《语类》卷五)一切事物,皆有其理,故知觉亦有知觉之理。然知觉之理,只是理而已。至于知觉之具体的事例,则必〃理与气合〃,始能有之。盖一切之具体的事物,皆合材料与形式而成者也。理必合气,方能实现,如烛火之必依脂膏。吾人之知觉思虑,既皆在此具体的世界之中,故皆是气与理合以后之事也。吾人之知觉思虑,即所谓灵处,〃灵处只是心,不是性。性只是理〃(同上)。盖心能有具体的活动,理不能如此也。
朱子又论心性与情之关系云:〃性,情,心;惟孟子说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