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哲学史(下)冯友兰-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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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寒温者曰:人君喜则温,怒则寒。何则?喜怒发于胸中,然后行出于外,外成赏罚。赏罚喜怒之效,故寒温渥盛,凋物伤人。(《论衡》卷十四,页一)
此阴阳家之说也。王充论之曰:
夫天道自然,自然无为,二令参偶,遭适逢会。人事始作,天气已有,故曰道也。使应政事,是有非自然也。(《论衡》卷十四,页
八)
《论衡,谴告篇》曰:。
论灾异,谓古之人君为政失道,天用灾异谴告之也。灾异非一,复以寒温为之效。人君用刑非时,则寒;施赏违节,则温。天神谴告人君,犹人君责怒臣下也。(《论衡》卷十四,页九)
此阴阳家之说也。王充论之曰:
夫天道自然也,无为;如谴告人,是有为,非自然也。黄老之家,论说天道,得其实矣。(《论衡》卷十四,页九至十)
《论衡,变动篇》曰:
论灾异者,巳疑于天用灾异谴告人矣,更说曰,灾异之至,殆人君以政动天,天动气以应之。譬之以物击鼓,以推叩钟。钟鼓声犹天之应也。人主为于下,则天气随人而至矣。(《?论衡》卷十五,页
一)
此阴阳家之说也。王充论之曰:
人在天地之间,犹蚤虱之在衣裳之内,蝼蚁之在穴隙之中。蚤虱蝼蚁为逆顺横纵,能令衣裳穴隙之间气变动乎?蚤虱蝼蚁不能,而独谓人能,不达物气之理也。寒温之气系于天地,而统于阴阳,人事国政,安能动之?(《论衡》卷十五,页一至二)
《商虫篇》曰:
变复之家,谓虫食谷者,部吏所致也。贪则侵渔,故虫食谷。身黑头赤,则谓武官;头黑身赤,则谓文官。使加罚于虫所象类之吏,则虫灭息不复见矣。(《论衡》卷十六,页九)
此亦阴阳家之流之说也。王充论之曰:
倮虫三百,人为之长。由此言之,人亦虫也。人食虫所食,虫
亦食人所食,倶为虫而相食物,何为怪之?设虫有知,亦将非人曰:汝食天之所生,吾亦食之,谓我为变,不自谓为灾。凡含气之类所甘嗜者,口腹不异。人甘五谷,恶虫之食;自生天地之间,恶虫之出。设虫能言,以此非人,亦无以诘也。凡天地之间,阴阳所生,蛟蛲之类,蝇蠕之属,含气而生,开口而食,食有甘不,同心等欲。强大食细弱,知慧反顿愚。他物小大连相啮噬,不谓之灾,独谓虫食谷物为应政事,失道理之实,不达物气之性也。(《论衡》卷十六,页十至十一)
王充对于当时阴阳家之辩论,大略如此。对于当时世俗之各种迷信,王充亦有详细辩驳;其有哲学兴趣者,为王充对于鬼神有无之辩论。《论
死篇》曰:
世谓死人为鬼,有知能害人。试以物类验之,死人不为鬼,无知,不能害人。何以验之?验之以物。人,物也;物,亦物也。物死不为鬼,人死何故独。能为鬼?世能别人物不能为鬼,则为鬼不为鬼,尚难分明;如不能别,则亦无以知其能为鬼也。人之所以生者,精气也,死而精气灭。能为精气者,血脉也,人死血脉竭。竭而精气灭,灭而形体朽,朽而成灰土,何用为鬼?夫死人不能为鬼,则亦无所知矣。何以验之?以未生之时,无所知也。人未生,在元气之中;既死,复归元气。元气荒忽,人气在其中。人未生无所知,其死归无知之本,何能有知乎?人之所以聪明智惠者,以含五常之气也;五常之气所以在人者,以五藏在形中也。五藏不伤,则人智惠;五藏有病,则人荒忽,荒忽则愚痴矣。人死五藏腐朽,则五常无所托矣,所用藏智者已败矣,所用为智者已去矣。形须气而成,气须形而知。天下无独燃之火,世间安得有无体独存之精?人之死,犹火之灭也。火灭而耀不照,人死而知不惠,二者宜同一实。
?6三松堂全集(第三卷)/中国哲学史(下)
论者犹谓死有知,惑也。人病且死,与火之且灭何以异?火灭光消而烛在,人死精亡而形存。谓人死有知,是谓火灭复有光也。隆冬之月,寒气用事,水凝为冰,踰春气温,冰释为水。人生。于天地之间,其犹冰也。阴阳之气,凝而为人;年终寿尽,死还为气。夫春水不能复为冰,死魂安能复为形?(《论衡》卷二十,页十一至十五)
此王充之自然主义的生死观也。
(3)王充对于历史之见解
王充对于历史之见解,亦有特别之处。古代诸哲学家,多托古立言,其结果使人理想化古代,以为一切皆古优于今;此观念王充深辟之。《论衡,齐世篇》曰:
夫上世治者,圣人也;下世治者,亦圣人也。圣人之德,前后不殊,则其治世,古今不异。上世之天,下世之天也,天不变易,气不改更。上世之艮,下世之民也,俱禀元气。元气纯和,古今不异;则禀以为形体者,何故不同?夫禀气等则怀性均,怀性均则形体同,形体同则丑好齐,丑好齐则夭寿适。一天一地,并生万物。万物之生,倶得一气。气之薄渥,万世若一。帝王治世,百代同道。古有无义之人,今有建节之士。善恶杂厕,何世无有?述事者好高古而下今,贵所闻而贱所见。辨士则谈其久者,文人则著其远者。近有奇而辨不称,今有异而笔不记。(《论衡》卷十八,页十六至十九)。
世俗〃贵所闻而贱所见〃,故以为古优于今;按之事实,则实今优于古。《论衡*宣汉篇》曰:
夫实德化则周不能过汉,论符瑞则汉胜于周,度土境则周狭于汉,汉何以不如周?独谓周多圣人,治致太平。儒者称圣泰隆,使圣卓而无迹;称治亦太盛,使太平绝而无续也。(《论衡》卷十九,页
五)
〃儒者称圣泰隆,使圣卓而无迹;称治亦太盛,使太平绝而无续也。〃儒者所说之圣王与圣治,实只一种理想,非古代之所实有也。若必如其所说之圣王始可谓圣王,则〃圣王卓而无迹〃矣;若必如其所说之圣治始可谓圣治,则〃太平绝而无续〃矣。
(4)方法论
王充曰:
《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论衡》篇以十数,亦一言也。曰:疾虚妄。(《佚文篇》,《论衡》卷二十,页十一)
《论衡》对于〃世书俗说〃,不厌反复考论,皆其〃疾虚妄〃之精神之表现也。惟其〃疾虚妄〃,王充以为吾人持论,须在事实上有根据;故《论衡》每立一论,均列举事实以为证明,所谓〃略举较著,以定实验〃(《遭虎篇》,《论衡》卷十六,页九)也。《薄葬篇》曰:
事莫明于有效,论莫定于有证。(《论衡》卷二十三,页五)
有证之论,即在事实上有根据之论也。在事实上有根据之论,虽可为定论;而其所根据之事实,究为事实与否,则亦颇不易确定。如墨家〃言有三表〃,立论须〃原察百姓耳目之实〃;故《墨子?明鬼篇》,历举古人见鬼之事,以证鬼之为有,然人之感觉所得,有时不必与实际相符。感觉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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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松堂全集(第三卷)/中国哲学史(下)
得,不必即可为立论之根据。《论衡*薄葬篇》曰:
夫论不留精澄意,苟以外效立事是非,信闻见于外,不诠订于内,是用耳目论,不以心意议也。夫以耳目论,则以虚象为言。虚象效,则以实事为。非。是故是非者,不徒耳目,必开心意。《墨》议不以心而原物,苟信闻见,则虽效验章明,犹为失实。失实之议,难以教。虽得愚民之欲,不合知者之心。丧物索用,无益于世,此盖《墨》术所以不传也。(《论衡》卷二十三,页六)
不与实际相符之感觉,乃〃虚象〃耳。故感觉所得,尚需以〃心意〃诠订之;〃心意〃所认为与实际相符者,乃真事实也。墨家但〃原察百姓耳目之实〃,〃不以心而原物,苟信闻见〃;故其有鬼论,虽〃效验章明,犹为失实〃。此王充之方法论,实有科学精神,惜其后起之无人也。
(S)性说
王充亦有其对于人性之见解,《论衡?本性篇》曰:
情性者,人治之本,礼乐所由生也。故原性情之极,礼为之防,乐为之节。?性有卑谦辞让,故制礼以适其宜;情有好恶喜怒哀乐,故作乐以通其敬。礼所以制,乐所为作者,情与性也。昔儒旧生,著作篇章,莫不论说,莫能实定。由此言之,事易知道难论也。酆文茂记,'繁如荣华;恢谐剧谈,甘如饴蜜,未必得实。实者,人性有善有恶,犹人才有高有下也。余固以孟轲言人性善者,中人以上渚也;荀卿言人性恶者,中人以下者也;扬雄言人性善恶混者,中人也。若反经合道,则可以为教;尽性之理,则未也。(《论衡》卷三,页十四至十九)
人性中虽有恶,而若施以教育之功,则皆可为善。《论衡,率性篇》曰:
论人之性,实有善有恶。其善考固自善矣,其恶者故可教告率勉使之为善。凡人君父,审观臣子之性,善则养育劝率,无令近恶;恶则辅保禁防,令渐于善。善渐于恶,恶化于善,成为性行。天道有真伪,真者固自与天相应;伪者人加知巧,亦与真者无以异也。(《论衡》卷二,页十三至十五)
此亦两取孟荀对于人性之见解,而折衷之也。
(6)对于命运之见解于性之外又有命。《论衡*命义篇》曰:
夫性与命异,或性善而命凶,或性恶而命吉。操行善恶者,性也;祸福吉凶者,命也。或行善而得祸,是性善而命凶;或行恶而得福,是性恶而命吉4。性自有善恶,命自有吉凶。使吉命之人,虽不行善,未必无福;凶命之人,虽勉操行,未必无祸。(《论衡》卷二,
页六)
王充此意,本以破世俗所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之说。《论衡》述世俗之说曰:
世论行善者福至,为恶者祸来,福祸之应,皆天也。人为之,天应之。阳恩人君赏其行,阴惠天地报其德。无贵贱贤愚,莫谓不然。?(《福虚篇》,《论衡》卷六,页一)
又曰:
世谓受福祐者,既以为行善所致,又谓被祸害者为恶所得,以为有沉恶伏过,天地罚之。,鬼神报之。天地所;小大犹发,鬼神所报,远近犹至。(《祸虛篇》,《论衡》卷六,页六)
此世俗之说,王充论之曰:
凡人操行,有贤有愚,及遭祸福,有幸有不幸。举事有是有非,及触赏罚,有偶有不偶。并时遭兵,隐者不中;同日被霜,蔽者不伤。中伤未必恶,隐蔽未必善,隐蔽幸,中伤不幸。倶欲纳忠,或赏或罚;并欲有益,或信或疑。赏而信者未必真,而疑者未必伪。赏信者偶,罚疑者不偶也。孔子门徒七十有余,颜回蚤夭。孔子
曰:〃不幸短命死矣!〃短命称不幸,则知长命者幸也,短命者不幸也。蝼蚁行于地,人举足而涉之,足所履,蝼蚁笮死;足所不蹈,全活不伤。火燔野草,车轹所致,火所不燔,俗或喜之,名曰幸草。夫足所不蹈,火所不及,未必善也,举火行有适然也。(《幸偶篇》,《论衡》卷二,页一)
行善者不必有福,为恶者不必有祸。人之受祸受福,全视其遭遇有幸有不幸。王充若只就此点立论,则与其自然主义的宇宙观及人生观相合,与事实亦相符。但王充立论,尚不止此。以为人之幸不幸之遭遇,皆命中所已定。。《论衡'命禄篇》曰:
。凡人偶遇及遭累害,皆由命也。有死生寿夭之命,亦有贵贱贫富之命。自王公逮庶人,圣贤及下愚,凡有首目之类,含血之属,莫不有命。命当贫贱,虽富贵之,犹涉祸患矣;命当富贵,虽贫贱之,犹逢福善矣。故命贵从贱地自达,命贱从富位自危。故夫富贵若
有神助,贫贱若有鬼祸。故夫临事知愚,操行清浊,性与才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