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得意进宝楼-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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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展鹏就着那状子读下去,“有子柳寄生,守孔孟,规行止。尝言吾观此雁北三代以下,世衰道微,弃礼义,捐廉耻。遂开堂收徒,不求桃李成蹊,但求传千载文章,守陋室清贫。呜呼奈何,三月廿日,陋室天下,中道而崩。古云刑乱邦用重典,乞高堂明镜,还世之公道。民涕零顿首。”
陆酒冷敲敲惊堂木道,“这状子是你们谁写的?”
少年硬着头皮答,“是我们花钱请人代笔的?”
“哦?请何人所写,花了多少银子?”
少年道,“大,大人,这并非重点,重点是抓到杀我们夫子的凶手。大人再拖延下去,他要是跑了,谁为夫子报仇?”
他话音方落,公堂门口围观的人群就起了喧哗。
“就是,抓凶手是重点。”
“就是,何苦为难孩子。”
“这官儿不会没本事查案,就胡乱攀扯吧。”
“谁知道呢,天下乌鸦一般黑,也许想随便抓个替罪羊。”
“查案子,查案子,别扯其他。”
“对,对。。。查案子。”
最后喧闹汇成一声声,
“查案子!”
“查案子!”
“查案子!”
陆酒冷目光一瞥见苏慕华唇畔正露了一抹冷笑,眸光冷冷如见了老鼠的猫。
不知道那人又有了什么古怪的念头,几分头疼,敲敲惊堂木。“肃静!肃静!”
堂下众衙役齐声呼了声,“威武!”
才把那阵喧闹弹压下去。
陆酒冷沉声道,“好!本官便先来查查这案子,来人验尸。”
县衙里的仵作是由马不老兼任的。
马不老拿了一套金针银刀出来,刷得一声割开了柳寄生的衣服,众目睽睽之下开膛破肚。
“大人,死者全身有皮外伤五十三处,内脏无明显内伤,只有肝脏轻微见血,但真正致命的伤是为人掐住咽喉,窒息而亡。从伤势看,杀人的武功并不高,甚至不懂武功,力气也不大,只是猛力连续击打之下带了伤。死者尸斑如桃花一般,以刀切开还有少量血迹。以此来看,死了约莫有六七个时辰,死亡时间大概在昨晚的戌时到亥时之间。死者并未中毒,也未中迷药。”
陆酒冷道,“依你所言,凶手并无武功,柳寄生也是个男子,想来这一番搏命拼斗会留下些痕迹。你且看看他的手。”
马不老又验了片刻,道,“回大人,死者的指尖果然沾了些墨迹和白色的香粉。”
他以刀刮了些墨迹和香粉于白布上,托于陆酒冷面前。“大人请看。”
陆酒冷见那墨枯涩干燥,像是劣等的散墨,想来是柳寄生所用。那粉却是洁白细腻,带了清淡的茉莉香味。
陆酒冷熟知风月之事,兴之所至曾经也为些青楼女子调朱弄粉,识得这是时下最流行的以茉莉仔所制的珍珠粉。
这珍珠粉说不上很贵重,但一盒也要数两银子,不似柳寄生一个穷书生买得起。
心道,“难道,凶手是个女子?”
接下来,陆酒冷便带了主簿、师爷、衙役等一干人等浩浩荡荡,前往柳寄生尸身发现处,也正是他的居所。
柳寄生的居所颇为破败,顶上连青瓦都盖不全,窗户破了洞也未能修,屋后却种着一片翠竹。
看来这柳寄生学了东坡居士,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
王英雄跟在最后,进门的时候滑了一跤,手扶在门上。“耶,谁在门上刻了一朵花。。。哦,不对,不像是花。。。五个花瓣,有一瓣特别大,中间圆圆一大块,中间画了格子,这是什么花?”
苏慕华闻言停下脚步,一怔道,“像一只乌龟?”
王英雄摸了摸,笑道,“真的是一只乌龟。”
陆酒冷手也在门上摸了摸,疑惑道,“是用剑锋刻的,乌龟怎么了?”
“大家快来。”张清在后院几杆修竹旁发现了一行脚印。
那脚印从墙头一直延伸到屋内,留在泥地里的脚印小巧,似真是女子的足印。
潦倒书生独居书斋,夜深人静,月穿竹影。有美一人婉如清扬,翻墙入室来会。罗带轻分,香囊暗解。
陆酒冷见苏慕华站在那行足迹旁,目中若有所思。“小苏,依你之见。。。”,
“你离我远点。”苏慕华琉璃色的眼眸一瞪,戒备地往后一退。
手中刷地展开折扇,这才闲闲地道,“依我看,本是一段风月佳话,奈何情天恨海起波澜,一命赴了黄泉。”
他口中如此说,眼前却浮现了那夜舒青袖刻了乌龟,回过头来的那一笑。
有美一人,婉如清扬?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章 君心似明月(一)
1
柳寄生安贫乐道,没有什么也养不起什么红粉知己。更是个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闷蛋,更没听说过有什么仇家。
天气渐渐热起来,雁北县衙的后院槐树下摆了晚饭,众人围坐一圈。王英雄自觉占据了苏慕华身边的位置,拿了小碗先为他夹了菜。陆酒冷见王英雄拉着苏慕华的袖子,一双黑亮的小眼睛眨巴着,小声说着什么,也瞧得有趣。
一会听苏慕华笑着道,“小英雄,世上哪有那么多狐女精怪?”
王英雄蹲在他身边,“那可不一定,故事里狐女精怪都爱书生。上回小苏哥哥还给我说了一个穷书生遇上一个美女,他看了心动,便带回了家,跟她好了。结果那美女是女鬼披了人皮变的,女鬼吃了书生的心,害了他的性命,后来还是书生的老婆把他给救活了。”
马不老伸手过来要把王英雄抱走,“以后少听这样的话本故事。”
王英雄拉着苏慕华的袖子,磨蹭着不肯走,“你说柳寄生遇上的会不会是一只。。。乌龟精。”
陆酒冷忍笑去看苏慕华的脸色。
苏慕华冷哼一声,“这些故事算什么,小孩怎么不能听了,我又没给他讲不知何为房事的书痴郎玉柱。”他伸手把王英雄抱于膝上,“苏哥哥再给你讲一个穷书生和杭州名妓的故事。”
马不老默然,杭州名妓。。。
“杭州名妓瑞云才貌双全,倾国倾城。以前有个穷书生叫贺生,一贫如洗,他听说瑞云招婿,慕名前往一睹芳容。瑞云呢,在那么多人里就偏偏看中了穷书生贺生。可贺生一个穷书生怎么可能为她赎身,瑞云只能嫁给出得起重金的贺王孙。后来呢,瑞云出了变故,脸上多了块黑斑,丑状如鬼。价钱就卖不高了,贺生变卖了家产为瑞云赎身,并娶为妻子。”
“那贺生说,人生所重知己,卿盛时犹能知我,我岂以衰故忘卿哉!”
苏慕华声音略带了沙哑,如醇酒一般,一个故事娓娓道来,听得人几许痴醉。
王英雄听他说完,却只瞪着一双眼看苏慕华,没有说话。
苏慕华笑着问他,“怎么了?听傻了?”
王英雄摇摇头,“那瑞云后来呢?”
“后来?嫁给了书生啊。”
“切,嫁了算什么结局。”王英雄扳着手指,“瑞云她脸上那块黑斑还在,那不是不完美,要是那书生天长日久不喜欢她了。或者那书生将来当了官,又遇上了别的漂亮的小姐,瑞云她心里放不下觉得配不上人家呢。那不是悲剧了,还不如不嫁呢,省得到头来一场空,白伤心。小苏哥哥,你这故事没讲完。”
“可是贺生真心对瑞云好啊。”
王英雄撇撇嘴道,“可是人心会变的啊,今天好,明天呢,后天呢。这道理我六岁就知道了,少来骗小孩了。”
苏慕华揉了揉他的头,苦笑道,“小英雄真聪明。”
连个孩子都知道,人生不完美,不如不相许。洞达如舒青袖又怎能不明白?
苏慕华只得编了个仙人为瑞云恢复容貌的结尾,王英雄才心满意足得作了罢。
夜阑已静,半轮下弦月挂在城头,苏慕华走在寂静的长街上。他在柳寄生的门口停下足来,身形突如柳梢般轻轻一折,一道如星点般的微光自他的袖中飞出。
陆酒冷见星点似的冷芒迅疾扑面而来,只一个闪身,便避过那枚暗器。
“小苏,是我。”
苏慕华回眸望去,身后那人一身青衫,腰佩长剑,在月下望着他而笑。
正是陆酒冷。
陆酒冷在月下看苏慕华眸光如雪,手中持了一把折扇,那枚暗器正是扇骨中飞出。苏慕华内力为沉醉黄泉所限,他也少动用内力,制了这把折扇来。
“你能看得见?”陆酒冷贴近他的脸,目光在他面上一转,“美人夜行,怎可无伴,陆某愿意作陪。”
“每日丑时,一个时辰。我只能看见这一个时辰,若陆兄也为了查探而来,便少说些闲话。”
柳寄生的屋子已经由县衙上了封条,苏慕华衣袂带风,当先跃上墙头,翻进院内。陆酒冷一笑,便追上那道身影。
二人落在墙内,苏慕华领先了半步。落足的地方正在那丛翠竹旁。
陆酒冷道,“从墙头翻进来就到这丛竹子旁了,那行足迹就在这里。半夜三更翻人墙头,这美人可大胆得很,莫非真是什么狐狸精?”
苏慕华道,“我只知道狐女精怪是不必留下足迹的。”
“那便是人了,我曾经听说孩童若从小修习一种功法,能将人修成精魅一般,死不了,也不知道痛苦,还能变化成各种模样。这种孩童,在村里连黄鼠狼都不敢招惹。”
苏慕华连个眼神都懒得匀给他,抓了一把土看了,“若非那日这丛竹子刚浇了水,土囊湿润,足迹可不容易留下。像今日这般,就有些干了。陆兄,你说这几丛竹子如此青翠,要多少水才能养得活?”
这雁北边城虽然不比沙漠中那般缺水,但水源也算难得,就算县衙之中每日也就是由牛车自数里外拉了两车水。
陆酒冷道,“这里风沙大,水分挥发快,竹子只怕两天就得浇一次。而且北地冬天苦寒,这竹子要能越冬,还得有取暖的地热。”
他说罢,与苏慕华相视一笑道,“一介穷书生精心打理这些竹子,颇为可疑。”
苏慕华突然做了个禁声的手势,拉着陆酒冷躲入屋角的暗影里。陆酒冷与他紧紧挨着,躲在暗影里,翻开窗帘向外小心地望去。
待了片刻,一道白色的身影落在了墙内,陆酒冷见那人姿容艳丽,只是脸颊上刺了一道黑色的黥印,容貌便毁去了大半,却不认得。
苏慕华拉过他的手,在他手心写了几个字,陆酒冷见那笔画是舒青袖三个字。
二人见窗帘外隐隐火光,舒青袖在院中生了火,烧起了纸钱。
片刻隐隐一点悲声透窗而入,仔细去听却是压抑着的唱腔。“似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
一句唱罢,舒青袖又低声道,“十年前你我初遇便是这一曲牡丹亭,我不怎么肯唱这种绵软的曲子。那日看花开得好,就在后园随意一唱,偏偏被你听了去。你赞了好,当时我还对你恼了,如今听我唱来还你。”
他一句句唱下去,直唱到,“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唱腔低回缠绵,苏慕华觉得心头有什么堵着,难受得很。抬头去看陆酒冷,正见他眼中泛了血色,如兽一般凶狠盯着自己。
苏慕华心下讶然,他并非第一次见陆酒冷失控,那日在沙漠中这人也是突然就发疯了。
也不知道有什么病,苏慕华伸手去握陆酒冷的脉门,触手处觉得他真气紊乱,似一股异种真气自丹田起逆行经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