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人-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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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穿过唐人街和小意大利区,终于平安来到格林尼治村,沿途没受到任何伤害,被乞丐骚扰要钱的次数也和一般人差不多,而且现在他差不多已忘得干干净净了。他走进一家意式小餐馆,吃了一盘意大利面——他只认得意大利语菜单上的“面”和“饺”两个词。而且由于老婆不在身边,他还点了一杯红酒。这份晚餐十分美味,他在餐厅里坐了很长时间,一边喝着平日被禁止的饮料,一边欣赏眼前的街景,看着孩子们在这个热闹又充满异国情调的街上嬉戏玩耍。
他付了账单,因用教会的基金支付酒钱而生出些微的负罪感,接着便继续朝格林尼治村北边走去。他沿着这条路,来到一个名叫“华盛顿广场”的公园。一开始,他认为此地简直就是索多玛城的缩影,但随着他深入这座喧闹的公园,斯文森牧师发现真正有罪的人,就只有在公共场所放音乐、吵得让人受不了的青少年,以及不用纸袋包裹就公然饮酒的那些人。虽然在他的道德观中,他坚信罪人一定会被送进地狱——就像旅馆里那个叫得让他睡不着的同性恋男妓,但他也发现,其实这些在精神上偶有闪失的人,并不像那些注定被打入地狱,永远无法离开的人那样罪无可恕。
然而,公园才走了一半,他便觉得越来越不安,又想起旅馆旁边那个手拿工具、身穿连身工装的男人。斯文森牧师相信,他刚才又见到这个人了——就在他离开旅馆不久,从一面橱窗中发现的。那时他立刻回头查看,但没看到那个工人,只见到一个身穿深色运动夹克的瘦削男人,正在后面盯着他。牧师一回头,这个男人马上把头扭开,并转身向附近的一个公共厕所走去。
是我多心了吗?
也许吧,毕竟这个人和刚才那名工人看起来完全没有关系。但是,就在牧师离开广场公园,往北走在第五大道上闪躲人行道上数以百计的直排轮溜冰者时,他又感觉被人跟踪了,感觉好像后面又有人在打量他。这次,他捕捉到的是一个戴着厚重眼镜、身穿棕色运动外套和T恤的金发男人。斯文森牧师发现他的目光确实投向自己所在的地方,而且,这个人也紧随他的脚步,穿过马路走到和他同一边的人行道上了。
然而现在,他相信的确是自己多心了。这几个人长得完全不一样,不可能全都在跟踪他。放松点儿,他心想,又继续沿着挤满出外享受春日夜晚人群的第五大道,走向那所社区小学。
斯文森牧师抵达社区小学的时候大概是七点整,离学校开门还有半个小时。他放下公文包,双臂交叉叠在胸前。随后又想到,不行,他应该把公文包抱着才对。于是他又把公文包提了起来。他沿着学校旁边一座花园的铁篱笆漫步,不时紧张地回头张望。
不,没有任何人。没有拿工具的工人,也没有穿运动服的人,他现在
“打扰一下,牧师?”
他吓了一跳,马上转过身去。面前站着一个皮肤黝黑、脸上的胡子大概两天没刮的高个子男人。
“嗯,有事吗?”
“你是来听演奏会的吗?”这个人说着,指了指那所社区小学。
“是啊。”他回答,努力压抑不安的情绪,不让声音颤抖。
“演奏会几点开始?”
“八点,不过大门七点半就会开了。”
“谢谢你,牧师。”
“不客气。”
这名男子微笑了一下,径直朝学校那边走去。斯文森牧师仍保持警惕,紧张地牢牢握住公文包的提把。他看了一眼手表:七点十五分。
总算,在那似乎无止无尽的五分钟过去后,他终于看见他所等待的东西、他千里迢迢来到此地的目标——那辆挂着政府机关车牌的黑色林肯高级轿车。这辆车停在社区小学前的街边。在暮色中,斯文森牧师眯起眼睛,仔细看向那块车牌。没错,就是这辆车主啊,感谢你。
两个身穿黑西装的年轻人从车前门走出来,他们左右张望,观察街上的行人——也瞟了他一眼,然后露出了放心的表情。
其中一人弯下身,隔着稍稍降下的车窗,对坐在轿车后座的人说了些话。
牧师知道那个年轻人说话的对象是谁:起诉安德鲁·康斯塔布尔的助理检察官查尔斯·格雷迪。格雷迪和妻子是来参加演奏会的,因为他们的女儿也参加了这次演出。事实上,这位检察官正是他来到这座索多玛城的目的。斯文森牧师就像圣徒保罗一样,进入这个不信仰主的世界,目的是为了揭露他们生活方式的错误,并将真理带给他们。不过,他打算采用的方法,却比当年的保罗更强硬和坚定:他计划用放在公文包里的手枪刺杀查尔斯·格雷迪。而此刻,那个公文包正被斯文森牧师紧紧抱在胸前,宛如《圣经》中的约柜【注】。
【注】约柜,藏于古犹太圣殿至圣所内、刻有十诫的两块石板。
第二十三章
他仔细研究眼前的情况。
他必须算好角度,看好逃亡路线,注意漫步在人行道上的行人以及第五大道上的车流。他绝对不能失败,因为有太多事情寄托在他的成功之上;而且,出于某些个人的利害关系,他非得让查尔斯·格雷迪在今天丧命不可。
上个星期二的午夜,当地的民兵杰迪·巴恩斯突然出现在斯文森牧师那座既是家又是教堂的大房子门口。据说,几个月前在州警扫荡过安德鲁·康斯塔布尔的爱国者会后,巴恩斯便躲进坎顿瀑布森林深处的露营区。
“给我弄点咖啡。”巴恩斯不客气地说,同时眼神残暴、狂热地紧紧盯着受到惊吓的牧师。
那时,雨点断断续续地敲打在铁皮屋顶上。这个留着灰色平头、眼神冷漠的巴恩斯身体健壮,行事谨慎,一向独来独往。他凑到牧师耳边说:“我要你替我做点儿事,拉尔夫。”
“什么事?”
巴恩斯把脚向前伸,看着斯文森牧师亲手用胶合板钉成并仔细刷上一层薄薄亮光漆的祭坛。“有一个人侵犯了我们,控告我们。这个人是‘他们’中的一员。”
斯文森牧师知道巴恩斯说的“他们”是指一个不明确的联盟,成员包括联邦政府、州政府、媒体记者、非基督教徒、政党党员和一些知识分子——至于“我们”,则代表所有不属于上述群体的人,而且必须是白人。牧师并不像巴恩斯那样狂热,也没有他那种强健的体魄。这点几乎把他的灵魂吓出了窍——但他当然也相信,这些人传播的思想中确实存在几分真理。
“我们必须阻止他。”
“阻止谁?”
“一个纽约市的检察官。”
“哦,就是起诉安德鲁的那个人?”
“就是他。查尔斯·格雷迪。”
“你让我做什么?”斯文森牧师问,以为他要请他写信游说,或是做一次义正词严的布道。
“杀了他。”巴恩斯简洁地说。
“什么?”
“我要你去纽约,到那里杀了他。”
“哦,上帝啊。不,这我可做不到。”他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尽管双手早已颤抖得不听使唤,把杯中的咖啡泼出来不少,溅到了《赞美诗集》上。“首先,这样做有什么好处?这样根本帮不了安德鲁。更何况,他们都知道他是幕后指使人,这样做的话只会让情况更糟”
“和康斯塔布尔没有关系,他已经无关紧要了。这么做是为了更重要的事。我们必须向世人声明,你知道的,就像华盛顿那些混蛋老爱在记者会上说的那句话,我们要‘送个信’给他们。”
“算了吧,杰迪。我干不了,这实在太疯狂了。”
“不,我认为你行。”
“可是,我是个牧师。”
“你每个星期天都去打猎——换个角度看,这也是谋杀;而且你还去过越南,杀过人——如果你以前说的都是真的话。”
“那是三十年前的事了,”牧师绝望地嚷道,眼神却不敢接触面前这个人的目光,“我不想再杀人了。”
“我敢说,克莱拉·辛普森会希望你去。”此话一出,两人立即陷入沉默。过了好一会儿,巴恩斯又说:“软弱会害了你,拉尔夫。”
上帝,上帝,上帝
那是去年的事。维尼·辛普森做完日常农活回家时,不小心在教堂后面牧师亲手盖的运动场边,发现自己十三岁的女儿克莱拉正和牧师在做那档子事。他本来要冲出去报警,杰迪·巴恩斯却出面解决了这件事。斯文森牧师这时才想到,巴恩斯当时之所以管这件事,只是为了控制他。“求求你,看在”
“克莱拉写了一封信,刚好在我身上。我说过是我去年让她写的吗?无论如何她写了这封信,还非常仔细描述了你身体隐秘部位的特征——这些我是不愿意看的,不过我猜陪审团一定会很感兴趣。”
“你不能这么做。不、不”
“我不想和你吵架,拉尔夫。现在的情况是:如果你不同意,那么下个月你就准备到监牢里去和黑鬼做你和克莱拉做的事吧。怎么样?现在你的选择是什么?”
“该死。”
“那我把这句话当成‘愿意’喽。既然如此,我就把详细计划告诉你。”
巴恩斯给他一把手枪,一家旅馆的地址以及格雷迪办公室的位置,然后开车把他载到了纽约市。
几天前,斯文森牧师一来到纽约,便花了几天的时间展开调查和确认的工作。他在星期四下午走进州政府大楼,由于他那有点迷惑的表情和身上那件老旧的神职人员服装,他在州政府大楼里几乎畅通无阻,他四处乱逛,终于在一条无人的长廊中发现一个清洁工作间。他钻进工作间,一直躲到午夜,之后才潜入格雷迪的办公室,发现这位检察官会在今天晚上和家人一起到这所社区小学参加音乐演奏会,他的女儿是乐团里年纪最小的演出者之一。
现在,这位牧师不安地站在这所学校门前,随身携带着武器,全身的神经像猫一般绷紧,目不转睛地看车外的保镖和坐在后座的格雷迪检察官说话。他已计划好这次行动,要用消音手枪射杀格雷迪和他的保镖,然后随众人一起趴在地上,尖叫说有人开车经过突然拔枪射击了那辆车。在一片混乱中,他应该可以趁机逃走。
应该可以
现在,他很想做个祷告,但问题是,尽管格雷迪是魔鬼的帮凶,可要我们的天父帮他杀掉这个手无寸铁的白人基督徒,似乎是件很为难的事。于是,他决定默默背诵《圣经·启示录》里的章节。
我看见另一个天使从天上下来。他握有大权,他的光辉照耀着大地
斯文森牧师来回踱步,心想:不能再等下去了。紧张、太紧张了他只想尽快回到他的羊群身边,回到他的农场、他的教堂以及他广受欢迎的布道中。
还有,回去找克莱拉·辛普森。现在她快十五岁了,无论从哪一点来看,这都该是一场公平合理的游戏。
天使大声呼喊:“倒塌了!大巴比伦倒塌了!她成为魔鬼的窝,邪神的巢穴”
他想到格雷迪的家人。这位检察官的妻子并没做错任何事,尽管她嫁给一个罪人,但不能等同于罪人或那些替罪人工作的人。不,他必须放过格雷迪太大。
除非她看见他,发现是他开的枪。
至于巴恩斯告诉他的那个小女孩,克里西他不知道她多大,也不知道她长得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