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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梆子井-第69章

小说: 梆子井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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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饭的时候桂老师来看我们。“你怎么也负伤了?”“和他一样被麦茬扎了。”当初我也是这样回答刘光辉的,怕张文庆知道了又要讥笑我。“麦茬有那么大的威力吗?”桂老师指着我的塑料鞋问。“麦茬扎到我这里了。”我指着脚髁骨说,她总算相信了,并对我说:“这次夏收你表现不错,我已经向林老师说了,回去就考虑你的组织问题。”这么说,考验期又要恢复了,心里不禁涌起一股感动的热潮。“这次你就不要再出什么意外了,无论如何把考验期应付过去。”我望着桂老师不禁想笑:如此神圣的考验期到了我这里竟然成了这样?

林老师擦着汗走了进来。“要论干农活,咱们谁也比不上薛校长。薛校长出身农家,从小就帮着父母干活,是一个纯粹的工农子弟。”我也觉得,薛校长在这方面的确作出了表率。每次夏收他都带队,干活时总是身先士卒,尤其是他和农民那种亲切的程度真令人感动。休息时他坐在树下,和农民一边喝茶一边聊天。从收成聊到分配,从各家是否有余粮聊到国家的统购政策,农民总是把他当知心人向他交底。在学校,薛校长也毫无校长的架子,对学生、教师总是一视同仁。他的穿着非常朴素,从来都是一双布鞋,衣服也总是那件红卫服。逢年过节他都要回乡看他年迈的父母,今年收成如何,农民是否有节余,他都了如指掌。他总是对我们说:“农民的生活还非常困苦,要改善农村的状况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有这样的好校长,师生们都感到自豪。

林老师说薛校长还在田里干活,喝了口水就走了。桂老师却说,林老师实际是来看我的,因为她已向林老师提议,是否对我再考验一次,林老师也颔首默许,剩下的,就看我该怎么办了?因而我觉得,我不应该在这里再呆下去了!正要下炕,忽听张文庆在门外喊:“轻伤不下火线。都跟个婆娘似的躺在床上干什么?”不过他也告诉我了一件事:“今天晚上要火烧麦茬,是一场壮观,你一定要去看。”于是我跳下炕、到了田里。

一盏碘钨灯挂在田头,月亮也悬在中天,交相辉映,把田里照得一片银白。薛校长面前的麦子成片地躺倒,听说他扔下碗就到了田里。在他的带动下,师生们的干劲空前地高涨。林老师把我们分成了两组,一组由他带领,一组则由薛校长率领,两组展开了竞赛。我分到了薛校长那一组,很快,我们这一组就领先了,甩了他们老大一截。薛校长望着他们说:“看来他们要追上我们,可真得等我们睡一觉起来才行了。”

还剩下最后一块麦子,天色忽然晦暗起来。乌云遮住了月亮,就象少女蒙上了面纱,朦朦胧胧的。刚才那个晶亮透明的玉盘,突然远遁了,象消失在了无边无际的苍穹之中。田里也起了一阵风,干燥酷热的天陡然间凉爽了起来。“要变天了!”薛校长说:“同学们加把劲,力争在暴雨来之前,做到颗粒不留!”为了达到这个目标,大家几乎倾尽了全力。所有的人,老师、学生,男人、女人,老人、孩子,全投入了这最后的攻歼战!

就在田里全部成了麦茬之后,就在老人和儿童还有桂老师带领的女组,把最后一车扎成捆的麦子运往仓库的途中,天上乌云翻滚,闪电划破长空,炸雷震耳欲聋,狂风刮断劲枝,暴风雨终于来了!

可是仍有人不忘记往田里洒了些汽油,一束点燃的稻草扔了进去,顿时,大火熊熊,腾腾火苗就象魔鬼的发束,真是壮观,犹如火烧连营七百里!突然,铜钱般的大雨向下倾泻,那些火苗顷刻间化为了缕缕轻烟,最后,竟什么也没有了,只剩下了一幅密密的雨幕!

我们已经坐在老乡的家里了。大雨如注,院子里早已成了水洼,里面飘浮着枯枝败叶和一些大小不等的水泡儿。我仍然沉浸在那雨与火的壮观一幕中,可是薛校长却坐在门口和老农拉起了家常。他接过老农的烟袋问:“老伯,今年这收成好,粮食怕是够吃了吧?”“得交公粮呢。”“公粮总是要交的呗。”“你不知道,现在这名堂多:战备粮、种子粮、计划生育粮,唉,多得很,一时我也给你说不清。”“还有个计划生育粮?”薛校长吧拉了两下烟锅问。“你没听说过吧?谁家的婆娘要是超生了,就得给人家交这粮。”“这超生了不是多了一张嘴么?”“给你说啥些!”老农拍了一下腿表示赞同。

薛校长把烟锅向门槛上磕了磕:“不过话又说回来,咱们这国家不计划生育也不行。”“唉,也是这个理儿。”薛校长把烟锅还给了老农:“那你家粮食还够吃吧?”“咱屋里有几个壮劳力,还凑合。村头那孙二寡妇可就可怜了。男人前年修水库死了,三个娃挨着,最大的今年才十四,她年年都得给队里倒找。”“她拿啥倒找呢?”“队里先赊给她,等她娃大了再给队里还。”“队里就没说给她补助点?”“就看今年了,今年收成好,看能不能给她补助点。”

说着话,雨已经住了。我们回到了小学校,我经历了最后一夜跳蚤的洗礼——这些“有情有义”的动物,整整一夜都在给我准备着临别的赠物。第二天,雨过天晴,又是一个艳阳天!似乎那场豪雨纯粹就是赶着我们来收麦子的。我们帮着老乡又做了一些善后工作,就整装待发了。这时我的身上几乎无一处好肉,尤其是那些敏感部位,大腿、屁股,甚至阴囊,全密密麻麻地分布着猩红的疙瘩。张文庆掀起我的裤子看了看,什么也没有说,捂住嘴,一阵无言的讥笑。

老刘正和奶奶在屋里说话。老刘说:“新来的管段民警姓严,是个姑娘,才毕业,到所里也没有几天。刚参加工作的娃都有一股子热情,她在你面前说啥你也甭在意,她问你啥你就说啥,她不问,你也尽量不说。”奶奶还是那种惯常的动作,给老刘沏了一杯茶,就用抹布揩着桌子,桌上的水已经擦干,可奶奶还是来回揩着,神情中似乎有一种怅然。“伯母,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但是有些事情也由不了我们。你比方我吧,有时候还得说一些违心的话、做一些违心的事。严晓丽她刚参加工作,说话难免冲动,不过仔细想一下,她穿着警服,面面上也得做个样子,实际上她在所里也随和得很……”原来是给梆子井派来了新的管段民警。看来她一来就给奶奶了一个下马威,这一定是在张风莲那里吃了什么“药”,但老刘毕竟是所长呀!“唉,我这个所长只能管公事不能管私事,再说严晓丽也没有做错什么。这样吧,让她先在这里干着,如果有机会,我就把她调到别的巷子去。”也真难为老刘了。

“老刘。”舅舅进了屋,老刘和舅舅上楼去了。老刘好象也有什么事需要舅舅帮忙?舅舅的文笔很好,给人写个材料什么的,总能帮人消灾避难,但是老刘又有什么难呢?不过这年月也难说!我现在需要考虑的是,究竟来了个什么样的管段民警,又给奶奶说了一些什么样的话呢?

奶奶只说,她在我面前说话了。虽然奶奶不愿说,看她怅惘的样子我也可以猜到:无非是把孙喜风骂奶奶的那些话用官方的语言重述一下罢了。当然她不会说的象孙喜风那样难听,甚至在谴词造句上都会有一些修饰,但愈是这样,加给奶奶的压力和威慑就愈大,因为她所代表的毕竟和孙喜风不同!她的警服,她的帽徽,都表明了她的话,虽然出自她口,却是身后一个强大的机器在说,是那个机器的旨意。而她,不过是这个机器上一个微小的部件。因而我很想见见她。

我在街上碰到了她。当我正要把一盆污水倾入渗井,她恰好从面前经过。“怎么,还要泼到我身上不成?”我怔怔地望着她,竟然忘记了污水。“你睁开眼看看,看看天看看地,看清楚了再做!”真不知是什么意思,我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正在看着她呀?可是,当我的目光和她的那双杏眼相碰时,却不由得萎缩了!我慌乱地将污水倾进渗井,而且再也没有抬起头来——我第一次感到了无产阶级专政的威力!

这就是严晓丽,真是名副其实!按说,她长得并不严厉:一双杏眼,一副娥眉,一张圆圆的脸蛋。无檐帽下露出的发辨是如此地飘逸,中等匀称的身材佩着洁白的警服是那样地合体。从各个方面也看不出,她有那么严厉!但是她的话仍然萦绕在我的耳际,“你睁眼看看,看清楚了再做!”我究竟会干什么呢,需要看清楚了再做?但是,我看清楚了,那不是孙喜风吗,用狼一样的眼睛望着我!自从上次斗殴后,她就总是这么一副模样。污言秽语没有了,却换成了这豺一般的目光。不过她这种目光远比严晓丽差远了,虽然凶恶却毫无威慑。可笑的是,她却自以为具备了这点,死死地盯住我不放。联想她以前的模样,给我的感觉是,一个演惯了丑角的演员突然摇身一变,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徒然惹人发笑,再无别的。

“你倒个水咋这么长时间?”奶奶问我。“我被赵家的狗看了两眼。”“须十分小心,”舅舅说:“不然那赵家的狗何以看你两眼呢?”舅舅说得有理——奶奶又要被遣返了!

第三十九章

夏收回来,很快就放了假。

暑假里我无所事事,整天和喜子呆在一起。虽说以前我对他有些看法,但那都是小孩子时候的事,还提那些干什么,现在我发现,我们之间还是有很多共同之处。他爱看书,我也爱看书。我入不了红卫兵,他也不入红卫兵——他对此压根儿就没有兴趣。甚至说我:“你怎么老想入红卫兵呢?你奶的意思!你奶也是的,难道还没让红卫兵整够。”奶奶的意思谁也说不清。“但是,她总是为了我好,为了我有一个光明的前途。”“前途?”喜子不屑地说:“咱们毕业了就是去农村,能有什么前途!”如果真是这样,入不入红卫兵也就无所谓,红卫兵只能是比别人更快地去农村。可是奶奶总希望我在学校混出个人样,她在巷子也好抬起头来,而我觉得,这二者之间并没有太大的牵连。“唉,你奶也是让人整怕了,所以就希望你能有点出息。”“我入了红卫兵俺奶就不挨整了吗?”“你奶该挨整还照样挨整,并不会因为你是红卫兵就对你奶网开一面。”喜子的看法与我完全相同,要不,我怎么把他视为知音呢!

不过就我们毕业了是否全部去农村,我和他的看法还是有点不同。因为我们的上一届全部去了三线,而上上一届,一部分去了三线,一部分还进了工厂。“也许会有一小撮人留城,但绝不会轮到我们。”“这一撮人会是谁呢?”“谁知道会是谁,反正轮不到你我。”这我也相信,但是,“会不会是表现好的?”“表现好更应该去农村。不是经常说,共青团员红卫兵要带头吗?”是呀,那这一小撮人又会是谁呢?“现在操那份闲心干什么,过一天算一天,到时候再说。”是的,要珍惜现在的每一天!于是我说:“咱们去城外玩儿吧?”

天热得出奇。梆子井一到晚上家家门口都是一个个近乎全裸的肉体,街上又蒸发着一股臊臭的气息,时不时还有孙喜风那嘶哑的骂声,也就是这个时候最为安静,却又酷热得难耐。一到城外就不同了,浓荫遮蔽,凉风习习。城河边迎面扑来一阵阴凉,使人顿有脱尘忘俗之感。前几年我们常来这里,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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