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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追风筝的人-第31章

小说: 追风筝的人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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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富汗生活的那些年,这两件东西我统统没穿过——哈桑和索拉博的宝丽莱合影,最后,也许是最重要的是:一副黑色假胡子,长及胸膛。表示对伊斯兰教——至少是塔利班眼中的伊斯兰教——的友好。拉辛汗认得白沙瓦几个精于此道的家伙,有时他们替那些前来报道战争的西方记者服务。

拉辛汗曾要求我多陪着他几天,计划得更详尽些。但我知道自己得尽快启程。我害怕自己会改变主意。我害怕自己会犹豫不决,瞻前顾后,寝食难安,寻找理由,说服自己不要前去。我害怕来自美国生活的诱惑会将我拉回去,而我再也不会趟进这条大河,让自己遗忘,让这几天得知的一切沉在水底。我害怕河水将我冲走,将我冲离那些当仁不让的责任,冲离哈桑,冲离那正在召唤我的往事,冲离最后一次赎罪的机会。所以我在这一切都还来不及发生之前就出发了。至于索拉雅,我没有告诉她我回阿富汗并非明智之举。如果我那么做,她会给自己订票,坐上下一班飞往阿富汗的客机。

我们已经越过国境,触目皆是贫穷的迹象。在路的两旁,我看见村落一座连一座,如同被丢弃的玩具般,散落在岩石间;而那些残破的泥屋和茅舍,无非是四根木柱,加上屋顶的破布。我看见衣不蔽体的孩子在屋外追逐一个足球。再过几里路,我看到有群男人弓身蹲坐,如同一群乌鸦,坐着的是被焚毁的破旧俄军坦克,寒风吹起他们身边毛毯的边缘,猎猎作响。他们身后,有个穿着棕色长袍的女子,肩膀上扛着大陶罐,沿着车辙宛然的小径,走向一排泥屋。 

“真奇怪。”我说。

“什么?”

“我回到自己的国家,却发现自己像个游客。”我说。路边有个牧人,领着几只干瘦的山羊在赶路。

法里德冷笑,扔掉烟蒂,“你还把这个地方当成国家?”

“我想有一部分的我永远会这么认为。”我说,我的戒备之心出乎自己意料之外。

“在美国生活了二十年之后?”他说,打着方向盘,避开路上一个海滩球那么大的洞。

我点点头:“我在阿富汗长大。”法里德又冷笑。

“你为什么这样?” 

“没什么。”

“不,我想知道。你干吗这样?”借着他那边的观后镜,我见到他眼里有神色闪动。“你想知道?”他嗤之以鼻,“我来想像一下,老爷。你也许生活在一座两层或者三层的楼房,有个漂亮的后院,你的园丁给它种满花草和果树。当然,门都锁上了。你父亲开美国车。你有仆人,估计是哈扎拉人。你的父母请来工人,装潢他们举办宴会的房间,好让他们的朋友前来饮酒喝茶,吹嘘他们在美国和欧洲的游历。而我敢拿我大儿子的眼睛打赌,这是你第一次戴毡帽。”他朝我咧嘴而笑,露出一口过早蛀蚀的牙齿,“我说的没错吧?”

“你为什么要说这些呢?”我说。 

“因为你想知道,”他回嘴说。他指着一个衣裳褴褛的老人,背着装满柴草的麻袋,在泥土路上跋涉前进。“那才是真正的阿富汗人,老爷,那才是我认识的阿富汗人。你?在这里,你一直无非是个过客而已,只是你自己不知道罢了。”

拉辛汗警告过我,在阿富汗,别指望那些留下来战斗的人会给我好脸色看。 

“我为你父亲感到难过,”我说,“我为你女儿感到难过,我为你的手感到难过。 ” 

“那对我来说没有意义。”他摇摇头说,“为什么无论如何,你们总是要回到这里呢?卖掉你们父亲的土地?把钱放进口袋,跑回美国找你们的妈妈?”

“我妈妈在生我的时候死了。”我说。他叹气,又点一根烟,一语不发。 

“停车。”

“什么?” 

“停车,该死。”我说, 

“我要吐了。”车还没在路边的沙砾上停稳,我就吐了出来。

接近黄昏的时候,地形变了,从烈日灼烤的山峰和光秃秃的悬崖变成一派更翠绿的田园风光。大路从蓝地科托下降,穿过新瓦里地区,直达蓝地卡纳。我们从托尔坎'蓝地科托( Landi Kotal)、新瓦里( Shinwari)、蓝地卡纳( LandiKhana)和托尔坎( Torkham)均是开伯尔隘口沿途小镇'进入阿富汗。夹道相送的柏树比我记忆中少多了,但在经历开伯尔隘口那段乏味的旅途之后,再次看到树木,还是神情一振。我们正在接近贾拉拉巴特,法里德有个兄弟在那儿,我们会在他家过夜。

我们驶进贾拉拉巴特的时候,太阳还没有完全下山。这座城市是楠格哈尔省'Nangarhar,阿富汗省份 '的首府,过去以温和的气候和水果闻名。法里德驶过市中心的楼宇和石头房子。

那儿的棕榈树也没记忆中多,而有些房子已经变成几堵没有屋顶的墙壁、几堆杂乱的泥土。法里德驶上一条土路,将陆地巡洋舰停在干涸的水沟旁边。我从他的车上溜出来,伸展拳脚,深深吸了一口气。从前,和风拂过贾拉拉巴特富饶的平原,农民种满甘蔗,城里的空气弥漫着甜蜜的香味。我闭上眼睛,搜索香味,可是没有找到。 

“我们走吧。”法里德不耐烦地说。我们踏上那条土路,经过几株光秃秃的白杨和一排残破的泥墙。法里德将我领到一座破落的平房,敲敲木板门。

有个用白色头巾蒙住脸的少女探出头来,露出海蓝色的眼睛。她先看到我,身子一缩,然后看到法里德,眼睛亮起来。 

“你好,法里德叔叔。” 

“你好,亲爱的玛丽亚。”法里德回答说,给了她一种他整天都没给我的东西:一个温暖的微笑。他亲了她的额头。少女让出路,有点紧张地看着我随法里德走进那座小小的房子。

泥砖屋顶很低,四面泥墙空空如也,赖以照明的是屋角两盏提灯。草席盖住地面,我们脱掉鞋子,踏上去。三个年轻的男孩盘膝坐在一堵墙下的垫子上,下面铺着卷边的毛毯。有个留着胡子的高个子男人站起来迎接我们。法里德和他拥抱,亲吻彼此的脸颊。法里德介绍说他叫瓦希德,是他哥哥。 

“他从美国来。”他对瓦希德说,翘起拇指指着我,然后丢下我们,自行去跟那些男孩打招呼。

瓦希德和我倚着墙,坐在那些男孩对面,他们跟法里德开玩笑,爬上他的肩膀。尽管我一再推辞,瓦希德令其中一个男孩去给我拿毛毯,以便我坐得舒服些,又让玛丽亚给我端茶。

他问起从白沙瓦来的旅途,问起路过开伯尔隘口的情况。

“我希望你们没有碰到任何强盗。 

”他说。与开伯尔隘口同样远近闻名的是,强盗利用那里的地形打劫过往旅客。我还没有回答,他就眨眨眼,大声说:“当然,没有任何强盗会打我兄弟那辆破车的主意。”法里德将最小那个孩子抱倒在地,用那只完好的手去挠他的肋骨。那孩子咯咯大笑,双脚乱踢。 

“最少我还有一辆车,”法里德气喘吁吁地说,“你那头驴子最近怎样?”

“我的驴子骑起来比坐你的车好。” 

“骑驴才知驴难骑。”法里德回敬说。他们全都笑起来,我也笑了。我听见隔壁传来女人的声音。从我坐的地方,可以看到那间屋子的一半。玛丽亚和蒙着棕色面纱的妇女低声交谈,从一个大水壶往茶壶里面倒茶。那女人年纪较大,应该是她妈妈。

“你在美国干什么呢,老爷?”瓦希德问。 

“我是个作家。”我说,法里德听到之后轻声一笑。

“作家?”瓦希德说,显然颇有好感。“你写阿富汗吗?”

“这么说吧,我写过,但现在没有。”我说。我最后一本小说叫《此情可待成追忆》 '原文为 A Season for Ashes,这里为意译 ',写的是一个大学教授的故事,他发现妻子跟他的学生上床之后,追随一群吉卜赛人而去。这本书不错。有些评论家说它是本“好”书,有一个甚至还用了“引人人胜”这样的评语。但突然之间,它让我很难为情。我希望瓦希德不会问起它的内容。

“也许你应该再写写阿富汗。”瓦希德说,“将塔利班在我们国家的所作所为告诉世界其他角落的人们。”

“嗯,我不是我不算是那种作家。” 

“哦,”瓦希德说,点点头,有点脸红,“你知道得最清楚,当然。我不该建议你”

就在那时,玛丽亚和另一个妇女走进来,端着一个小盘子,上面有茶壶和两个茶杯。我毕恭毕敬地站起来,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弯身鞠躬。 

“你好。”我说。

那妇女放下面纱,遮住下半边脸,也鞠躬。 

“你好。”她的声音细不可闻。我们不看对方的眼睛。她倒茶水的时候我站立着。那妇人将热气腾腾的茶杯放在我面前,退出房间。离开的时候,她赤裸的双脚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我坐下,喝起那杯浓浓的红茶。瓦希德终于打破那之后令人不安的沉默。

“是什么让你回到阿富汗呢?”

“是什么让他们这些人回到阿富汗呢,亲爱的哥哥?”法里德说,他在跟瓦希德说话,鄙夷的眼光却一直看着我。 

“住口!”瓦希德怒道。 

“总是同样的事情。”法里德说,“卖掉土地,卖掉房子,收钱,像老鼠那样跑开。回到美国去,用那笔钱带上家人去墨西哥度假。” 

“法里德!”瓦希德咆哮。他的孩子,甚至还有法里德都害怕起来。

“你的礼貌哪里去了?这是我的房子!阿米尔老爷今晚是我的客人,我不容许你这样给我丢脸!”

法里德张开口,几乎就要说出些什么,想了想又没说出来。他颓然倚着墙,无声说着些什么,将那只残废的脚放在完好的脚上面,鄙薄的眼光一直盯着我。

“原谅我们,阿米尔老爷。”瓦希德说,“打小时候起,我弟弟的嘴巴就比脑袋快两步。” 

“那是我的错,真的。”我说,试图在法里德的逼视之下露出笑脸。“我没觉得被冒犯了。我应该把我到阿富汗来的任务跟他说。我不是来卖田产的,我要去喀布尔找个小男孩。”

“小男孩?”瓦希德重复说。 

“是的。”我从衬衣的口袋掏出宝丽莱照片。再次看到哈桑的照片,再次让我的心因为他的死揪痛起来。我不得不将眼光移开,把它递给瓦希德。他端详着那张照片,抬眼望望我,又看回去。“这个男孩?”

我点点头。

“这个哈扎拉男孩?” 

“是的。”

“他对你很重要吗?”

“他的父亲对我来说很重要,就是照片中那个男人,现在他死了。”瓦希德眨眨眼:“他是你的朋友?”我内心想说是,仿佛在心灵深处,我想保守爸爸的秘密。可是谎言已经足够多了,“他是我同父异母的兄弟。”我压制着情绪说,又加上一句,“我的私生弟弟。”我转过茶杯,把弄着杯柄。

“我不是想要剌探你的隐私。” 

“你没有。”我说。

“你会怎么安置他呢?”

“把他带到白沙瓦,那儿有人会好好照料他。”瓦希德把照片还给我,厚厚的手掌放在我肩膀上。“你是条让人尊敬的汉子,阿米尔老爷。一个真正的阿富汗人。 ”我暗自汗颜。

“你今晚来我家做客,让我很骄傲。”瓦希德说。我跟他客气了几句,偷眼看向法里德。现在他低着头,玩弄着草席残破的边缘。

隔了一会,玛丽亚跟她妈妈端来两碗热气腾腾的蔬菜汤,还有两片面包。 

“很抱歉,没有肉。”瓦希德说,“现在只有塔利班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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