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到水穷处-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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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翔轻轻地抽出手,淡淡地道:“陛下不用担心,我会记得答应陛下的话,不会生什么事的。”随即垂下眼眸,不再多说一个字。
符陵僵在那里,一时无计可施,想了想,还是先给他换药。起身唤人拿来药膏,定下心神一点点仔细为楚翔清洗上药,换过药,符陵又喂他喝了内服的汤药。厨下熬了上好的燕窝银耳羹,符陵令盛了一碗,仍是亲手一口口喂楚翔喝下。整个过程中,楚翔一直格外安静,象是一个最为乖巧听话的木偶娃娃,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却没有一点生气。
符陵喂完药,打起精神道:“翔儿,今天天气不错,我们到院子里去晒晒太阳吧!”俯身横抱起楚翔,来到外面的小花园,令人在梅花树下放了一张躺椅,将楚翔放在上面,再为他盖上一床薄毯,自己则坐在旁边陪着。明媚的阳光照下来,暖洋洋地甚是舒服,园子里只剩了星星点点的残雪,衬着一树树的梅花红如火,白胜雪,正开得妖娆繁盛,一阵阵幽幽的花香袭人。楚翔看那假山水池边的几棵垂柳,嫩芽初发,已有些许绿意,忽道:“日子过得真快,春天又来了。”
符陵笑道;“翔儿快点好起来,朕陪你去踏青。”
“踏青?”楚翔也笑了笑,“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今年陛下可以尽情领略江南春色了。”望着那湛蓝的天空,悠悠地道。“记得小时候,江宁附近有座小山名叫凤凰山,一到二三月间。城里乡下许多小孩子都喜欢去那里放风筝,天上飞满了五颜六色的风筝。地上开满了五颜六色的鲜花,好热闹啊说起来,凤凰山是江宁西边的一道屏障,也是驻军扎营地上选之地,陛下的大军。应该会选择在那里驻守吧!”说到后面,楚翔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收回视线,落在园子里地一株株梅树上,虬枝错节的老梅树仿佛变成了一大片愤怒地人群,声嘶力竭地怒骂着、叫喊着“楚翔,你这个卖国贼!”“叛徒!”“不要脸!”“下贱!”愤怒的叫骂声越来越激烈,人潮汹涌,一双双挥舞的手臂似要将自己撕成千万碎片楚翔甩甩头。却甩不掉重重叠叠的幻象,不由以手覆额,低低呻吟了一声。哑着嗓子道:“他们,他们说得对。就算把我千刀万剐。也还是死有余辜”
“翔儿,你在说什么?”符陵察觉异样。侧身问道。
“陛下,没什么。”楚翔抬起头,对着符陵绽开一个虚弱的笑容,歉然答道,“只是太阳晒得我有点头晕陛下,我还是先回屋去吧!”
符陵抚摩着他苍白地手指,道:“成天恹恹地闷在屋里卧在床上,也不利你恢复,该多在外面透透气。”
楚翔不再坚持,应道:“是,陛下费心了。”静静地半躺着,阳光斜照在他脸上,却衬得脸色愈白,一双眼睛愈发大而黑了。
符陵陪楚翔在花园里坐了大半个时辰,便有人来送战报奏折,符陵将楚翔抱进屋,安顿好后才去了。掌灯时分却又回来,楚翔仍是静静地倚着床头坐着,仿佛几个时辰动都未动一下,目光没有焦距。符陵走近,轻唤了声:“翔儿!”
楚翔茫然抬起头:“陛下?”
符陵柔声问:“饿了么?想吃点什么吗?”
楚翔摇头:“我不饿。”
符陵道:“若不饿就早点歇息吧,今晚朕在这里陪你。”
符陵便去沐浴更衣,出来后守着楚翔又喝了一道药,上床轻轻地将他揽入自己双臂中,吹熄灯烛,黑暗中,两人皆默不作声。良久,符陵察觉楚翔的肩头在微微耸动,低声道:“翔儿,现在没有别人,你要想哭就哭出来吧!哭出来,心里会好受些。”
楚翔背对着符陵,面朝暗壁,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此后再无声息。
整整一夜,楚翔就那样一动不动地躺着,符陵知道他片刻未曾入眠,却也只能清醒地守着他。楚翔瘦弱的身体抱在怀里轻如鸿毛,符陵却分明感觉到,有几千几万斤的重担压下来,压在他身上,那是整个国家的重任,却要眼前这具早已遍体鳞伤的羸弱躯体独自去承受。这样的压力将他活埋,让他窒息,撕裂了他的心。自己曾想帮他分担,但事与愿违,却将他推下了更深不见底的悬崖明明他近在咫尺,一伸手就可以将他拉出苦海,但却怎么都触不到他,象是有一座无形地屏障,冷冷地将两人彻底地隔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在绝望中越陷越深,甚至没有一丝挣扎快天亮时,符陵将楚翔翻过来,面朝着他,口气异常坚决:“朕知道你眼下的心情,或许一时好不了,但朕从不信命,不管你愿不愿意,朕要许你一段全新的生命。”
第二天,符陵干脆将议事之处搬到了楚翔这边。反正楚翔已知开战之事,也无须再刻意回避。符陵就在外间接见官吏,无人时则坐在楚翔床头批阅公文奏折,每日仍是亲手为楚翔换药喂饭,晚上睡觉则整夜整夜地抱着他。
楚翔十分乖巧听话,让他吃什么做什么,他都一一照办,问他话时,他便回答,不问时就安安静静地躺着或坐着,不发一言。符陵虽一直陪在他身边,但若不是看见那双时时睁着地大而黑的眼睛,也几乎感觉不到他地存在。符陵让苏太医特制了安神镇定地药丸,楚翔服用后夜间虽可入睡,但一丁点响动就会令他惊醒,然后睁着眼一动不动地捱到天明。四方搜罗来的各种珍药补品吃了不少,楚翔地身体却一天比一天消瘦下去。符陵问之苏太医,苏太医只说因元气有损,心情郁结,需要长期将养,一时也急不来。
四十七 中有千千结(下)
又过了大半个月,楚翔的外伤在符陵的精心照料下大有好转,但双腿仍不能移动。他从不过问前线的战事,符陵常在他床头阅折,战报散落在他身旁,楚翔也不去多瞧一眼,但从符陵的片言只语间,亦知秦军是一路锐不可当。一日,符陵从外间进来,面带喜色,将一份战报递给楚翔。楚翔翻开一看,却是前线的加急捷报,秦军已攻克江宁,生擒了王允。原来,秦军合围江宁后,陈郁得符陵严令,要求活捉王允,便暂时按兵不动,围而不打。王允见大事不好,无心守城,密遣亲信暗通秦军,欲以重金收买秦军将领,以图潜逃。陈郁得报后,将计就计,令那员将领假意应允,却趁王允出逃时设下埋伏,一网打尽,又一鼓作气,攻下了江宁。楚翔合上战报,淡淡地道:“恭喜陛下获此大捷!”言中却殊无喜意。
符陵笑道:“江宁倒是囊中之物,破城只在早晚之间。但王允那老贼也有今天!翔儿,他加诸你的折磨,朕必十倍为你讨还!”
楚翔听若未闻,忽想起一事,便挣扎起来要给符陵行礼。
符陵忙扶住他,奇道:“翔儿不要乱动,有什么直说便是!”
楚翔一把抓住符陵的手,急切地道:“翔有一事相求,请陛下定要答应!”
符陵一愣:“朕什么事未答应过你?”
楚翔道:“江南的亿万百姓既苦于苛政贪吏,又伤于战乱离别,这些年的境况实在堪怜。楚翔恳求陛下保全江宁百姓,勿使士卒屠掠奸淫。”
楚翔多时不曾主动与符陵说话,今日一开口就说这个!符陵微怒。拂袖而起:“江宁百姓?一样地不识好歹,刻薄寡情!你倒会替他们求情!当日你将受戮时,他们可有谁怜过你?为你说过半句好话?”
楚翔埋下头。声音也低了下去:“那是我罪有应得惟求陛下放他们一条生路。”
符陵沉吟不语,今周帝在闽尚有一定势力。江宁乃敌国之首都,若以杀戮立威,可瓦解周军残部的斗志,促其迅速崩溃。且秦军将士从苦寒北国甫至江南膏腴之地,难免不抢掠财物妇女。这也算是对他们艰苦作战的酬劳,朝廷又不须额外花钱。因此秦国统帅向来虽不明示鼓励,但也不刻意禁止,初入城几日,只要不十分过火,照惯例对士兵地烧抢行为睁眼闭眼。楚翔的要求,却是为他出了一道难题。
“陛下!”楚翔拉住符陵的衣角,轻唤了一声。
符陵复坐回床边,斟酌措词:“翔儿。不是朕不愿意答应你,但你看这战报,我军已于昨日入城。你当知道。若前方将帅不加约束,朕也是鞭长莫及。而且就算朕即刻下旨。恐怕亦来不及了!”楚翔不说话,只哀哀地看着符陵。眼中泪光闪动。
符陵沉默良久,终于长叹一声,起身到案前,提笔写下一纸手谕。先对陈郁等前方将士大加慰勉,许以重赏,再严饬纪律,不得扰民,若有违者,定以军法从事!写毕,符陵将手谕交给楚翔过目。楚翔看了,挣扎着在床上给符陵磕头谢恩。符陵无奈地皱了皱眉头:“罢了!朕不需这些惺惺作态。你要谢朕,就快些好起来,让朕少操几分心就万事大吉!朕要地是活蹦乱跳的楚将军,可不是弱不禁风地病西施!”即当着楚翔的面,封了手谕,传了人来,令快马加鞭连夜送至江宁陈郁元帅处,不得有误!又另下旨准备大量劳军之物,尽快送到前方。
忙乱一阵,处理完公事,符陵复来察看楚翔的伤势。脱去他衣服,见楚翔身上的伤口大多已痊愈。而前胸和左腿的烙伤,敷上苏太医特制地草药后,也已结疤愈合。只是留下了许多深浅不一的疤痕。符陵用手逐一轻按那些疤痕,问道:“还痛么?”
楚翔道;“都不痛了。”
符陵道:“若还痛便吭声,不要留下后患。若不痛,朕便给你上去疤的药了!朕真心希望,日后再不需要给你上药治伤了!”正说话间,忽听外面通报:“狄丰先生求见!”
符陵听说狄丰求见,知是来找楚翔的,便拿过衣服先给楚翔穿上,扶他坐在床上,这才令人宣狄丰进来。狄丰见过符陵,符陵命赐座,问:“先生有什么事么?”
狄丰道:“回陛下,半月前师弟拜托我寻找他弟弟楚栩的下落,我现在打听到了一点消息”
楚翔听他提到楚栩,不等他说完,已迫不及待地问:“小弟他现在哪里?”
狄丰道;“师弟勿急,我带了个人来,他说前些日子曾见过楚栩兄弟,现在就等在外面,请陛下召他进来。”
符陵颔首应允。片刻后侍卫带来一人,却是周军下级军官打扮,来人见是楚翔,忙跪下磕头,道:“楚将军!可还认得小人?”
楚翔仔细端详他一阵,失声叫道:“王华!怎么是你?快快起来!”原来当初楚翔负责长江防线时,王华曾是他帐下校官,楚翔去夏州换防后,与旧日部属大都失去了联系,却未想会在此重逢。
王华问道:“将军可还安好?”起身去看楚翔,面容枯槁,身形憔悴,仿佛一阵风便能吹倒,哪还有往日的矫矫英姿?心里不由一阵发酸,偷偷用衣袖拭了拭眼角。
楚翔勉强一笑:“我早就不是什么将军了,兄弟快莫要这样叫。听说你见过舍弟楚栩,他现在何处?”
王华道:“自从将军离开后,这两年小人一直在江南大营里当差,听从安澜将军调遣。记得大约是腊月二十八那天,王允派人传下圣旨,在江南大营中抓走了安澜将军,另派了他的亲信来接手防务。第二日夜间,正轮到我值班巡营,恰好遇到混进营中的楚栩兄弟。我见他长相举止都与将军颇有几分相似,拦下他一问,果然是将军的弟弟。听他说是来找安澜将军地,我怕楚兄弟落入奸人手里,忙给他找了套衣服换上,打扮成普通士兵,偷偷带到我的营房内。当时正值新年,又换了新官长,军防松懈,楚兄弟在营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