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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承平遗事-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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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前喜来客栈一事,我觉得你心事缜密、观察入微,若是去刑部或大理寺就职,再合适不过。”李隐兮一改轻佻口气,此刻极像个前辈尊长般循循善诱,“何况,你对仕途功名并不在意,刑狱断案一事,人多以为苦差,其实倒少了几分钻营,可多做些实事。”
  “你为何如此在意我的仕途?”秦佩放下竹箸,淡淡问道。
  李隐兮深深看他,凉薄凤眼莫名让人战栗。
  “因为……我要你帮我。”他最终缓缓道。
  秦佩很想冷笑,但看着李隐兮肃然神情,陡然间讽刺的话一句都说不出口了。
  “譬如?”
  李隐兮意味深长道:“譬如……再过二十日才会放榜,故而你只要在一月之内赶至长安即可,这段时间,我想请你为我查一件事情。”
  秦佩坐直身子,两眼炯炯有神。
  李隐兮禁不住笑了笑:“你识得黄泽泊么?”
  “莫不是……”秦佩脑中忽而闪过之前在衡阳时听闻同窗的闲言碎语,黄泽泊原是洛阳司马,年前因勾结乱党阴图谋反被腰斩。
  李隐兮点头:“正是,圣上与台阁业已迁往西京,听闻此事均惊愕不已。你知道圣上对燕王与史苏余党,从来都是雷霆手段、宁杀勿纵,于是难免会有些错漏。”
  这等朝政要事,且涉及圣上得失,他竟如同闲话家常般随口道来,让秦佩不由得心头一紧。
  注意到他神色,李隐兮安抚道:“无妨的,此事洛京长安人尽皆知,早已算不得什么机密。说回此事,你一直好奇我为何会出现在六全镇,对吧?”
  “难道不是为了看大佛么?”秦佩讽刺道。
  李隐兮摇头:“大佛在嘉州,我本来计划直接从嘉州北上直抵长安,之所以绕到万州,就是为了借道来洛京调查此事。在嘉州时,我的一位世伯托人辗转带给我一封信,深感事态重大,我才延迟归期。”
  “李兄世伯真多。”秦佩讥讽道。
  李隐兮笑眯眯道:“你我既以兄弟相称,我的世伯便是你的世伯,何分亲疏?”
  秦佩也忍不住扯了扯嘴角,感到有些忘形,便轻咳一声:“追本溯源,若你要彻查此事,还得从洛京大小官吏查起。”
  漫不经心地把茶托扣在案上,李隐兮淡淡道:“我已派人散播消息,魏国公的义子就在洛京,想必不久就会有人请你赴宴,我便以你至交的身份入席。”
  作者有话要说:  海雕 恨狐都是猛禽……恨狐其实就是大猫头鹰……
  
  第13章 第三章:午桥见有闲风月
  
  “此番宴饮是在午桥。”李隐兮挑开车帘,悠然环顾洛京胜景,嘴角噙着难以觉察的笑意。
  “重回故里,滋味很不错吧?”秦佩讽刺道,“不过,午桥又有什么典故么?”
  许是花香袭人暖,李隐兮索性系上帘子,任凭旖旎春风吹乱两人鬓发。
  “前朝时有位名相,因不满宦官专权,避祸东都午桥,从此吟啸山林、诗词唱和,最终得以安度余生。对了,此人封号是晋国公,最终他的儿子还荫封袭爵了。”1
  朝野早有风言,当今圣上有意禅位于太子,但一直未有确切消息。从德泽十七年起,随着尚书令顾秉以老迈致仕,众人才蓦然发现,于无声无息中台阁之上早已乾坤暗转——三名权相中,魏国公周玦领太师衔,不再继任中书令;顾秉领太傅衔,隐遁终南;赵子熙迁任中书令加授太保,成为实际上储君的首辅。
  秦佩蹙眉:“范大人真是有心人。”
  周玦如今尽日与江湖豪侠文人骚客厮混在一处,逍遥自在,而他的侄子袭了其父周端的吴国公,关于他本人魏国公的爵位,众人各有猜测。范铠尧引了这个典故,逢迎讨好之意,昭然若揭。
  李隐兮眯着眼睛:“如今尚书门下二省相位空悬,我看是有不少人在蠢蠢欲动啊。”
  “哦,那范铠尧看来壮心不死啊?”
  请他们赴宴的,正是河南尹范铠尧,此人资历比赵子熙都要早上几年,但因曾为史阁老的门生而误了升迁之途,至今只是从三品。
  “这些个弯弯绕绕的事情,谁知道呢。”李隐兮淡淡道,突然指向窗外,“诺,那便是午桥别苑。”
  秦佩顺着看过去,已至乡野,远处青丘叠嶂、雾霭沉沉,亭台楼阁掩映在一片青翠下,很是雅致。
  车驾又驶近了些,已可以看见有人在道旁恭候,秦佩低声问道:“他们若是问起你来,我该如何引荐?”
  李隐兮悠悠道:“我是赵大人的表侄,亦是你在石鼓书院的同科。”
  两人下得车来,就见一官员着赭红朝服迎上来:“见过秦公子,在下曾蒲,为洛京别驾。”
  秦佩面无表情道:“哦?范大人呢?”
  曾蒲不知秦佩天生一张冷脸,还以为范铠尧不曾亲身来迎,惹他不悦,赶紧唯唯诺诺道:“听闻秦公子喜欢品茗,范大人正在别苑中亲自烹茶。”
  “我不爱品茗。”秦佩淡淡道。
  曾蒲正出了一身冷汗,不知如何接话,就听秦佩身边一人含笑道:“哦?是什么茶?我倒是素爱饮茶的。”
  曾蒲抬头一看,见是一少年公子,与秦佩差不多年纪,天人之姿气度不凡,一看便是豪门之后,便赶紧道:“有甘露银针毛尖,都有都有。”
  李隐兮笑道:“范大人年高德勋,我等本是后辈,理应前去拜见,还劳烦曾大人带路。”
  “不敢不敢,两位请。”曾蒲偷偷拭去额头细汗,心中大呼难缠。
  斜阳晚照,芳草连天,李隐兮兴致极好,便手摇玉骨扇,随口吟道:“凭阑对,山色黄昏。人千里,小楼幽草,何处梦王孙?”2
  他风流倜傥深情款款,在浩荡春风里秦佩却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又走了半柱香的功夫,两人终于看到一座草庐,茅草为顶原木为梁,极其古朴。
  内中坐着一位老者,肃然危坐,正凝神烹茶。
  曾蒲上前一步,恭敬道:“范大人,秦公子和这位……公子到了。”
  那人抬头,两鬓斑白相貌清隽,与其说是封疆大吏,看起来却更像是哪个书斋的夫子。
  “曾蒲啊,不是老夫说你,连客人的名姓都不问清楚,这是待客之道么?”
  “下官知错!”
  他起身,整肃冠袍,致意道:“秦公子。”毕竟宦海沉浮见惯了大场面,他倒并不似曾蒲那般造作。
  秦佩与李隐兮一同行子侄礼:“学生见过范大人。”
  范铠尧笑笑:“既然今日选在别苑,那这里就不存在什么上官下级、府尹学生的,你们就当我是个渔樵乡人,若是不弃,权当个忘年交吧。”
  秦佩不善应酬,站得笔直,只是不说话。
  李隐兮赶紧上前一步,笑逐颜开:“世伯青眼,学生荣幸之至。”
  “不知小友大名?”范铠尧见他仪表堂堂,赶紧问道。
  李隐兮微微笑了笑,眼角眉梢却流露出些微的自负来:“在下李隐兮,是秦兄在石鼓书院的同窗。”
  不待范铠尧追问,秦佩便淡淡道:“赵子熙赵大人是他的表叔。”
  话音未落,曾蒲与范铠尧便都有了些了然的颜色,毕竟赵子熙也出自石鼓书院,介绍子侄与秦佩同窗笼络关系也是合情合理。
  于是几人打着哈哈,开始品茗。
  茶是好茶,范铠尧又精通茶道,连不好饮茶的秦佩都赞不绝口。
  闲话了几句,曾蒲便去中庭接引其他客人,范铠尧则前往后厨,亲自布置菜点。
  “凭白无故多了个位高权重的表叔,李兄好手段。”明知李隐兮非王即侯,秦佩仍讥讽道。
  李隐兮摇头:“这事论起来,还是我占赵大人便宜了,真要论辈分,恐怕连我爹都得叫他一声叔叔。”
  秦佩讶异道:“想不到赵大人辈分竟如此之高。”
  “你忘了么?他姐姐可是太妃,临淄王的生母。”李隐兮放下素白瓷杯,“不过以环兄,你看,这草庐可真是不伦不类。”
  秦佩深以为然:“我可没见过哪家的草庐用金丝楠木为梁,紫檀为柱的。”
  李隐兮叹了口气:“终南别苑也好,午桥别墅也罢,这些所谓隐逸的达官贵人,哪个不是勘破繁华、半生列鼎而食的?不过,若能全德而退,不仅是本事,也是侥幸了。”
  秦佩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就听见外面喧喧嚷嚷,看来筵席就快开了。
  “你善饮酒么?”李隐兮兀然道。
  秦佩摇头:“鲜少饮酒。”
  李隐兮蹙眉:“但愿今日可以善了。”
  作者有话要说:  1。裴度
  2。刘颉 满庭芳
  老赵怒刷存在感……
  
  第14章 第四章:小槽春酒滴珠红
  
  洛京官吏似乎见惯了大场面,还没过半个时辰,便已毫不见外地与李隐兮他们称兄道弟起来。
  曾蒲不知疲倦地为他们引见洛京大小官吏,长史、少尹、司曹、司粮……引荐一人就是一杯酒,大有不醉不归之意。
  “还是算了,我们晚上还要赶回城里,贪杯误事啊。”李隐兮面色潮红,一个劲地推辞道。
  “还回去作甚?怕午桥别苑没有地方下榻么?”一个姓崔的长史显是喝多了,一直抓着李隐兮的袖子,拉拉扯扯。
  秦佩与范铠尧坐在一边,寥寥说上几句。
  酒也喝了不少,但秦佩却依然面色不改,酒量深不可测。
  “早听闻秦大人海量,如今看来虎父无犬子,传闻果然不虚。”
  听他提起秦泱,秦佩的眸子兀然黯了黯。
  范铠尧正要说些英年早逝为国尽忠的客套话,就见李隐兮跌跌撞撞地晃过来,几乎是摔在秦佩的座旁:“以环……你再不救我,我可就要死在这酒场上了。”
  温热酒气喷在秦佩颈畔,让他忍不住轻颤了下,把李隐兮推开:“在范大人面前现眼,明日有你后悔的。”
  李隐兮嗤嗤笑着,头枕在秦佩的肩膀上:“天色不早了,咱们也该打道回府了。”
  范铠尧笑道:“你看李贤侄醉成这样,你们今夜就算回去也不得安生,若二位公子不嫌寒舍鄙陋,不如就在此地歇下?”
  秦佩正踌躇着,就听李隐兮道:“不了,以环答应我明日一早带我去拜会某位世伯,可不能误了。”
  范铠尧“哦”了一声,夹了一筷子茭白,若有所思。
  秦佩放下酒杯:“李兄说的是,范世伯,今日多谢款待,晚辈今日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他日若世伯不弃,晚辈再回请世伯。”
  范铠尧起身笑道:“今日未能宾主尽兴,是老夫款待不周。贤侄在洛京若是遇到什么难事或是不便,千万不要见外。”
  秦佩作揖:“谢过世伯,世伯请留步。”
  范铠尧执意送到中庭,顿住脚步,颇为伤感地看着秦佩:“唉,老夫方才晚宴时一直在想,倘若秦大人在,看到贤侄这般风神超绝,必然引以为傲,只可惜……”
  秦佩低头不语,桐叶隔着月光在他脸上印下斑驳的剪影。
  李隐兮醉醺醺道:“等我们回了凤翔府,就去祭扫……一定转告秦伯父您对他的……他的同僚之义、怀怀缅之情……”
  秦佩抬头,又是波澜不惊:“李兄,你真的醉了。”
  他对范铠尧点点头:“伯父留步。”说罢便架着李隐兮沿着回廊向外走去。
  李隐兮到底是个将近八尺的青壮男子,走了数十米,秦佩渐渐觉得有些吃力,却听到李隐兮在他耳边低声道:“看到那个人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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