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宠-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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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薇不露痕迹地抬眼,终于见到了这位威名赫赫的隆献娘娘。
她大概四十来岁,乌发挽就抛家髻,身着庄重的朝服,因保养得宜而显得颇为美貌,一点也不像已经守寡二十来年的妇人。
隆献后见皇帝要亲自扶自己下车,摇头道:“这像什么话?你是天子,此等小事交给旁人做就好。”
皇帝笑道:“娘娘客气得紧。晚辈服侍长辈是应该的,算不得什么。”
当着众人的面,他没有叫母亲而是叫娘娘,到底还是给长乐宫中的太后留了颜面。
隆献后于是不再推辞,扶着皇帝的手下了马车。
皇后此时也从车上下来,走到二人身边道:“娘娘,后宫的妃嫔都在这里等着了,全盼着给您磕头问安呢!”
隆献后瞥一眼皇后,脸上虽带着笑,眼睛里却什么情绪都没有,“孤也想见见她们。上回见面还是皇帝的登基大典,如今可有五年了。”扫一圈乌泱泱跪着的宫嫔,“啊,这宫里倒是热闹了不少,看来皇后年岁渐长,气量也大了。知道皇帝身边不缺人伺候,孤也放心了。”
叶薇听得好笑。这隆献后说话真是阴损,不服不行。皇帝登基时宋楚怡还是专房专宠,自然没几个妾室。可是如今呵,真如她所说,后宫莺莺燕燕,如乱花迷人眼。
迷了皇帝的眼。
宋楚怡面色微变,压制了一个上午怒火又在心头翻涌。这个女人她就知道她这回来不会让自己好过!
该死的,父亲为什么没能拦住她!为什么没把她堵在盛阳,不让她踏足煜都半步!
右手攥紧,她突然异想天开,居然求救地看向皇帝。可他仿佛没听懂隆献后对她的讽刺,神情依然平静,唇边甚至带着笑。
于是期待的目光瞬间黯淡。
脑中控制不住地想起五年前,他的登极大典。那时候隆献后也不喜欢她,可他看到她被刁难时,曾出言维护。
“母亲,楚怡是儿子的妻子。她有哪里做得不好让您不高兴了,您告诉儿子,我会去教她。可当着外人的面,您给她留点面子,好吗?”
言犹在耳,可惜郎君的心已经变了。
。
当天晚上宫中自然有夜宴,六宫妃嫔全部出席,就连几位身份低微的采女都分到了席位,看来皇帝是打算让这位生母好好过一把当婆婆的瘾。
隆献后对皇后不冷不热,和身怀有孕的宣妃也没几句话,却对襄愉夫人十分客气,甚至在襄愉夫人敬酒之后含笑道:“以蘅你这般的气度从容、高贵端庄,倒让孤对太后娘娘感佩不已了。当初她给皇帝选妻子,实实在在是尽了心啊”
气氛随之一凝。
宫中众人都知道,赵太后当初选中的太子妃是襄愉夫人,如果中间没出那档子事,如今母仪天下的皇后是她才对!
襄愉夫人微微一笑,不露痕迹地揭过这个话题,“娘娘不要取笑臣妾了。在娘娘面前,臣妾哪敢称什么高贵端庄?只因在家中是长女,经常需要训诫弟妹,这才不得不撑出点派头来。”
“原来是嫡长女啊,难怪了。”隆献后笑,“不过孤记得,皇后好像也是家中嫡长女?”
宋楚怡身子一僵,片刻后方微笑着抬头。正打算开口,却不料被宣妃云淡风轻地抢过了话头,“这便是娘娘误听了。皇后娘娘并不是嫡长女,而是嫡次女。”
皇帝正在喝酒的手一顿。黑曜石般的眼眸掀起,淡淡地落到宋楚怡身上。
“嫡次女?”隆献后诧异扬眉,“怎么,左相大人还有嫡出的大女儿?孤记得,白夫人膝下只有一子一女,哪来的第三个?”
宣妃笑意吟吟,“白夫人自然没有第二个女儿,可左相大人也并非只有白夫人一位妻子呀。臣妾说的嫡长女,是左相大人的原配沈夫人所出。”
隆献后恍然大悟,“是了是了,孤倒忘了左相大人还有个结发妻子。”几分好奇,“也不知这位沈夫人,是何出身?”
叶薇的心从刚才起就慢慢揪紧,她没有看旁人,而是面无表情地看着金盘里的菜肴,视线仿佛黏在了上面。
身侧的沈蕴初在沉默一个晚上后,冷不丁开口:“娘娘的疑惑,臣妾倒是可以解答。”
“哦?”隆献后笑,“那沈容华就给孤说说。”
“诺。”沈蕴初道,“沈夫人是宁城人士,乃宁城沈氏第三房的嫡女,二十五年前嫁给左相为正妻。”
“江南宁城?那可是晋朝章献皇后的故乡啊。”宣妃道,“宁城沈氏也是百年大族了,这些年虽然没落,却比那些靠着一时运道崛起的家族多些底蕴和气度。”
“说的没错。沈夫人是大家闺秀,左相大人好福气。”隆献后道,“却不知沈夫人是如何过世的?”
沈蕴初声音低了一点,“载初六年的时候,夫人她难产而亡”
“真是可惜。”隆献后慨叹,“左相大人一定很伤心。不过好在他身边还有白夫人,那般高贵的出身,难怪左相大人很快便娶她为妻。”
这话就有点古怪了。沈氏是载初六年过世,宋相迎娶白氏也在同一年,虽说大燕男子不用为妻守孝,但发妻尸骨未寒就续了弦,委实薄情了些。
更何况,隆献后话里话外还强调了白氏那高贵的出身,这不是在暗示左相是看上了白氏的身份嘛!
宋楚怡放在案几上的手慢慢握紧,到最后指节都隐隐泛白。她不敢再看隆献后,生怕会管不住自己的表情,生怕当众失态。
她怎么敢怎么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这样的话!甚至还提起了那个女人和她的母亲!
那个让她恨之入骨的女人!
脑中忽然寒光闪过,她瞬间忘了愤怒,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恐惧。
如果如果皇帝听到那个女人的名字,生出怀疑了怎么办?
如果他反应过来,当年救他的可能不是妹妹、而是姐姐,又该怎么办?!
“不过沈容华怎么对这些这么清楚?等等,你姓沈,该不会”
沈蕴初从容道:“娘娘猜得没错,沈夫人正是臣妾的姑母,认真算起来,臣妾还得唤左相大人一声姑丈呢!”
宣妃拊掌大悦,“妙极妙极,聊了半天竟是这等关系。皇后娘娘,那沈容华是不是也算您的表妹了?”
宋楚怡心乱如麻,随口应道:“恩,差不多也算吧。”
隆献后却摇摇头,“原配和继室到底不同,沈夫人所出的大女儿和沈容华才算货真价实的表姐妹。”
宋楚怡觉得自己的神经都绷了起来,忙不迭岔开话题,“说到这个,母亲前几日入宫时还说呢,多年未见娘娘、挂念得紧。娘娘可千万要赏个脸,挑个时候让母亲入宫来陪您品茶。”
她太着急,话里便有点自降身份,上赶着讨好似的。隆献后本就只是想借着提提原配让她丢面子,此刻见目的达到也不过分纠缠,笑道:“自然,孤也很想念白夫人。”
“她叫什么?”
陡然传来的男声让大家都愕然了。回头一看,却见皇帝手中握着盏白玉酒樽,姿态闲适地坐在那里,自有股睥睨天下的气度。
他没管旁人,只是凝视着宋楚怡,很慢、但是很认真地问道:“你那个姐姐,她叫什么?”
第19章 冲动
殿内很安静,大家都不明白皇帝为何突然问这个,可瞧着他严肃的神情也不敢插嘴,只好看向皇后娘娘,等着她的回答。
宋楚怡感觉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到她身上,这本是素日习惯的情景,如今却令她如坐针毡。心如擂鼓,面上还要保持镇定,她咽了口唾沫,费劲一笑,“陛下,长姐是女儿家,她的闺名您打听来做什么?”
这话合情合理,哪怕贵为君王,也没有当众询问女子名讳的道理。
皇帝闻言没说什么,依然凝视着她。乌黑的双眸仿佛大雾笼罩的江面,让人窥不清他的情绪。
宋楚怡在这样的注视下越来越紧张,脊背都绷直了,如即将断弦的长弓。皇帝察觉了她的情绪,忽的一笑,“别紧张,朕就是好奇,随便问问。”
这口气很轻松,似乎是不打算深究下去。宋楚怡刚要松口气,却被他随之而来的话打得险些失态。
“你叫楚怡,你姐姐的名字应该和你差不多吧。楚什么?悦,还是恬?或者别的?”
大户人家取名都是有规律的,从宋楚怡的名字就可以猜出她家是从楚从心,所以皇帝选的都是竖心旁的字。
他居然真的认真想过这个问题!
宋楚怡闭了闭眼睛,觉得自己撑不下去了,“长姐她她叫”嗫嚅了半天,却怎么也不能把那个人的名字宣之于口。
虽然皇帝多半记不清救她的姑娘叫什么,可她曾发过誓,这辈子都不会让皇帝知道她的存在。
她死了就是死了,休想再来破坏她的生活!
“她叫”
“楚惜。”一个清亮的声音毫无征兆地穿□来,带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她叫宋楚惜。”
众人循声望去,惊讶地发现开口的竟是那位新近受宠的容华叶氏。明亮的灯光下,她玉颜皎洁,双眸大睁,如波光粼粼的湖面,因为有寒风刮过,所以再无法维持原本的平静。
不过大家此刻都没心情欣赏这难得的美人情致,反而被她的行为吓傻了。
她是什么身份?从五品的容华而已!帝后讲话的时候,哪里轮得到她插嘴!
难道真的是被陛下宠了几天尾巴就翘上天去了?连自己几斤几两都分不清!
宋楚怡几乎是愕然地看着叶薇,片刻后咬牙道:“叶容华!”
叶薇这才起身,几步走到殿内跪下,伏地跪拜,“臣妾失仪,请陛下娘娘责罚”
宋楚怡看着她,震惊、愤怒、难堪、困惑种种情绪齐齐涌上心头,一时竟不知如何发作才好。
叶薇额头贴着手背,跪在冰凉的金砖地上。双眼紧闭,她在心里苦笑一声。傅母1说得果然没错,她大多数时候再沉得住气、再机智狡猾,却总有个致命的缺点——胆子太大、容易冲动。
宋楚怡得罪她太深,两人之间的仇恨不是一星半点,她虽然尽力把这情绪压了下去,却时不时就会再次涌上心头。
比如刚才,当她看到她怎么也不肯说出自己的名字时,那股强烈的欲|望就没能控制住。
“楚惜”皇帝轻声念道,“皇后,这是你姐姐的名字吗?”
宋楚怡慢慢点头,“是”
“倒是个好名字。”皇帝微微一笑,扭头看向跪在那里的叶薇,“你怎么会知道这个?”
“回陛下,臣妾偶然听听沈容华提过一次,不知怎的就记住了。”
皇帝看向沈蕴初,对方只能镇定点头,于是皇帝视线落回叶薇身上。她跪在那里,姿态依然优雅,如莲生清池。他想起她刚才的表情,那么直愣愣地看着他,眉头微微蹙着,就好像暗地里在和谁较着劲儿似的。
这么一想就觉得有点好笑,他摇摇头,“行了,你起来吧。这回朕就不追究了,以后别再犯。”
叶薇磕头谢恩,旁边的宫嫔见这样的僭越陛下竟说算就算了,不免咋舌。自己刚刚那个“几斤几两”的估计是不是错了?陛下如今很给这位叶容华脸面啊。
宋楚怡冷冷地注视着叶薇,她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眉眼低垂、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