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哲学史(下)冯友兰-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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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云:
服牛乘马,皆因其性而为之。胡不乘牛而服马乎?理之所不可。(同上,页十)'
就上所引观之,则明道所谓理,似指一种自然的趋势。一物之理,即一物之自然趋势。天地万物之理,即天地万物之自然趋势。程门高弟谢良佐云:
所谓格物穷理,须是认得天理始得。所谓天理者,自然底道理,无毫发杜撰。今人乍见孺子入于井,皆有怵惕惻隐之心。方乍见时,其心怵惕,即所谓天理也。要誉于乡党朋友,内交于孺子父母,恶其声而然,即人欲耳。…'任私用意,杜撰用事,所谓人欲肆矣。所谓天者,理而已。只如视听动作,一切是天。天命有德,便五服五章;天讨有罪,便五刑五用。浑不是杜撰做作来。学者只须明天理是自然底道理,移易不得。明道尝曰:〃吾学虽
有所受,天理二字,却是自家拈出来。〃(《上蔡语录》卷上,〃正谊堂全书〃本,页五)
此所谓天理者,即指一种自然趋势而言。此段末引明道,似可认系讲述明道之意。其所说之大意,与上引明道之言,意亦相合。其以〃任私用意,杜撰用事〃为人欲,亦与明道《定性书》意同(详下)。在《遗书》中明道亦言:〃天者,理也。〃(《遗书》卷十一,页十四)《遗书》中又有一条云:
万物只是一个天理,己何与焉?至如言:〃天讨有罪,五刑五用哉;天命有德,五服五章哉。〃此都只是天理自然,当如此,人几时与,与则便是私意。有善有恶,善则理当喜,如五服自有一个次第,以章显之。恶则理当怒,彼自绝于理,故五刑五用,曷尝容心喜怒于其间哉?(《遗书》卷二上,页十八)
此条未标明为二先生中何人所说。但其大意,则与上引谢良佐所说意同,与明道《定性书》亦同(详下),故似为明道所说也。
至少有一点可确定者,即《遗书》中言及天理或理诸条,其标明为明道所说者,不言理离物而独存;其标明为伊川所说者,则颇注重此点。伊川所谓之理,略如希腊哲学中之概念或形式。以后道学中之理学一派,皆如此主张。此派如此主张,似受所谓象数之学之影响。在希腊哲学中,柏拉图受毕达哥拉学派之影响,立其概念说。盖数为抽象的,离具体的事物而有独立的性质。柏拉图受此暗示,以概念亦有其独立性质。除具体的世界外,尚有概念之世界,离时空而永存。道学中之理学一派亦受所谓象数之学之影响,立〃理〃与〃气〃之分;气为质而理为式;上文已言。质在时空之内,为具体的事物之原质,可以有变化成毁。式则不在时空之内,无变化而永存。以道学家之术语言之,则气及一切具体的事物为形而下者;理则为形而上者也。
至于明道所谓之天理或理,则即具体的事物之自然趋势,非离事物而有者。以后道学中之心学一派,皆不以为理乃离物而有者。故本书谓明道乃以后心学之先驱,而伊川乃以后理学之先驱也。兄弟二人,开一代思想之二大派,亦可谓罕有者矣。
(2)对于佛氏之批评
吾人既知天理,则应即顺之而行。若佛氏者,即不顺天理而别有私
意造作者也。明道云:
圣人致公心,尽天地万物之理,各当其分。佛氏总为一己之私,是安得同乎?圣人循理,故平直而易行。异端造作,大小大费力,非自然也,故失之远。(《遗书》卷十四,页二)
伊川云:
释氏之学,又不可道他不知,亦尽及乎高深。然要之卒归于自私自利之规模。何以言之?天地之间,有生便有死,有乐便有哀。释氏所在,便须觅一个纤奸打讹处。言免生死,齐烦恼,卒归乎自私。(《遗书》卷十五,页十)
又云:
释氏要屏事不问,这事是合有耶?合无耶?若是合有,又安可屏?若是合无,自然无了,更屏什么?彼方外者,苟且务静,乃远迹山林之间,盖非理明者也。(《遗书》卷十八,页十四)
释氏不明〃理〃,故其教亦不合〃理〃也。…
(3)形上,形下
明道、伊川对于理之见解之不同,又可于二人对于形上、形下之见解之不同中见之。明道不以理为离物而有,故对于形上形下之分不十分注重。明道云:
《系辞》曰:〃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又曰:〃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又曰:〃一阴一阳之谓道。〃阴阳亦形而下者也,而曰道者,惟此语截得上下最分明。元来只此是道,要在人默而识之也。(《遗书》卷十一,
页二)…。'
又《遗书》云:
盖上天之载,无声无臭,其体则谓之易,其理则谓之道,其用则谓之神,其命于人贝ij谓之性,率性则谓之道,修道则谓之教。孟子在其中,又发挥出浩然之气,可谓尽矣。故说神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大小疑事而只曰:〃诚之不可掩如此夫。〃彻上彻下,不过如此。形而上为道,形而下为器;须著如此说。器亦道,道亦器;但得道在,不系今与后,己与人。(《遗书》卷一,页五)
此第二条未注明为二先生中何人所说。但似可视为系明道所说,因其与第一条意相同也。阴阳为有盛衰消长之气,故亦为形而下者。而云:〃无来只此是道。〃〃形而上为道,形而下为器,须著如此说。〃〃须著如此说〃者,言只可如此说耳。实在〃器亦道;道亦器〃也,后来心学一派,即不为形上形下之分,与理学一派大异。
伊川则对于形上、形下之分,极为注重。伊川云:
一阴一阳之谓道。道非阴阳也,所以一阴一阳者道也。(《遗书》卷三,页八)
又云:
离了阴阳便无道;所以阴阳者是道也。阴阳,气也。气是形而下者,道是形而上者;形而上者,则是密也。(《遗书》卷十五,页二十)
〃形而上者〃,〃形而下者〃,本《易?系辞》中二语,依理学家所与之意义,则形而下者之器,即在时空中之具体的事物;形而上者之道,即超时空而永存之抽象的理也。形上见于形下;无形下之器,则形上之道不可见。故曰:〃离了阴阳便无道。〃然道乃〃所以一阴一阳者〃;〃所以一阴一阳者〃非阴阳,故云〃道非阴阳〃也,此注重形上形下之分,理学一派皆如此。上述理学家所与歩上、形下之意义,亦至朱子始完备。《遗书》又云:
今曰须是自家言下照得理分明,则不走作。形而上,形而下者,亦须得分明须得。(《遗书》卷二上,页二十五)?
此未注明为二先生中何人所说,似亦伊川之言也。
(4)气
明道未多言气;伊川则多言之。伊川以为物之始有,皆由气化。伊
川云;
陨石无种,种于气。麟亦无种,亦气化。厥初生民亦如是。至于海滨露出沙滩,便有百种禽兽草木,无种而生。若已有人类,则必无气化之人。(《遗书》卷十五,页十九)
具体的物之成毁,由于气之聚散。横渠此意,伊川虽未明言,但似亦用之。不过伊川以为已散之气,已散即归无有,其再聚之气,乃新生者。伊川云:
若谓既返之气,复将为方伸之气,必资于此,则殊与天地之化不相似。天地之化,自然生生不穷,更何复资于既毙之形,既返之气,以为造化。近取诸身,其开阖往来见之鼻息。然不必须假吸复入以为呼。气则自然生。人气之生,生于真元。天之气亦自然生生不穷。(《遗书》卷十五,页六)■
又云:
凡物之散,其气遂尽,无复归本元之理。天地如洪炉,虽生物销铄亦尽。况既散之气,岂有复在?天地造化,又焉用此既散之气?其造化者,自是生气。(同上,页二十一)
所谓〃真元〃亦是气。伊川云:
真元之气,'气之所由生,不与外气相杂,但以外气涵养而已。人居天地气中,与鱼在水无异。(同上,页二十四)
人居天地气中。所呼吸之气,乃外气也。人呼出之气,乃真元所新生者,非其所吸人之气也。此真元之气,性质如何;伊川未明言。'
(5)性
关于性,明道亦所言甚少。明道云:
言天之自然者,谓之天道。言天之赋与万物者,谓之天命。(《遗书》卷十一,页八)
又云:
一阴一阳之谓道,自然之道也。继之者善也。出道则有用,元者善之长也。成之者,却只是性,各正性命者也。(《遗书》卷十二,页一)
明道此意,即以为性即人所得于道,即自道所出者,亦可谓天之所赋与者。就其为天所賦与者而言,则谓之曰命;就其为人所得于天而得以生而言,则谓之曰性。《遗书》中又云:
生之谓性,性即气,气即性,生之谓也。人生气禀,理有善恶,然不是性中元有此两物相对而生也。有自幼而善,有自幼而恶,是气禀自然也。善固性也,然恶亦不可不谓之性也。盖生之谓性,〃人生而静〃以上不容说,才说性时,便已不是性也。凡人说性,只是说〃继之者善也〃,孟子言人性善,是也。夫所谓继之者善也者,犹水流而就下也。皆水也,有流而至海,终无所污,此何烦人力之为也。。有流而未远,固已渐浊,有出而甚远,方有所浊;有浊之多者,有浊之少者;清浊虽不同,然不可以浊者不为水也。如此,则人不可以不加澄治之功。故用力敏勇则疾清,用力怠缓则迟清。及其清也,则却只是元初水也。亦不是将清来换却浊,亦不是取出浊
来,置在一隅也。(《遗书》卷一,页十至十一)
此一条未注明为二先生中何人所说其意以为人为一具体的物,其生必依乎气;其所依之气,即其气禀也。既须依气,则其所得于道者,在其生时,即已混人气禀。〃成之者却只是性〃,言必就已成之具体的物,方可言性。故人之性,就其本体而言,固为至善;但人之生,既已依于气,故言人性时,即已带气禀言之。故云:〃性即气,气即性。〃《礼记*乐记》云:〃人生而静,天之性也。感于物而动,性之欲也。〃《易?系辞》云:〃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凡说性善时,乃就〃成之者性也〃以前说。故云:〃生之谓性,人生而静以上不容说,才说性便已不是性也。凡人说性,只是说继之者善也。〃人之气禀,理有善恶,犹水有清浊,故须加以澄治之功,使性复于〃人生而静以上不容说〃之境界。
〔注〕《朱子文集》卷六十七有《明道论性说》,以此为明道所说。
伊川云:
在天为命,在义为理,在人为性,主于身为心,其实一也。心本善;发于思虑,则有善有不善。若既发则可谓之情,不可谓之心。(《遗书》卷十八,页二十四)
又云:
孟子言人性善是也;虽荀、扬亦不知性也。孟子所以独出诸儒者,以能明。性也,性无不善;而有不善者,才也。性即是理,理则自尧舜至于途人一也。才稟于气;气有清浊,禀其清者为贤,禀其浊者为愚。(《遗书》卷十八,页二十四至二十五)
m三松堂全集(第三卷)/中国哲学史(下)又云:
性出于天;才出于气,气清则才清,气浊则才浊。譬犹木焉,曲直者,性也。可以为轮辕,可以为梁栋,可以为榱桷者,才也。才则有善与不善;性则无不善。(《遗书》卷十九,页六)
性即人所得于理;〃性即是理〃。理无不善。但因一具体的人既为一具体的人,则须依乎气。气有清浊,故人有贤愚之不齐。此人之气禀一方面;伊川谓之为才。才即材料之意。既发则谓之情。如仁为性,〃恻隐则属爱,乃情也,非性也。因其惻隐之心,知其有仁〃(《遗书》卷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