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落长安-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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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是明白,他看着他束手待毙便觉得他的心像是被一把钝了的锉刀残忍地割开,弯刀划开他衣衫鲜血却撒落在他的眼前。
如此浓稠,瞬间模糊他的眼睛。如此血腥,瞬间爆发了他心底的狂性。他看着他闭眼待死那种滋味竟比自己死了还要难受。
他彻底昏晕不知道李元雍脸上带着泪水的笑意在微微的呆愣之后,有多么的璀璨夺目。
李元雍在他耳边轻轻说道:“我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
李元雍低低浅笑,脸上虽有泪水却遮挡不住倾国的笑靥绽放。他说道:“总有一天,你也会知道。你来救我,我很高兴。鱼之乐。”
第四十五章 依偎
“董将军,鱼将军衣服被鲜血浸透干涸。没有办法脱下来,怎么办?”
“拿剪刀给我。”
锋利铁剪一片一片将衣衫剪碎,有人伸手唰的一撕连皮带肉揭了下来。
鱼之乐伤重昏迷亦难捱这剧痛,全身微微抽搐,不自觉呻吟出声。
“殿下!殿下!军医!”
“殿下脉象平稳……只是受惊过度,心神不稳。此处血腥,殿下可要到中堂休息片刻?”
“无妨……本王熬得住。他怎么样。”
“右掌溃烂。背上几可见骨。取刀创药来。”
“这药效力如何?”
“内服外用,药效十分霸道。此药为凌大将军与本军医专为刀创伤所制,军中伤药顾不了那么多。恐怕创伤并发致使高热,若是烧到明日说不定烧成了个傻子。一定要让他醒过来。”
“董将军,鱼将军牙关紧闭无法喂药。”
“拿匕首来。撬开。必须给我灌下去。”
“……”
“殿下不要害怕,军中救治伤患别无他法。我们有一次还捉了白蚁啃食骨上腐肉……”
“……”
“殿下。鱼将军一直抓住你的手,无法松开。还请殿下松手。待会怕他……伤着殿下。”
“无事。让他握着便好。”
“嗯……来人,给我摁住他。”
冰凉药膏猛然贴在鱼之乐背上狰狞伤口,药力刺激带着烧灼痛苦如同巨鞭绽裂血肉直接抽打到他的骨头上。鱼之乐全身肌肉绷紧低低嘶吼出声。四人拼尽全力摁住他手脚令他无法挣扎,伤口再度炸裂血流脊背。
薄薄眼皮下他眼珠剧烈颤抖。额头汗水渗进他眼眶。更多的泪水瞬间流淌在他脸侧。
如此滚热,令心底有些微妙的熨帖。
“鱼之乐!”
仿佛黑暗深渊有人急急呼喊,带着焦灼带着惨痛的期盼。
梦境支离破碎他在凄凄沉重雾气中转身四顾。空无一人。
他五指蜷曲握着一把漆黑的匕首。他张开五指发现那把匕首坠入深重深渊。他低首发现铁链刺穿自己腹部血滴不断滴落,他大声嘶吼挣扎如同垂死的猛兽。
“苍虞山下,第三辆马车中……坐着的,到底是何人?”
“我五皇叔,广平王。”
鱼之乐倏然睁眼。
眼前灯火辉煌侍卫急遽来回,无数人扑在脸前高声呼喊,声浪震耳欲聋。他看见李元雍缓缓起身心中焦急,不知何处迸发力气陡然吼道:“别走!”
李元雍俯身看他。
他握住他的手,急急说道:“不要走!跟我回北疆!我可以护你一世安全!别去崇文馆——宫中有诈,提防突厥人仍有内应!”
李元雍面带笑意眼含一丝不屑,说道:“我在宫中,在皇帝身侧,谁敢害我?”
“你莫要担心。陛下与六军武卫定能护我安全。你放心去吧。”
鱼之乐眼前面容渐渐模糊,他喃喃说道:“我怎能放心。留你在这,我怎么能——”
声浪倏然远去灯火暗淡。暗淡中却有人声音清越,低声安抚他:“我不走。我在这里。鱼之乐,是我。”
鱼之乐睁眸定定看着枕头鸳鸯戏水绣图,片刻后长吐一口气,低声道:“谁给我……敷的药?”
董之武粗声粗气回答:“正是末将。鱼将军不用客气。人说大恩不言谢。况此乃末将分内之事。”
鱼之乐全身汗湿。高烧令他虚弱不堪。他慢慢道:“你妈。你就不能告诉那混账军医,别再拿我试药。你妈……每次都是我……”
混账军医手中正娴熟施展一百单七根长短银针,闻言一针刺进背后大穴,刺得鱼之乐右腿猛然一阵抽搐。
鱼之乐面孔扭曲呲牙咧嘴:“千万……不能得罪……”
他侧过脸视线一转才发现李元雍目光灼灼坐在床榻之侧看着他。更要命的是自己一直握着温王的手。他慌忙尴尬松开,李元雍却五指绞住了他的左掌,他手掌缓缓覆盖他的手背,扣进了他的五指。
指节修长白皙,温暖干燥。带着某种笃定。
有士兵拍门而入,禀道:“董将军!偏房那位果毅将军醒了,现在干呕,该怎么办?”
军医闲闲道:“是否伴有谵语、眩晕,并怒火攻心,言道要将你送交有司法办,却站都站不稳?”
士兵钦佩之色溢于言表:“将军真乃神人也!”
众人默然。任谁醒了又被拍晕,晕了又醒,都会语无伦次颠三倒四怒火攻心罢。
董之武作贼心虚,说道:“末将先行告退!请殿下与鱼将军好好休息!”
军医手中尚有数十根银针,他磨磨蹭蹭站在床榻之前不愿离去,被董之武扯了圆领揪出门外。
门扇啪嗒并紧。军医说道:“夜已深,是否要为殿下,唔,再寻一张床?”
董之武仍旧粗声粗气回答:“休得多管闲事。跟我去看那果毅都尉去。”
房中惟剩二人四目相对。片刻后鱼之乐精神难以维持缓缓闭上双眸。
李元雍手掌试了试他的额头,仍旧滚烫高于常人。
丝被半滑,鱼之乐衣衫褪尽露出斑斑伤痕。他常年在军伍中行军打仗,身上新伤叠着旧创,累累深刻令人不忍多看。
其中后背淡的几乎看不出来的鞭伤,乃是拜他所赐啊。
李元雍手指拂过道道伤痕,心中悲痛难以抑制。
鱼之乐头埋在枕头中低声道:“鞠成安……”
李元雍收回手指,沉默片刻,说道:“晚了。我已将所有事情禀报陛下。他当众杀害朝廷命官狼子野心。果然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陛下自会圣裁。你死了那条心吧。”
鱼之乐强撑精神,说道:“你将他关在哪里?”
李元雍看他身上汗水滴落面带不舍,心中烦躁不堪,直想拍案而起破口大骂。皇帝服过药丸早已歇息在太极宫,刺客一事并未敢惊动圣驾。他在宫中遭刺关系重大,原本今夜该大肆搜捕余党趁机铲除异己。是他死死拉住自己的手,反反复复说什么要提防宫中还有余孽,自己能保护他要带他回府云云,他只好暂命韦三绝处理尸体镇守宫阙,以防有人趁机再兴风作浪。但此人伤重垂危面带凄楚,说什么怕他再遭毒手自己无力护卫周全,却原来真实目的在于向他求情,是求他放过鞠成安呵。
这厮里外亲疏分得真是清楚。
李元雍冷冷说道:“关在甘露殿中。此人辜负皇恩胆大包天,死有余辜。更何况程门寿为朝廷官员。陛下定不会轻饶。”
鱼之乐默然半晌,说道:“我能不能……见见他。”
李元雍语气尖刻道:“禁军将领身犯杀人重罪,自有皇帝诏三司推事主持廷辩。你若是真想看,便等伤养好了,教你看看触犯国法的下场。”
鱼之乐慢慢吸气已近昏睡,喃喃道:“他说大将军给我写了信。我以为大将军……不愿再理我了。”
第四十六章 贬谪
温王遭刺次日,皇帝明发诏书,循旧例开科取士。恩准温王以“纳卷取士”之权,一时天下士子咸集人人争相拜倒门下。诗卷著作充盈公车,在崇文馆中堆积如山。宫人索性将其堆积在道州府与十节度经略使擢拔的东宫伴读人选名录上,连篇累牍可一路踩着攀到屋梁之上。
隔日又有旨意倒下,国子学中太原李氏宗亲、六部尚书、功臣勋贵子弟即刻选拔学生四十名,设崇文馆为学堂,陪伴温王读书。
皇帝始终对李元雍遇刺一事三缄其口。并未诏三司推事也未举行廷辩,而是密令韦三绝暗杀当夜北殿军所有值守侍卫与内监侍女。贬逐岷州一州官员,赐死岷州司马至城门守将数十人。
皇帝召近臣至寝宫议事,龙目亲阅过崇文馆中新调防的官员、将领、宦官名单。
他沉疴难治精神疲惫,向身侧赵弗高招了招手。赵弗高立时捧着紫玉盏走至近前,皇帝从身侧荷包中捻出三粒金光灿灿的药丸,投入盏中。
麟德殿中香烟缭绕灰雾朦胧。袁道士扶占设香案捧了桃木剑画着数十道旌天符在皇帝面前焚烧。又化了符水倒入盏中融了药丸,方捧至皇帝手中。
皇帝慢慢喝了。默默揉着额角,叹了一口气。
崔灵襄跪在殿中不言不语,他看着自己的双手。皇帝痴迷道教以为设坛做法可向玉皇大帝祈福延年。却不知道这命数二字,从而就是天意难违。
皇帝背倚明黄靠枕神情干枯看着殿门上怒目圆睁手提大刀的门神像。
那是图绘的武将鱼之乐,却参考了钟馗驱鬼的镇妖除魔像。
鱼之乐救过温王三次,危难之际挺身而出的少年将军,舍生忘死赤胆忠肝,他是他的福将。
皇帝缓慢开口说道:“此事要查。但不可株连过广。”
崔灵襄心中了然。自温王入京,苍虞山下第一战,朝野内外就已经弥漫了浓重血腥之气。他奉旨率刑部四司官与大理寺卿勘探过现场,询问在场诸将士,却没有一人能够说得清楚事件缘由起因。
绵绵细雨冲刷掉所有证据残留。狭窄险峻林道下焦尸累籍黑烟呛鼻。尸体衣物兵器全部凭空消失,没有名牒文书可以确证死尸身份。想必物证早就已经被人毁尸灭迹,化为烟灰一同消逝人世了。
崔灵襄心思灵透瞬间明白皇帝心中有一本清清楚楚的帐。
何人所为,因何而为,他不是不能追究,而是不想追究。从苍虞山一战,到禁宫哗变,再到突厥人能够避开重重关卡潜伏上阳宫对李元雍痛下杀手。铺天盖地的肃杀之气弥漫长安全城。
皇帝为何仍按兵不动,是要养虎遗患还是令其坐大他也猜不透看不懂。
长安城中,令人看不懂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比如鱼之乐为何同样潜藏在麟德殿偏殿。为何能在算无遗策的幕后黑手手中活活抢出了李元雍的一条小命。比如刘御史冤死禁宫,宦官血衣力证动手的是鱼之乐麾下亲军。但那队亲军同样凭空消失仿佛从未出现在后宫中一样。
皇帝慢慢说道:“刘绍敬一事,查得如何。”
崔灵襄说道:“查验得知,刘御史乃是被捆绑于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