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道长城-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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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修建从越南到龙州的铁路,苏元春却不敢苟同。
铁路建成以后,一旦再次发生战争,法军将凭籍铁路长驱直入,自己苦心积虑惨淡经营、官兵历尽艰辛建成的边境防线岂不形同虚设?然而朝廷已经旨令成立龙州铁路官局并任他为铁路督办,如果抗旨不从,难免落得邓承修勘界时坚持维护国家主权而被朝廷严词呵责、交部严议的下场,不如……
苏元春想着想着,渐渐进入了梦乡,一觉醒来天已大亮。进了早餐,仍率苏元瑞、蔡希邠等下属同法国官员会谈。
“昨天下午,苏元瑞将军与德裕先生已就边境对汛事宜进行了友好磋商,在相互谅解的基础上达成了共识,”杜师孟微笑道,“今天下午各位贵宾还要参观同登铁路工地。我想利用上午的时间,同将军阁下交换修建铁路方面的看法。”
苏元春点头道:“修铁路好呀,有了铁路,人员来往和货物运输更方便了。”
杜师孟心中暗喜,决定亮出底牌:“按照两国协议和谈判结果,从同登到龙州的铁路将由法国费务林公司负责修建。为了表示帮助贵国修建铁路的诚意,费务林公司同意,签订合同以后,可先预付一部分铁路征地和民工劳务的费用。”
苏元春眉头一跳:哇,番鬼要给钱!老子正打着瞌睡,枕头就来了,朝廷不拨收容十营游勇的钱,巡抚院也表示无力支付,法国人倒想到了。欣喜之余他又暗生疑窦:番鬼狡黠成性,难道又设下了什么陷阱让老子去钻?
三思之后他渐渐省悟:对方正在吊他的胃口,如果收了这笔钱,以后铁路谈判岂不受人要挟?不如直接把话挑明:“既然镇龙铁路由中国出资建造,预付款应该由我国朝廷支付,怎么能收你们的款呢?如果贵方真的有诚意解决游勇问题,不如明说这笔钱用于收编游勇,维护边境治安,花起来名正言顺,我也说得过去。”
杜师孟没想到苏元春如此警醒,一时无言以答。
苏元春矜持地说:“边境游勇多是打过仗的老兵,久经战阵、悍勇无比,而且仍同边军各营藕断丝连,办了对汛也不顶用。游勇问题不解决,对汛很难办得好。解决好游勇问题固然对我方有利,你们则是最大的受益者。我很想收编这些游勇,但确实没有经费,总不能拿树皮草根养活他们吧?”
贝利对苏元春的观察没有错,只是没有到位,杜师孟在心里想。这位貌似忠厚的中国将军居然连外交辞令也懒得使用,以军人特有的直爽和精明正面提出如此敏感的问题。
事已至此,他只能以外交官的方式不失分寸地点到为止:“既然将军阁下确有解决游勇问题的诚意,我们对贵方的困难表示理解,同时愿意在经费方面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具体有关事宜,我将委托弗朗索瓦先生与阁下的代表进一步商谈……”
双方就办理对汛、收编游勇和修建铁路等问题初步达成了共识,会谈趋于尾声。杜师孟微微笑道:“将军阁下,有一位朋友十分恳切地请求见你一面,可以吗?”
苏元春一楞:“谁?”
杜师孟朝门边的侍从点点头,侍从从门外带进一位金发碧眼的法国人。苏元春看着面熟,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看到他身后的妻女才悟然大悟:是李约德。一个多月不见,大难不死的一家三口都长胖了。
“谢谢将军阁下救命之恩!”李约德一家站在苏元春面前深深鞠躬,随后拉开早已放在会客厅里一副镶着银边的大幅画框上的蒙布:比真人还大的画像上,苏元春身穿一品官服,胸佩朝珠,手拿玉质鼻烟壶,正坐在椅子上对众人微笑。
杜师孟笑着解释:“李约德先生为了报答您的救命之恩,重金聘请一位法国著名画家,根据弗朗索瓦先生照片画了您的画像,盛情难却,请您一定收下。”
“礼重了,礼重了。”苏元春一手抱起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法国小女孩,连连点头。从这家备受磨难的法国人碧蓝色的眼睛里,他看出了知恩必报的真诚。
第一百章 饥不择食
蔡希邠向苏元春禀报,法方以资助清方收编游勇名义提供的款项已经交迄入库。他警惕地看看门外:“巡抚院对招募游勇的事有些看法,认为游勇与会党狼狈为奸,一旦收编,恐怕后患无穷。再说用洋人的钱招募游勇,是否有些不妥?”
饥不择食啊!钱虽然不多,但这笔款子简直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尽管来路不太地道,手头毕竟宽裕了一些。想到自己身为边将,居然得不到朝廷和地方政府的支持,不得不接受外夷的资助,苏元春感到悲哀:“如果真是一口黑锅,本帅也不得不背了。谁让他们是我们的旧部呢,难道非要把他们逼反不可?”
蔡希邠轻声谏道:“库里亏空已达二十多万两,而且还会越滚越多。下官有个主意,不知能否行得通——这是官场惯例,如果换了别人,也会这么做:李约德事件圆满解决,朝廷对大人十分满意,如果趁热打铁向朝廷请拨工程款……”
苏元春沉思良久,缓缓摇头:“要钱也不能在这个时候——这不成居功自傲要挟朝廷了吗?这种事千万做不得!”有些话他不便出口,身为武将,手握重兵居功自傲是第一大忌,弄不好便会身败名裂,满人朝廷对汉臣汉将素来百般猜疑,此时此刻上这种奏折,难免会有瓜田李下之嫌。
由于调动部队全力处理人质事件,加上资金短缺,边防建设工程已经停工,重新启动又需要一笔经费。接受了法方以收抚游勇名义资助的几万银两,终于腾出了重启经费,再苦上一年两载,炮台碉台一建成,军路一开通,花大钱的地方就不多了。尽管甲午战败赔款巨大,但从张之洞来信中的口气看,每年追加几万两边防建设款,朝廷还是挤得出来的。
他决定立即招募五千名游勇编成十营充实各炮台工地,利用边军的廉价劳动力加快防线建设,并委托苏元瑞具体负责,按照两国协议在桂越边境开设了七处对汛所,规范管理边境事务。游勇们得到安置,会党日渐孤立、无可潜身,纷纷亡命内地,边境治安明显好转,边民也重新得以休养生息。
苏元春手上多了十营,实力大增,边防建设进度明显加快,然而三十营兵勇开销也大,库银再次告罄。通过向巡抚院、收放局借拨公款,向商人借贷息银,共筹得十万余两,又勉强维持了几个月,再也求借无门,只得回家打夫人的主意。
在一张床上睡了二十多年,赵琴早知道苏家老二是个败家子,贵州三千多亩田产都由她亲手掌管,委托几位侄儿管理,防城的百来亩盐田也是她一手置办,亲自打理。
苏元春不会理财,却出手大方,下面的人有困难常常出手相助,家乡永安修桥补路也每每慷慨解囊。筑炮台是朝廷的事,凭什么赔进自己的银子,动不动就拿自己的钱垫支——说是“借”,几年来少说也填进去三、四万两了,也没见半个铜仙回头。
苏元春还没开口,赵琴就沉下脸:“又没钱修炮台了是吧?没钱找朝廷要呀!李约德那事,朝廷没少受洋人要挟,现在事办好了,老爷何不趁热打铁向上面伸手,不然二十多万银两的亏空哪年哪月才能补上?”
苏元春知道,又是蔡希邠、华小榄他们向夫人吹枕头风。他仰天叹道:“甲午海战失利,又要赔钱啊!真上了这份奏折,我就不是趁热打铁,而是趁火打劫了。知道朝廷那些御史是干什么吃的?弄不好钱没到手,人倒先中箭落马了。”
见丈夫一筹莫展的样子,赵琴动了侧隐之心:“家里只剩下一千多两,再多没有了,先拿去‘垫支’吧。”
苏元春仍然皱着眉头:“这点银子能干什么?杯水车薪啊。镇远那三千亩水田旱地,都卖了吧。”
赵琴一下子瞪圆了眼睛,捂着脸哭起来:“以为你挣了座金山呀?连这点家当都不留,以后日子还过不过了?不知道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嫁给你这种败家子——干脆给我插根草标拉到墟场上,连老婆也卖了,换钱修你的炮台!”
苏元春一直坐着不动,等她哭够闹够,才和声细语地说:“有句话本不该告诉你:太后对张之洞很好,象干儿子一样。张之洞对我也不错,答应出面帮忙——朝廷拨的十八万两就是他出面办的。垫支的银子不是不还,都在帐上记着,现在国库窘绌,一时挪不开,炮台的事又不能再拖。贵州那些田地不值钱,不如趁早卖掉,我们也慢慢老了,过两年朝廷拨款还了垫支的银子,也象人家那样在上海置些产业,以后去那些大地方养老,每天陪着你游逛十里洋场,手拉手过完这一辈子,不比呆在穷山沟里强得多!”
“就晓得花言巧语,知道下面的人背地里给你起了什么浑名吗?‘苏空子’!”赵琴破涕为笑,嗔怪地说,“再这样下去,我辛辛苦苦操持的这个家,非败在你手上不可。”
“不会的,我老婆旺夫。”苏元春不失时机地恭维道。女人容易哄,几句顺耳的话就能调理得服服帖帖的。
过了赵琴这关,苏元春把董乔叫到白玉洞,让他前往贵州拍卖镇远的田产。
董乔还想劝阻,苏元春摇头道:“什么都别说了,我知道这是剜肉补疮的事情,为保边防平安,防线不得不建,游勇不得不抚。李约德一家被绑,差点引发边境战争,现在想起来还有点后怕。本帅系广西安危于一身,不仅建设边防、抵御外夷、剿抚游匪,还要处理好内内外外各种关系,不使外夷找到入侵的借口。唉,条件如此险恶、资金如此匮乏,边防督办真不是人干的活,心烦起来,想死的心都有。”
董乔调侃道:“如果宫保大人有点石成金的本事,或者意外挖到一库浮财,那就好了。”
“浮财?”苏元春突然呆呆地望着白玉洞中那块酷似大象的钟乳巨石……
第一百零一章 户部知道了
永安州莲塘镇外,孤零零地堆着一丘新坟。新坟埋在离山民刘二家玉米地不远的荒坡上,正欲下地间苗的刘二好奇地走近,见墓碑上只刻着四个大字:“苏公之墓”,便向几位正往坟头添土的青壮男人打招呼:“几位兄弟,早哪!”
那几人看他一眼,没有回答。旁边一位面色黝黑、约摸五十多岁的高大男人看看刘二:“这片地是你的?卖不卖?”
刘二见他说一口正宗的永安口音,又见对方十几个人均为满脸横肉的粗壮男子,嗫嚅地问:“你们给多少钱?”
男子冷冷地说:“二十两,够了吗?”
“二十两?”刘二楞了一下,这片地按照时价,连十两也不值,“你是说二十两银子?”
“难道你想要金子?再加十两,不准还价了!”那男人朝身边的青年呶呶嘴,青年拿出三十两银子,不由分说塞到刘二手中。那男人又说:“从今天起,这块地就是我家的祭祀田,还租给你种,但不收你的地租,每年清明由你负责扫墓——别给老子偷奸耍滑,我有人暗中盯着你。听清楚了吗?”
原来是这么回事!刘二松了口气,连连道:“听清楚了,听清楚了。不知这位老祖宗……”
“没见墓碑上写着吗?”老年男人还是那副冷若冰霜的表情,“其他事情不要多问,知道得太多对你不好。”
“那是,那是。”刘二走近土坟,殷勤地往坟头添土。坟山堆成,那些人焚了一堆纸钱,然后向停在坡下河边的两只木船走去。刘二见他们行为诡秘,心中好奇,悄悄跟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