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作者:朱砂-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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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峻忍俊不禁:“罢了罢了,今日说这个做什么,走走走,去大明寺!”
大明寺的素斋极其抢手,非预订不能吃到,人都有几分贱骨头,越是如此越要抢,抢到之后就觉得似乎也格外好吃。知白连盘子底都吃干净了,才打个饱嗝放下筷子:“果然名不虚传。”
齐峻讲究食无过饱,早就已经放下了筷子,看他意犹未尽的模样不禁一笑:“也未见得比宫中好,你若喜欢,以后就让东宫小厨房里照着这个做来。”从前真明子还不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偏知白节俭,每日就是素斋也不过两菜一汤,才觉得大明寺的斋饭格外好吃。
知白摸摸肚子,很是满足:“也不必了,偶尔吃一餐精致的也就是了。若天天都这样,反而无趣。”
齐峻低声笑,忽然想起一件事:“父皇想要封你为国师。”
“国师?”知白摸着肚子有点昏昏欲睡。
“是。”齐峻觉得嘴里有些干,犹豫了一下才低声道,“我——劝止了。”
“哦。”知白的眼睛都快闭上了,看起来像只打瞌睡的小猫。
“你不问我为何劝止?”他这样漫不经心,齐峻反而有些急躁了。
“啊?”知白勉强睁开一只眼睛,“为何啊?”
“齐嶂离京就藩,父皇心中其实并不怎么情愿。”
知白把两只眼睛都睁开了:“陛下还不情愿?”
齐峻微微冷笑了一下:“毕竟是宠爱多年的儿子,就这样送走了心里总会有些不舒坦。且朝中那些叶党,将鸾鸟环绕的事宣扬得人尽皆知——”
“为什么是叶党?”知白听得莫名其妙,“鸾鸟绕身不去,不是对殿下有利么?”
齐峻冷笑着摇头:“人心翻云覆雨,有利无利只在一念之间。父皇之前为何大肆捕杀宫人?无非因着皇宫之中竟有一支他未能控制的人手罢了。如今叶党大肆宣扬鸾鸟之事,父皇焉能没有顾忌?说不得就要疑心我此刻就要取而代之——父皇已下旨要封赵将军为柱国侯,这是让他留在京城,不能再去边关带兵了。叶贵妃真是好手段,送走了齐嶂,对父皇示弱,如今倒是要把我架在火上烤了。”
知白稀里糊涂地看着他,满脸茫然。齐峻不由得失笑:“难为你了,听了怕也糊涂。”知白是个山野修行的小道士,又不是朝堂上那些老狐狸,这些揣摸人心的伎俩难免生疏,“也罢,不说这些了。只是你的封号——”
“不是已经有仙师的封号了么?”知白不在意地摆摆手,“国师也罢仙师也罢,不过是个名号,修行之人,连这具皮囊都可舍去,区区一个封号又算得什么。”
“不——”齐峻下意识地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我劝阻父皇封你为国师,固然是因如今叶党推波助澜,想令父皇顾忌于我,若此时你被封为国师,只怕父皇会疑心这宫内都是我一手遮天——”
知白终于听明白了一点:“这皇宫是陛下的。”太子也好,国师也好,都该对敬安帝俯首称臣,而不该自己结党,妄图把持后宫。
“是。只是我也另有心思——”齐峻认真地看着知白的眼睛,“我想亲自封你。等我继承大统,我会亲自封你为国师。”是我的国师,而不是父皇的。
知白倒是根本没想这里头的门道,笑嘻嘻地点点头:“好啊,我等着殿下封我做国师。”说完就笑起来,一脸的没心没肺。
齐峻觉得牙有些痒,用力收了收手指,果然看见知白龇牙咧嘴地往外拽自己的手:“殿下!”
齐峻哼了一声,又用力攥了一下才放开手。知白的手肉乎乎的,不像文良娣等人十指纤纤,细得只有骨头,捏起来都觉干瘪。齐峻放开手又有点后悔,该多捏几下的。
知白苦着脸揉着自己的手,一脸敢怒不敢言的模样。齐峻看他这样子,心里又有些发虚:“捏疼了?”其实他也没用很大的力气的。
知白扁扁嘴:“殿下的手跟铁条似的!怎么不自己找根铁条来夹夹自己的手。”
齐峻失笑,伸手把他的手拉过来揉了揉,正要说话,一名便装侍卫急急进了禅房:“殿下,西北传来急报,大雨连降数日,要有洪灾!”
齐峻眉头一皱:“洪灾?”西北素来要算是干旱之地,不比江南一带日常阴雨连绵以致涝灾,虽然如今是春季雨水多些,但也从不会大雨连降数日。再者西北土地多干旱,即使连下几日大雨也未必就能成灾,何以西北就这样当成件大事入京急报?
侍卫脸色十分难看,看了看知白才低声道:“据西北那边的人传回来的消息——赵将军走时将那瓶子封存在将军府中的小楼里,谁知有人密报赵将军与羯奴勾结,之前的大胜都是假的,是跟羯奴串通好了欺骗陛下的。是以陛下起了疑心,要将赵将军留在京中,西北那边便有人偷偷去抄赵将军的将军府,想要找出通敌的文书,结果文书没有抄到,却打碎了瓶子……”
“什么!”知白呼地站了起来,“打碎了瓶子?”
“是。”侍卫脸色极其难看,“是赵将军的亲信贾俾将的心腹来报的信,据说是瓶子打碎之时,天上便下起大雨来,贾俾将初时还没有想到此事,直到雨一刻不停地下了一天两夜,他才猛然想到那瓶子,急忙派人来传信。当地节度使还不信会有洪灾,直到有人来报边关内外河流一起涨水,山上泥石崩塌,这才有些怕知情不报日后被追究,便连夜写了奏章递进京来。算算加上在路上耽搁的时日,到今日已是第七日了。”
“这雨能连下七日?”齐峻说着,转头去看知白。
知白此时脸色反而平静了下来,轻轻叹了口气:“何止七日,这样的暴雨,只怕连下十七日也未必能停。”
“不过是一片沼泽之水……”齐峻虽然听知白说过其中的紧要之处,可是他也是亲眼目睹那小瓶中不过一口之水,怎么也不曾想到当真会如此严重。
知白摇了摇头:“长鲸吸水,一口之量可当百川,吸走的何止是沼泽中可见之水,连地下百尺之深也尽皆吸干,那一带三年之内寸草难生。我本拟用五年时间将水慢慢还于原处,则每年不过是雨水较往年多些,纵然涝些也不致成灾,可如今——雨水太多,不及渗入地下,必然成灾。”
五年的雨突然降下,洪灾根本不可避免。且西北之地较为平坦,亦无多少水利工事,这样突然发起洪水,无处可泄只怕要变成一片泽国,这已非人力所能抵御了。
“还能收回么?”齐峻眉头紧皱,起身便往外走。洪灾已然十分可怕,若是羯奴借此机会偷袭,岂不是雪上加霜!
知白跟着他,摇摇头。
“能否再捏一条长鲸?”
知白苦笑一下:“并非什么泥土都可借灵,我用的,是师父留下的一小块息壤。息壤有神,可自行生长,故而能留住吸来之水,否则普通泥土被水一泡早已散去,单凭一只小小瓶子又如何能蓄五年之水。只怕这个时候,息壤早就——”瓶子都被打碎了,那一小块息壤还不被踩入了寻常泥土之中,又到哪里再找一块息壤来呢?
“那就立刻下旨,着西北道全力救灾!”齐峻脸色阴沉,若是敬安帝不怀疑赵镝,又怎会有这样的灾祸,“户部立刻筹集赈银,调拨人手,将灾民从边关迁进来!”他一边说一边去看知白的脸,随即心里就沉了一沉,“怎么——不成?”
知白轻轻叹了口气:“只怕……来不及……”
齐峻自己也知道。奏报送到京城已然七日,等到户部调拨了银子粮米人手过去,又不知道要几日了。水灾之后遍地尸身,只怕还有大疫,再加上灾民流离失所,又不知要饿死多少。当初为了救万余兵士而作法,今日只怕却要赔上十倍的性命。
侍卫也看着知白:“仙师难道就没有什么办法?这,这恐怕是几万人的性命呢……”
知白为难起来,一时没有说话。齐峻看他的模样,心里又提起一丝希望:“还有办法?”
“……只能,在京中作法……”知白终于叹了口气,“只是我的修为不知能不能……只有尽力而为吧。”
“要怎么做?”齐峻顿时精神一振。
“移云。”知白轻轻又叹了口气,“将雨移到海上,如此一来便不会发洪,只是海上渔船猝不及防,怕是也会多伤损人命——我只能尽力将云向海中深处送一送。”
海上纵有渔船,也比不得西北十数万人之多,若能将雨云移至深海,死伤人数便更少。齐峻只略想了想便做了决定:“如此极好!可需要些什么?”
知白低头想了想:“殿下替我向御医们要些龟板吧。”
齐峻一行人匆匆回宫,东宫里赵月正坐着发闷,听宫人来报殿下回了宫便去了太医院,不由得吓了一跳:“殿下怎么了,可是在宫外受了伤?”
宫人茫然不知:“瞧殿下不像受了伤的样子……”
“快去看!”赵月拍拍桌子,“半点用处都没有!带着辇车去,若是殿下受了伤就快些接回来!对了,不许让文氏她们知道。”免得她们打着侍疾的名头又来自己眼前晃。
宫人连忙跑了去,一会儿又回来了,身后却是空空荡荡:“殿下在太医院寻了些药,便去了观星台。”
“又去观星台!”赵月气得直站了起来。
小宫人吓得一缩脖子:“或许是仙师有恙……”
“仙师有恙该请御医,殿下又不是御医——”赵月说到这里,猛地紧紧咬住嘴唇。香药连忙摆手叫宫人们都下去,才低声道:“娘娘,观星台那边——这是将殿下迷住了啊。”
赵月紧紧地攥着手,在内殿里快步走了几个来回,才下定了决心:“本宫也去观星台瞧瞧,看仙师究竟有何贵恙,要劳殿下如此挂心!”
香药吓了一跳:“娘娘,观星台那边——素来是不许擅入的。”
赵月横下一条心,谁也劝不住:“本宫是去请殿下的,本宫是太子妃,有什么不许擅入的!”
香药吓得腿都软了:“娘娘,娘娘不可啊!万一殿下和仙师有什么……这样闹出来可如何是好?”
赵月想到最近悄悄打听到那些男风之事,只觉得一把火从头烧到了脚,连眼睛都要红了:“摆驾!谁再阻拦,先拖下去打死!”
46、移云
齐峻看着知白用一把小刀从那一块块龟板上雕出小小的龙头;几段龙身;还有龙尾。刀法粗糙;只是个形似而已;龙尾雕得跟鱼尾似的,龙身胖鼓鼓活像个锅盖;虽然有爪子,看起来倒像个龟。
不过这时候齐峻可没有取笑他的心情。观星台的内殿门窗紧闭;天色将晚,殿内越发昏暗。人都被冯恩带着守在外殿门口,偌大的殿中只有他们两个人。
知白将雕好的东西一股脑扔进了面前的金盘之中。这本是真明子在道观中用来盛接天上甘露的金盘;径二尺,深三寸,里面盛着净水。龟板雕成的龙七零八落地散着,在水中半沉半浮。知白回手用小刀往自己指尖上一抹,几滴鲜血落下去,滴在龟板上。
齐峻微微抽了口气。原本漂在水中的龟板竟动起来,仿佛活物一般凑在一起,拼成了一条粗糙的“龙”,不过肚腹滚圆,与一般的龙大不相同。
“取骊珠来。”知白头也不回地一伸手,齐峻连忙将偷偷从朝冠上抠下来的骊珠递到他手中。自打万寿节之后,敬安帝对这顶朝冠珍而重之,不是大场面不轻易戴出来,如今他病卧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