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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我的名字叫做红-第61章

小说: 我的名字叫做红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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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可以赚更多的钱,那你会把魔鬼画成讨人喜欢的模样吗?”教长说,小心翼翼地试图引发一场争执。不过从这幅画中你们看得出来,这个法兰克画家是个真正的艺术家,只专注于面前的绘画及日后会卖得的金钱,全然不理会教长的无聊闲扯。

    他真的画了我们,画完后把我们塞进马鞍背上一个皮卷宗夹,接着返回了他的异教城市。没多久,奥斯曼的常胜军队征服了这座多瑙河畔的城市,并洗劫一空。于是我们两个最后就这样回到了伊斯坦布尔,进入了皇家宝库。在那里,我们被一遍又一遍地复制,从某本秘密书籍来到另一本,好不容易终于来到这间欢乐的咖啡馆,与众人一同享用被当成回春灵药的咖啡。现在接下来:


关于绘画、死亡,以及我们的世间地位简论

    们刚才提到的那位科尼亚来的教长,曾经让人在一本抄录他讲道言论的书中,写下了下声明:海达里耶苦行僧是世界上多余的废物,因为天下的人类分为以下四种,但他们却不属于任何一类:一、 贵族;二、 商人;三、 农夫;四、 艺术家。因此,他们是多余的。

    除此之外,他又让人这么写道:“这些人总是双双结伴流浪,总是争吵着谁该先用他们惟一的汤匙吃饭,那些不明就里的人会觉得有趣而可笑,然而,他们的推让其实是狡猾地隐瞒真正的意图——谁可以先搞另一个。”崇高的“请别误会”教长之所以能揭露我们的秘密,是因为他,还有我们、漂亮的小男孩、学徒和细密画家,大家其实全是同道中人。


真正的秘密

    然而,真正的秘密在这里:法兰克异教徒替我们画像时,凝视我们的眼神专注又温柔,使我们对他产生了好感,很喜欢被他画。但是他却犯了一个错,他用肉眼观看界,并把眼睛所见一五一十地画了出来。因此,尽管我们的视力好得很,他却把我们画成了好像是瞎子,不过我们并不在乎。此刻,我们心满意足,真的。依照那位教长的说法,我们身陷邪恶地狱;在某些无信仰者的眼里,我们只不过是腐烂的尸体;你们这些聚集在这里的睿智的细密画家们而言,我们则是一幅图画。正因为我们是图画,所以可以活生生地站在你们面前。与受人尊敬的教长结束冲突后,我们从科亚走了三天三夜到了锡瓦斯,穿越三个庄园、八个村落,一路行乞。一天晚上被刺骨的冰雪包围,结果我们两个苦行僧就这样紧紧相拥,一起睡着而冻死了。临死之前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自被画成了一幅画,在历经几千几万年后,进入了天堂。

51。 是我,奥斯曼大师

布哈拉流传着一个阿布杜拉汗时代的故事。这位乌兹别克的大汗生性多疑,尽管不排斥一幅插画产生自位画家之笔,但他极力反对画家们彼此抄袭,因为如此一来,若画中有错,便无法断定哪一位互相抄袭的画家该负责。更重要的是,久而久之,与其鞭策自己在黑暗中找寻真主的记忆,剽窃成性的细密画家们会懒地偷看隔壁的艺术家,把别人的西照抄下来。基于这个原因,当位伟大的画师——一位来自南方的设拉子,另一位来自东方的撒马尔罕——逃离战火和残酷的沙皇来到他的宫廷寻求庇护时,乌兹别克的大汗高兴地欢迎他们。不,他禁止两位盛名的天才观看对方的作品,并且把他们分别安置在皇宫对角的小画室,尽可能远地隔离开了他。就这样,整整三十七又四个月,两位伟大的画师仿佛倾听传奇故事般,各自聆听阿布杜拉汗描述对方的神秘作品,比较彼此的差异,或是有什么巧妙的雷同结果,两位画家对彼此的画作都好奇得要命。等乌兹别克大汗好不容易龟速般地走完了漫长的一生,两位老迈的艺术家立刻跑去对方的房里观看图画。稍后,两位细密画家坐在一个大坐垫上,把对方的书放在腿上,望着从阿布杜拉汗的传奇故事中听闻的图画,一股强烈的失望感涌上了他们的心。因为大汗的故事让他们充满了期待,但眼前的插画却根本不如想像中的那么辉煌壮丽;相反地,看起来就像他们近年所见的许多图画一样,平凡、晦暗而无光。两大师当时并不明白,画里的晦暗其实来自逐渐到临的失明;不仅如此,即使他们完全瞎了之后,仍不明白这个道理反之,他们把晦暗归咎于被大汗愚弄。就这样,一直到死,他们始终相信梦境比绘画美丽得多。

    夜半时分,在寒冷的宝库里,我用冻僵的指头翻着书页,凝望书中自己梦想了四十年的图画,明白比起这个残酷的布哈拉故事中的主人翁,自幸运得多。想到自己在失明和踏入来世之前,得以抚阅这辈子听闻多时的传奇书册,不禁让我激动地颤抖。偶尔,当我看见眼前一幅画作的精妙甚至胜于传说时,更忍不住呢喃:“感谢您,真,感谢您。”

    举例而言,八十年前,君王伊斯玛伊尔越过河,以武力从乌兹别克人的手中夺回了赫拉特与整个呼罗珊。接着,他指派自己的弟弟萨姆·米尔扎掌管赫拉特。为了庆祝这个欢欣的事件,他的弟弟下令编纂一本手抄本,对《星辰之会》这本书重新进行编辑、绘画,书的内容是艾米尔·胡斯莱夫在德里的皇宫中目睹的一个故事。书中有一幅图画,正如我所听说的那样,呈现的是两位主在河岸会面共同庆祝战争的胜利。画里的主角,其中一人的面孔是德里的苏丹凯依枯巴特;另一位则是他的父亲,孟加拉的统治者布格拉汗。然而两人的面孔同时也神似君王伊斯玛伊尔和他的弟弟,主持这本书籍编纂的是萨姆·米尔扎。我很肯定,不管我从这幅画联想到哪个故事,这个故事的主人公就会出现在画中苏丹的帐篷里,感真主赐予我机会目睹了这张神的书页。

    另一幅画,出自同一时期的另一位伟大巨匠谢赫·穆罕默德。画中描绘的是一个卑微的臣子对主子已臻热爱的敬畏与崇仰,在一旁观看苏丹打马球的他,殷殷期盼着球向他滚来,让他有机会捡到球并呈献给他的皇上。他耐心地等了很久,球果然滚向了他,这幅画描绘的就是他把球交给苏的情形。关于这幅画我已经听说了千万遍,画家透过精巧的笔触和深刻的同情,描绘出充满感情的细节,像是臣子伸长手指紧紧握住马球,或是他鼓不勇气抬头看皇上的脸。这些都流露着无比的爱、敬与顺从,如此的情感,存在于卑微的臣子对他崇高的苏丹,或者俊美的年轻学徒对他的老师之间。此刻看着这幅画,我深深明白世界上没有一种喜悦,能胜过身为一位伟大巨匠的学徒;反过来说,身为一位年轻、漂亮又聪慧的学徒的老师,也乐于品尝此种濒临奴性的顺服所带来的愉悦。那些始终不明白这个真理的人,我替他们感到难过。

    我翻遍书页,全神贯注地扫视成千上万的飞鸟、马匹、士兵、情侣、骆驼、树与云。与此同时,欣喜的宝库侏儒则像逮到机会展示其金银财宝的古代王一样,骄傲而大方地从箱笼里搬出一册又一册书本,放在了我的面前。在一只塞满各式惊人巨集、普通书本和混乱画册的铁箱里,不同的两个角落,出现了两本离奇的书卷。其中一本以设拉子风格装订,封面是红色的;另一本则是赫拉特的装订,以中国式样涂上一层保护用的黑漆。两本书的图画几乎完全雷同,看之下我以为它们是复制版。为了分辨哪一本是原版、哪一本是复制品,我检查书末记载的书法家姓名,搜寻隐藏的签名,最后才在一股战栗中发现,这两本尼扎米的书,正是大布里士的谢赫·阿里大师创作的传奇手抄本。其中一本是为黑羊王朝的大汗吉罕君王所作,另一本则是替白羊王朝的大汗乌宗·哈桑所绘。得到谢赫·阿里绘制的精美手抄本后,为了防止他仿制出第二个版本,黑羊王朝的君王刺瞎了他的双眼,失明的大师于是投奔白羊王朝的大汗,并靠着记忆画出了更优秀的第二个版本。在两本传奇的手抄本中,他失明之后所画的第二本,里的图画更为简单而纯粹;然而,第一本的颜色却较跳跃而鲜活。两者之间的差异告诉我,盲人的记忆展现出生命的单纯简洁,但同时也削弱了生命的活力。 

既然我自己是个真正伟大的画师,感谢万能的安拉,他看见并知晓一切,我知道总有一天我会失明,但这是我此刻想的吗?在这间杂乱的宝库里,置身优雅而恐怖的黑暗中,我似乎可以感觉到他就在附近。因此,仿佛一个罪犯渴求在接受处决前再看世界最后一眼,我恳求他:“允许我看完所有的绘画,让我饱饱眼福。”

    在真主奥妙智慧的力量下,当我继续往下翻阅书页时,频频遇各种有关失明的传说和事件。一幅著名的场景中,席琳在一次野外郊游时,看见了悬在梧桐树枝上的斯莱夫肖像,爱上了他。设拉子的谢赫·阿里·勒扎清晰地画出了树上的每一片叶子,让它们填满整片天空。有一个傻瓜看见作品,批评这幅画真正的主题并不是梧桐树;谢赫·阿里回应说,真正的主题也不是美丽少女的热情,而是艺术家的热情。为了骄傲地证明自己的观点,他企图在一粒米上画下同样一棵梧桐树,包括它的每一片树叶。如果没有认错藏匿在席琳贴身婢女纤足下的签名,那么此刻我眼前所见的,想必就是这位盲大师在纸上造的华美梧桐树了——不是米粒上的树;那棵树他没能完成,因为着手进行了七年又三个月后,他便瞎。另一张纸上画着鲁斯坦举起三叉箭刺瞎了亚历山大,深谙印度风格的艺术家,选择以鲜明、艳丽的色彩描绘这个场景;此种氛围,使得细密画家的失明、永恒哀愁和保密的欲望,在观者眼里却好似一场欢乐庆典的序幕。

    我的目光游走于书册和图画之间,满心兴奋,渴望着亲眼观看多年以来有耳闻的传说,同时也担心着自己即将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坐在这里,在寒冷的宝库中,四周充塞着从未见过的暗红——笼罩在奇异烛光下的布匹和灰尘反映出的颜色——我不时赞叹惊呼。听见我叫声,黑和侏儒会跑到我身旁,从我肩膀后方观望我面前的华丽书页。我克制不住自己,开始向他们解:

    “这种红的颜色,属于大布里士的伟大画师米尔扎·巴巴·伊玛密,其中的秘密已随他一起进了坟墓。他把它用在地毯边缘、萨法维君王包头巾上阿列维教派记的红色;还有,看,这幅画中狮子的腹部和这位漂亮男孩身上的长袍,都用了它。安拉从来不曾直接显露这种细致的红色,除非当他让其臣民的血液流淌。但为了让我们经过努力找到它,真主就把它藏在了稀有昆虫的肚子中和石头中。而今在这个世界上,我们可以用肉眼在人造布料和最伟大画师的图画中见到这种红色调。”我说,并补充道,“感谢他如今把它展现在了我们面前。”

    “看看这里。”好一会儿后我说,忍不住再次向他们展示一幅经典,这是一幅诉说着爱、友谊、春天和欢乐的图画,可以出现在任何一本抒情诗选集中。我们看到春天的树木盛开着缤纷的花朵,恍若天堂的花园里高耸的柏树,情侣们依偎在花园中,吟诗喝,欢乐满溢。置身湿霉、冰冷、遍布灰尘的宝库,我们仿佛也能闻到春天的花香,以及幸福恋人们皮肤上散发出来的隐约幽香。“仔细看,这一位艺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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