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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追风筝的人-第38章

小说: 追风筝的人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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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给你。”阿塞夫说。我把索拉博扶起来,压碎的葡萄粘在他裤子上,如同海贝吸附在码头上,我帮他抹掉。 

“去吧,带上他。”阿塞夫指着门说。我拉起索拉博的手。他很小,皮肤干燥,长着茧。他手指挪动,跟我扣在一起。我又看见宝丽莱照片上的索拉博了,看到他的手臂抱着哈桑的大腿、头靠在他父亲臀部上的那种神情,看到他们两个微笑着。我们穿过房间,铃铛叮当叮当响。

我们走到门边。 

“当然,”阿塞夫在身后说, “我没有说这是免费的。”我转过身:“你想要什么?” 

“你必须自己赢得他。”

“你想要什么?”

“我们还有些没了结的账,你和我。”阿塞夫说,“你记得的,对吧?”

他无须担心。我永世不会忘记达乌德汗推翻国王那天。成年之后,每当我听到达乌德汗的名字,就能想起哈桑举起弹弓,瞄准阿塞夫的脸,哈桑说人们会叫他独眼龙阿塞夫,而不是吃耳朵的阿塞夫。我记得自己对哈桑的勇气钦羡不已。阿塞夫退开,发誓说他会给我们教训。他已经在哈桑身上实现了誓言。现在轮到我了。 

“好吧。”我找不到其他话可说。我不想求饶,那只会让他更加痛快。阿塞夫把卫兵唤进屋里。 

“我要你们听着。”他对他们说,“再过一会,我会关上门。然后他和我会处理一点陈年烂账。你们无论听到什么,都别进来!听到没有?别进来!”

卫兵点着头,看看阿塞夫,看看我。 

“是,老爷。”

“完了之后,我们只有一个能活着走出这间房子,”阿塞夫说,“如果是他,那么他就赢得自由,你们放他走,明白了吗?”

年纪较大的卫兵不安地说:“可是老爷”

“如果他走出去,你们放他走!”阿塞夫大叫。那两个卫兵吓得连连点头。他们转身离开,有个去拉索拉博。 

“让他留下,”阿塞夫说,狞笑着,“让他看看。学点教训对孩子有好处。”卫兵离开。阿塞夫放下念珠,把手伸进黑色背心的上袋。他掏出来的东西,我早就料到了:不锈钢拳套。

那人的头发涂着睹喱水,厚厚的嘴唇上面留着克拉克?盖博那样的小胡子。睹喱水浸透了绿色的手术纸帽,弄出非洲地图似的污迹。我记得他黑色的脖子上的金项链,挂着安拉的神像。他俯视着我,连珠炮似的说出一种我听不懂的语言,乌尔都语 'Urdu,巴基斯坦官方语言',我想。我的眼睛盯在他的喉结,看着它上上下下,我想问他究竟多大年纪——他看上去太年轻,像外国肥皂剧里面某个演员。但我说出口的只是,我要狠狠揍他一顿,我要狠狠揍他一顿。

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狠狠揍阿塞夫一顿。我想没有吧,怎么可能呢?那是我第一次跟人打架。我长这么大了,还没朝人挥过一拳呢。

在我记忆中,跟阿塞夫打架的情景栩栩如生,真叫人吃惊:我记得阿塞夫在戴上拳套之前打开了音乐。在某个时刻,长方形的祷告毛毯,织着麦加地图那张,从墙上松落,掉在我头上,它上面的泥土弄得我打喷嚏。我记得阿塞夫抓起葡萄磨着我的脸,他咬牙切齿,滚动着血红的眼睛。在某个时刻,阿塞夫的头巾脱落,露出几缕长及肩膀的金色头发。

还有结局,当然。结局我看得一清二楚。我想我会永远记得。我记得的大体是这样的:他的拳套在午后的阳光中闪亮,他第一次击中我时,我浑身发冷,但很快,我的鲜血就温暖了他的拳套。我被甩到墙壁,一颗本来可能挂着画的钉子刺进我的后背。我听到索拉博的尖叫,还有手鼓、手风琴、雷布巴琴演奏的乐声。身子撞到墙壁上,拳套击打我的下巴。被自己的牙齿噎住,将它们吞下去,我想起自己曾花了无数时间刷牙、清牙缝。被摔倒墙上。

倒在地板上,血从破裂的上唇流出来,滴污了淡紫色的地毯,腹部阵阵剧痛起伏,想着我什么时候才能再次呼吸。我的肋骨断裂,声音跟折断树枝一样,从前哈桑和我经常拿折断的树枝当剑,像旧电影里面的辛巴德那样决斗。听到索拉博的尖叫。我的侧脸撞上电视柜的一角。又是一声断裂,这次正中我左眼下面。我听到音乐声,索拉博的尖叫声。手指抓着我的头发,拖着我向后,不锈钢闪闪发亮,它们挥击过来,断裂声再次响起,这次是我的鼻子。

咬牙忍痛,发现我的牙齿已经不像过去那样齐整了。被踢中。索拉博不断尖叫。我不知道自己何时开始发笑,但我笑了。笑起来很痛,下巴、肋骨、喉咙统统剧痛难忍。但我不停笑着。我笑得越痛快,他就越起劲地踢我、打我、抓我。

“什么事这样好笑?”阿塞夫不断咆哮,一拳拳击出。他的口水溅上我的眼睛。索拉博尖叫。

“什么事这样好笑?”阿塞夫怒不可遏。又一根肋骨断裂,这次在左边胸下。好笑的是,自1975年冬天以来,我第一次感到心安理得。我大笑,因为我知道,在我大脑深处某个隐蔽的角落,我甚至一直在期待这样的事情。我记得那天,在山上,我用石榴扔哈桑,试图激怒他。他只是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红色的果汁染在他衬衣上,跟鲜血一样。然后他从我手里拿过一个石榴,在自己额头上磨碎。现在你满意了吗?他凄然说,你觉得好受一些了吗?我从不曾觉得高兴,从不曾觉得好受一些,根本就没有过。但我现在感觉到了。我体无完肤——我当时并不清楚有多糟糕,后来才知道——但心病已愈。终于痊愈了,我大笑。

接着是结局,我就算埋在坟里也会记得。我躺在地上哈哈大笑,阿塞夫坐在我胸膛,一张发疯似的脸被缕缕晃动的头发围绕着,离我的脸只有几英寸。他一只手掐着我的喉咙,另外一只戴着拳套,作势悬在肩上,他举起拳头,准备再次击落。

接着,“别打了。”一个微弱的声音响起。我们都看着。 

“求求你,别再打了。”

我想起在恤孤院的时候,负责人给我和法里德开门,说了一句话。他叫什么名字来着?察曼?那东西跟他形影不离。他说,他无论走到那儿,都会将它塞在裤带上。 

“别再打了。”眼影混着泪珠,在他脸上冲出两道黑色的痕迹,弄糊了胭脂。他下唇颤抖着,流着鼻涕,“别打了。”他哽咽道。

弹弓被拉满,他的手高举过肩,握着橡皮筋末端的弓杯。弓杯里面有个东西,黄色的,闪闪发光。我将血从眼上眨落,看到那是一个铜球,从桌子的底座取下来的。索拉博将弹弓瞄准阿塞夫的脸。 

“别再打了,老爷。”他说,嘶哑的声音颤抖着,“别再伤害他。”阿塞夫的嘴巴无言地扭曲,欲言又止。“你知道你自己在干什么吗?”最后他说。 

“求求你,停下来。”索拉博说,泪水又从绿色的眼睛涌出,和眼影混在一起。“把它放下,哈扎拉人。”阿塞夫气急败坏,“把它放下,不然我会处置你,相比之下,我刚才对他做的,不过是温柔地拧拧耳朵罢了。”

泪水流个不停。索拉博摇摇头。

“求求你,老爷,”他说, “停下来。” 

“放下。” 

“别再伤害他了。” 

“放下。” 

“求求你。” 

“把它放下!” 

“别打了。” 

“把它放下!”阿塞夫放开我的喉咙,朝索拉博扑去。索拉博松开弓杯,弹弓发出嘶嘶的声音。接着阿塞夫惨叫起来,用手掩着片刻之前还是左眼所在的地方。血渗出他的指缝。血,还有其他东西,像嗜喱水一样的白色的东西。那叫玻璃状液,我清楚地想起来。我在某个地方读到过,玻璃状液。

阿塞夫在地毯上打滚,翻来覆去,不断惨叫,双手仍掩着血淋淋的眼眶。 

“我们走!”索拉博说,他拉起我的手,把我扶起来。我被痛击过的身体每一寸都在发痛。

阿塞夫在我们后面叫着。

“出去!滚出去!”他高声尖叫。我跌跌撞撞打开门。卫兵看到我的时候,眼睛睁得大大的,我在想自己像什么样子,每次呼吸都带来胃痛。有个卫兵用普什图语说了几句,接着飞也似的跑过我们,奔进房间。阿塞夫仍在里面不停喊着“出去!”。 

“快走,”索拉博说,拉着我的手,“我们走。”我拉着索拉博的小手,挣扎着走下门厅。我回头看了最后一眼,卫兵在阿塞夫身边乱成一团,朝他脸上做着什么。我恍然大悟:铜球还嵌在他空洞的眼眶里。

我觉得天旋地转,倚着索拉博,蹒跚走下楼梯。楼上传来阿塞夫声声惨叫,如同受伤野兽的哀嚎。我们走出来了,走进阳光中,我的手臂压在索拉博肩膀上,然后我看见法里德朝我们跑来。 

“奉安拉之名!奉安拉之名!”他说,眼睛大大地瞪着我。他将我的手臂摔在肩膀,背起我,朝卡车飞奔而去。我想我尖叫了。我看见他的拖鞋嘭嘭蹬着地面,甩打着他粗黑的后脚跟。呼吸很痛。然后我看到了陆地巡洋舰的车顶,被放进后座,看到发皱的米色坐垫,听见车门打开的叮叮叮声音。一阵跑步声绕过车身,法里德和索拉博匆匆谈了几句,车门用力关上,引擎发动。车子猛然前冲,我感到额头上有只小手。我听见街道上的声音,几声呼喝,看见窗外的模糊的树朝后退去。索拉博在哭泣,法里德仍不停重复着:“奉安拉之名!奉安拉之名!”大约在那时,我昏了过去。

第二十三章

迷迷糊糊间,我看见一些面孔,停留,又退去。他们弯身望着我,问我问题。他们统统在问。我知道我自己是谁吗?我身上哪里发痛吗?我知道我是谁,我浑身发痛。我想告诉他们这些,可是痛得无法开口。这些我从前就知道了,也许是一年前,也许是两年前,也许是十年前。我想和一个脸抹胭脂、眼涂黑影的男孩说话。那个孩子。是的,我现在看见他了。

我们似乎在轿车里面,那个孩子和我,而我知道开车的不是索拉雅,因为她从来不开这么快。我想跟那个孩子说话——似乎跟他说话是顶要紧的事情。但我忘了自己想说什么,或者为什么跟他说话那么重要。也许我想告诉他,让他别哭了,现在一切都会好起来。也许不是。由于某种我说不上来的原因,我想谢谢那个孩子。

面孔。他们全都戴着绿色帽子。他们进进出出。他们说话很快,说的语言我不懂。我听见别的声音,别的噪声、哔哔声和警笛声。总有更多的面孔,俯视下来。我谁也记不清了,只忆起一张面孔,头发和克拉克‘盖博式的胡子上有咭喱水,帽子上有非洲地图似的污迹。肥皂剧之星。那很好笑。我现在就想笑。但发笑也会疼痛。

我昏过去。她说她叫艾莎,“跟先知的妻子一样 ”。她头发有些灰白,从中间分开,扎着马尾辫;她的鼻子穿着太阳形状的扣子。她戴着眼镜,双眼看上去突出。她也穿绿色衣服,她的手很柔软。她看着我凝望她的笑容。用英语说话。有东西插进我胸膛一侧。

我昏过去。有个男人站在我床边。我认识他。他皮肤黝黑,又高又瘦,胡子很长。他戴着帽子——这些帽子叫什么名字来着?毡帽?帽子斜斜戴在一边,像极了某个我现在想不起来的著名人物。我认识这个男人,几年前,他开车送我到某个地方,我认识他。我的嘴巴不对劲。我听到一阵泡泡的声音。

我昏过去。我右臂灼痛。那个戴着眼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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