闯关东 作者:高满堂 孙建业-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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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杰挺脆快:“哎,俺去。”
传武娘又气道:“你说你们的死爹,自己闯了大祸,一蹄子尥到关外,四年了,这个没良心的,直到现在也不来个信儿!都说关东是个宝地,保不准他现在置了房子置了地,牛马满圈,三房四妾,早把咱们娘们儿忘了!你们不信?现在他正喝着小酒打着饱嗝,放着响屁抽关东烟儿,蹲在房顶上风凉呢!”
传杰使个眼色,连推带搡把还要磨蹭的哥哥拽出了屋。
传文说:“三儿,这都是说好了的事又变卦了,你说到了鲜儿家俺怎么开这个口?咱家就你念了几年私塾,《诗经》都开讲了,你教教哥。”
传杰撇撇嘴:“嘴长在自己的鼻子底下,怎么就开不了口?你看俺是怎么说的。”他连说带比画,“见了鲜儿她爹,你先作个揖,唱个喏:泰山老大人在上,小婿朱传文这厢有礼了。”
传文说:“不妥,不妥,怎么像戏文似的?你别唬俺,俺知道,泰山老大人是称呼老丈人,鲜儿还没过门呢,不能这么说。”
“那你就先作个揖,这么说:老谭大叔,俺奉了高堂老母之命和您老过个话儿。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没得说的,娶亲纳彩礼这也是老理儿。这不是赶上荒年了吗,有些事儿得商量着来,俺家满划拉就凑了八升小米,您老就笑纳了吧,赶上好年头俺们一定给您补上,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传杰小小的岁数竟满口的学问。
传文摇着头:“有些话听不懂,你能不能都给变成庄户话?”
传杰也跟着摇头:“朽木不可雕也!算了,你就这样说:老谭叔,俺娘说了,俺家的粮食也见囤底儿了,你就抬抬手让鲜儿嫁过去吧!俺给你磕头还不行吗?”
传文一愣:“还要磕头?不行,俺羞得慌。”
传杰不屑道:“给老丈人磕头害什么羞?把嫂子舞弄来家是真的。你就照俺说的办,没错儿。”
谭永庆正和一个老汉在家里抽着烟拉呱。
谭永庆说:“说从前干什么?从前俺家这大门口断过车马吗?别的不说,过年谁家敢在院里搭台子唱大戏?俺家就有那势力,鲜儿还上台扮过角儿,她唱的《王定保借当》没听过还是《小姑贤》没听过?要不是俺拦着不让她唱戏,现在早就成角儿了。”
老汉附和道:“你说你们家当年也是大门大户,怎么就把鲜儿说给朱开山的儿子呢?门不当户不对呀!”
谭永庆道:“不就是看他家的门风好吗?朱开山在咱们朱家镇谁不知道?那也是条汉子,一套八卦拳远近没敌手,锄强扶弱那是有了名的。”
老汉点头叹道:“那倒是。可惜呀,跟着义和团起事儿摊上官司,家也败了。这门亲事不后悔?”
“后悔有什么用?定下来的亲事就是铁板上钉的钉子,要是悔亲还叫俺怎么做人?再说了,鲜儿早就说了,死活是朱家的人了。”
老汉又点点头:“要说鲜儿和传文倒也般配。她一小就跟朱开山学拳脚,武艺不在传文之下,两个孩子好得很。那就把婚事早些办了,闺女留在家里,一年也得不少的粮食。”
谭永庆说:“催了好几回了,没跟他们要什么彩礼,就是要一斗小米,过分吗?”
老汉说:“要说起来也不算过分。”
“可就这点要求也难住他们了。”
“唉,现在最高贵的是什么?也就是粮食,一斗小米可以换回一副好寿材呢。”
谭永庆摇摇头:“俺倒没那么想,是为了贵儿。贵儿定亲了,就是勺子头孙大手的闺女,人家没要彩礼,就是要一斗小米。”
“是啊,这年头眼睛都盯着粮食。”老汉正说着,忽然往远处一指,“哎,说曹操曹操到,你看村头谁过来了?”
谭永庆眯着眼往外一探身,村头上传文兄弟俩正往这边走,他一拍腿:“不好,是朱开山的老大和小三儿,空着手,八成是粮食没凑够,俺不想见他们。”说着踅着身子出去关了院门。
传文和传杰走到谭家门前,见门扉紧闭,便使劲敲门,敲了半天也无人应声,只闻狗吠。
也巧,谭永庆的儿子贵儿恰好回家,见到传文兄弟,问:“你砸俺家的门干什么?”
传文忙答腔:“找你爹说话。”
贵儿又问:“哎,你什么时候娶俺妹?你快娶吧,你娶不了,俺也娶不了。俺爹说了,你家要是把粮食送来,他立马就给俺娶媳妇。”
传文说:“你爹不想见俺。”
贵儿一笑:“俺帮你砸。”说着咚咚擂起门来,“爹,开门,俺妹夫来了!”
蓦地,两块土疙瘩落在传文的脚下。他抬起头,只见鲜儿攀在院里的石榴树上冲他笑呢。
贵儿也看见了,忙喊:“鲜儿,开门。”
鲜儿说:“你一边玩儿去,俺和他说话。”
传文道:“是你呀?吓了俺一跳!属猴子的啊?谁家的大闺女爬树?下来,别摔着!”
鲜儿笑着:“传文哥,下不来了!你抱俺下来。”
“你家的门关得紧紧的,俺怎么进去?”
“你不会跳墙进来?”
传文撇嘴道:“俺要是敢跳墙,你爹知道了还不砸断俺的腿?哎,跟你爹说少两升行不行?俺娘就凑了八升。”
鲜儿说:“那可不行,俺家就指望这点粮食给哥娶亲呢。”
传杰凑来插嘴逗趣:“嫂子,俺的好嫂子,就别难为人了,你要是过了门咱就在一个锅里搅马勺了,要是为难俺哥,等你过了门儿看俺怎么捉弄你!在你碗里掺沙子,给你的花被窝尿得呱呱湿!”
鲜儿乐了:“你敢!到时候俺就把你扒光了,让你睡尿被窝,什么时候把俺的被窝烘干了才放你走!”
传杰坏笑:“睡你的被窝俺哥可不能答应。”
鲜儿说:“好吧,俺和爹说说看,你俩等着。”说着下了石榴树,轻盈地走进堂屋。
谭永庆听在耳中,看闺女进来,却一板脸:“鲜儿,你爬在石榴树上和谁说话?越来越不像闺女样了。”
鲜儿笑着:“爹,别装糊涂了。他家就有八升小米,你就应承了吧。”
谭永庆一拍桌子:“好啊,还没嫁过去就替婆家说话,俺白养了你一场!你去对他说,一斗小米,少一粒也不行!”
鲜儿一吐舌头,又出门爬上石榴树,对门外的哥俩说:“俺爹说了,小米少一粒也不行。”
传文着急了:“这可怎么办?这亲娶不成了。”
鲜儿道:“传文哥,别急呀,再想想别的法子,你会有办法的。”
“俺有什么办法?就是现拉也来不及呀!”
鲜儿咯咯笑着:“那你就拉金豆子,拿金豆子顶账也行。”说着下了石榴树。
传文扒着门缝往院里看,看到鲜儿的一只大眼睛,问道:“鲜儿,想不想俺?”
鲜儿反问:“你呢?你想不想?”
传文道:“想,做梦都想。俺梦见你坐着大花轿往俺家走,俺骑着大红马跟在后边,你没羞没臊,偷偷地挑开红盖头看着俺哩。”
鲜儿的眼睛没有了,院里传来她银铃似的戏文声:“忽听门外声连天,想必是哥哥到门前,忙将花针盘绒线,想给哥哥开门栓,又怕爹娘来埋怨”
传文乐颠颠地在外头喊:“鲜儿,你等着,俺叫你唱,过了门看俺怎么收拾你!”说着晕头转脑地走了。
传杰拉住他:“哥,就这么走了?”
传文把眼一瞪:“不走怎么办?人家不开门呀!”
兄弟俩蔫头耷脑地回了家,他们娘问:“传文,回来了?你叔怎么说的?”
传文沮丧地说:“俺叔发话了,小米少一粒也不行。”
传武娘问:“这话是他亲口说的?”
传文说:“叔不肯见俺,门也没让进,让鲜儿过的话。”
传武娘长叹一声:“这可怎么好呢?”
传杰学舌:“娘,俺哥净和嫂子说那些没羞没臊的话,哪说正经的了?回来的道上还摇头晃脑地唱戏文,早把你嘱咐的话忘了!”
传武娘恨恨地瞪了大儿子一眼:“俺早就知道你哥是块荒料!指望谁也不行。谭永庆这个死倔老头子,俺亲自登门吧。”
传杰说:“娘,俺陪你去趟?”
又回谭家,这回院门没锁,传杰娘俩在院门口正犹豫着,鲜儿娘却迎出门来:“哎呀,是老朱嫂子,快屋里进。”
传武娘讥诮道:“你家的门槛儿高,俺能迈过去?”
鲜儿娘笑:“把你腚巧的,赶上喜蛛了,会拉丝儿。”
传武娘问:“他叔呢?”
鲜儿娘说:“在后院起粪呢,有话跟俺说。”说着把传武娘迎屋内。
传杰没进屋,见鲜儿坐在院里掐苞米辫子,便凑到她跟前,小声道:“嫂子手真巧,看你掐的辫子,又细又匀,真眼气人儿。”
鲜儿笑道:“是吗?你真会奉承个人。等过了门俺给你掐辫子,编个好看的草帽。”
传杰乖巧地说:“那俺就先谢谢嫂子了。”
鲜儿说:“别一口一个嫂子的,还没过门呢。”
传杰道:“早晚的事儿,这么叫显着亲热。”
传武娘在堂屋里四处看着,说:“看你家,收拾得利利索索,一看就是过日子人家。”
鲜儿娘说:“没屁放找嗝打,有事儿说事儿,灌米汤溜不圆肚子。”
传武娘嘎嘎笑着:“你这张嘴,锋快,给刀子不换,鲜儿要是像了你,过了门儿,光一张嘴就把俺娘们零刀割了!”
鲜儿娘撇撇嘴:“称上二斤棉花纺一纺,谁不知道你朱开山的老婆子?闹红灯照的时候把你能的,插上鸡毛能飞上天,十个鲜儿也不是你的对手。”
传武娘说:“说笑归说笑,有事要和你们商量。唉,俺答应了,鲜儿过门给你们一斗小米,刮净囤子底儿就凑了八升,没办法打发传文到他姥娘家借,想是你也有个耳闻”说着不免又流泪,“唉,轮到咱烧香佛爷掉腚儿。你们家就不能松松口?但凡是有一点办法也不至于厚着脸皮求你们。”
鲜儿娘的眼泪也簌簌往下掉:“唉,要是撂在过去,一斗小米俺家眼皮子夹不住,可赶上这荒年粮食比金子贵。你也不是不知道,鲜儿他爷自从抽大烟败了家,俺家的房子地都折腾干净了,鲜儿他哥,就是贵儿,也要娶媳妇了,女方家非要这一斗小米,俺不找你要找谁去?也是实在没法子了。”
传武娘低声道:“就差二升,你们娶媳妇也不能一点血不出,你和他叔再商量商量。”
女人家到底心软,鲜儿娘点点头:“好吧,俺去说说看。你坐这儿等着。”说着出了屋子。
好一会子,鲜儿娘回来了:“她婶子,磨破嘴皮说好了,老头子开面了,八升就八升吧,剩下的二升俺自己想办法。”
传武娘握紧了亲家的手,只点头也说不出话,泪又涌了出来。
院子里传杰还和鲜儿热乎乎地说话。
传杰说:“嫂子,俺哥是真想你。嫂子,真的!俺哥天天晚上睡觉都搂着枕头,嘴里念叨:鲜儿,哥真想你呀,你什么时候才能过门呀,哥等不及了,哥搂着你好好亲亲。你的嘴唇真红啊,辫子真粗呀,模样真俊呀”
鲜儿羞红了脸:“净胡说,没羞没臊!”
传杰越说越来劲儿:“嫂子,咱不羞臊。你听俺说,俺的书念到《诗经》了,先生开讲了,头一篇你猜是什么?《关雎》。俺背给你听听:‘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