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落长安-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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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策马缓缓行到他面前。那人白衣飘逸青丝凛凛。眉眼狭长,五官妖娆绝艳。
鱼之乐抱拳挡住自己脸面,尴尬笑道:“末将——末将参见节度副使大人。”
这人面相过于阴柔他慵懒一笑更显得妖媚如蛇。他说道:“抬起头来,看着我。”
他声音低沉如箫,自有音韵和鸣性感动人,却又暗藏灼烈热血令人不敢轻视。
鱼之乐头垂得更低:“末将蓬头垢面不敢唐突大人!请杜大人恕末将死罪!”
杜忠嗣微微一哂,道:“唐突?鱼将军红口白舌说谎不打磕绊。整个安北都护府都知道你鱼之乐做了我的入幕之宾。污我清誉毁我名声,令本府做了整个北疆的笑柄。本府应该如何报答你这唐突二字?”
鱼之乐讷讷摸着鼻子不敢争辩。杜忠嗣性情如蝮蛇变幻莫测城府深沉,一句话说错便千里追杀不留活口。心狠手辣惹不得。
杜忠嗣手提马鞭说道:“这人是谁?”
鱼之乐呐呐道:“……一个朋友。”
少年捂着胸口站起身,慢条斯理拍了拍衣袍,盯着鱼之乐跋扈反问:“这人是谁?”
鱼之乐面皮不住抽搐,声音含一丝犹疑:“本将……我的……上峰。上峰。”
少年冷笑,左臂微抬,道:“在下鞠成安。乃是鱼之乐的情人。”
鱼之乐张嘴就想说我不认识他。鞠成安目光毒辣随即扫来,鱼之乐闭上了嘴,干脆把臂望天,假装与己无关。
杜忠嗣微微一笑。
他性情幽静曲闭笑起来却诱惑无比带着异样勾人风情。
杜忠嗣说话绵声细语从不高声张扬。他低语道:“情人。嗯,很好。情人。”
声音极低飘散于沙漠清风,鱼之乐距离如此之近也才将将听清楚他的自言自语。
杜忠嗣眼神斜睨带着丝丝邪凉之气,他说道:“鱼之乐,别让我再见到你。”
鱼之乐心头一震面带喜色,心道他这总算是放过自己了!
杜忠嗣拨转马头转身离去,声音仍旧很低难以听清楚:“若你再敢出现在我面前,我就把你做成佛陀干尸,令你千年不朽,陪侍本府左右。”
鱼之乐激灵灵打了一个冷战,他想起杜忠嗣于沙漠深处铸造的沙洞,洞中摆满虎狮狼豹几十种食肉猛兽干尸标本。毛发宛然张着血盆大口,栩栩如生仿佛要扑上来撕食血肉一般。
他背后也冒起丝丝凉气。想起那洞中唯一缺的物种好像便是活人了。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才敢跟他在那洞中偷情……
鞠成安冷冷说道:“想什么呢?人都走远了。要不要再去追回来?”
鱼之乐倏然回神笑道:“此处离敕勒草原不远,我带你去偷猎突厥人的牛羊,饱餐一顿如何?”
鞠成安面色稍缓,冷哼道:“是不是还要大醉一场,以便慰劳情伤忘却故人?”
鱼之乐将匕首塞回靴筒笑道:“是应该大醉一场,不过是要谢你替我赶走这个大魔头。”
他心念一转又想起一事,问道:“你说我喝醉酒,给你念诗,念的是什么诗?”
鞠成安与他并肩跋涉在无边瀚海沙漠中,脸色一沉,怒道:“你若是忘了,那我也忘了。”
鱼之乐不敢回嘴,伸手握了握他左手腕,心有余悸:“幸亏你方才没有轻举妄动。你左臂上装的是弩箭。你是室韦人?”
鞠成安哼道:“怎么了?”
鱼之乐说道:“你方才若敢轻举妄动伤到他,整个朔方三十万大军,便只好倾巢而出与铁勒十五部开战,与突厥人一战不知胜负,灭掉你们全族还是绰绰有余。”
鞠成安挑眉道:“若要战,便来战。恁多废话。怕了你们不成。”
鱼之乐拍拍脑袋,恍然大悟道:“莫不成我给你背的,是长相思?”
许多年后。
少年历经生死无数征战。关山迢递不可越,长烟落日孤城闭。
暮色四合幽霜满地。鞠成安倚马而立怀抱长弓。喃喃念道:
思君令人老,轩车来何迟。
思君如流水,何有穷已时。
思君见巾栉,以益我劳勤……
黑暗中高大身影背负双手,与他续道:
安得鸿鸾羽,观此心中人。
诚心亮不遂,搔首立悁悁。
何言一不见,复会无缘因。
故如比目鱼,今隔如参辰……
那人说道:“你才年少。怎知相思。”
鞠成安问道:“大将军知道这相思二字,是什么滋味么?”
凌朝暮说道:“大约相思之苦,是天地苍茫,你却独自一人。满座高朋,你却独思一人。不想便不觉疼痛。一想到便痛彻心扉。患得患失无法与人言,亦无法释怀。”
鞠成安说道:“相思之苦,还在于对面相坐,他知你情意却不能回应。以为远离不见可以缓解痛苦。谁料走得越远,心却还在原地不肯离开。见得到,见不到都是心如刀割。有时恨不得亲手了断。有时却又希望彼此就这样维持下去,捱过这一生寂寞,也就罢了。”
凌朝暮沉默片刻,说道:“你相思的,却不值得。”
鞠成安长吐一口气,落寞笑道:“那大将军你相思的,就很值得的么?”
凌朝暮说道:“也未必值得。”
鞠成安问道:“大将军……心中所系之人,是谁?”
凌朝暮默然半晌,说道:“萧卷。他的名字,叫做萧卷。”
第三十八章 东都
东都洛阳。
洛阳为万城之城,建制比照长安。神宫殿摆列历代宗祖牌位,香火薪传肃穆庄严。
清晨寒光中马蹄散乱人声喧喝排开薄雾直涌到殿门前,绿衣侍卫执戟询问道:“来者何人?”
黑衣人首领跃下骏马,随手扔出一枚黄澄澄的螭金鱼符,绿衣侍卫伸手接过,迟疑道:“未奉召不得入内。扰乱祖宗先灵乃是死罪。便是亲王也不得……”
黑衣首领手中刀光一闪已将绿衣侍卫人头劈落。
血雾蓬出溅上高大犀兽铜环。神宫殿门哗然大开,一众黑衣人随之仓惶涌入。
薄雾之中刀甲鲜明盾牌林列,结成严密阵法步步推进,转瞬已到宫门前。
领军校尉抱拳向马上之人禀道:“大人。乱党潜伏至神宫殿躲藏。然宫殿中陈列列代先祖牌位。未得陛下手谕擅自入内,处腰斩拷掠之刑,并诛三族。该如何行事,请大人示下。”
青衣秀士仰首看着太祖亲手所写神宫殿恢弘三字。他眼中有悲悯神色忧伤。少顷说道:“召三十死士换装。许以三百金。恩恤妻子,荣养父母。我们受制皇命自然不能扰乱祖宗安宁。但乱党内部自相残杀,非我等能够预料。”
校尉应是,又道:“可要重兵合围?”
青衣秀士慢慢摇头,手中锦帕堵住口唇低低咳嗽几声,说道:“不必。放一人一条生路,令其向同党求救。我们等着……有人来救他们。等到乱党众匪到齐,自可全部剿灭回复圣命。将军平乱自然是大功一件。本官自会向殿下美言,加官晋爵,手到擒来。”
校尉面含喜色领命而去。
授之以渔,投其所欲。若揣摩住人心善加利用,则天下可图。
只是这天下皆为白骨累籍,腥臭腐烂令人作呕。
厮杀惨呼声与刀剑互斫声阵阵传来摧人心胆。遍地血流被宫殿高大门槛阻挡,青衣秀士踩过一地血海,身影从幽冥鬼蜮彼岸沙华薄雾中逐渐显现。步步生莲花。
宫殿之外街坊井然,商肆闭门摊贩俱无。惟有老者袖了双手,坐在八卦桌后昏昏欲睡。一本《推背图》从他腿上慢慢滑落在地。
青衣秀士停住脚步,走至老者身旁拾起那本书。
老者头点如鸡啄米,睡眼惺忪半梦半醒:“可……称骨算命,推八字,大六壬……亦可数算阴阳,安宅驱邪……”
青衣男子一页一页翻看纸页泛黄枯卷破损的书册,低声笑道:“是否还可以悬丝诊脉,施展歧黄之术?”
老者仍旧昏然欲睡声音干涩:“卜医巫毒……不分家,自古皆然。”
青衣男子掩住咳嗽,断续说道:“不知老丈能否为在下拆字……算一算运数。”
老者说道:“不敢夸海口。测字乃本卦师多年擅长。公子且说。
青衣男子说:“那就测一个‘测’字。”
老者这才微微睁眼,抖擞了一张蜡黄面皮,浑浊眼球仔仔细细打量着面前男子脸面。良久说道:“位极人臣。”
刀甲利斧反射青衣男子面上笑意,带出森森冷芒。青衣男子说道:“一派胡言。”
老者瑟缩说道:“为官为将,当然求飞黄腾达。大人处乱军屠杀之中面不变色,自然鲲鹏展翅,指日可待。”
青衣男子笑道:“老丈莫要推搪,再测。”
老者重又闭眸,说道:“测字分三部分。水火在前,刀兵殿后。中间一个贝字,暗合天下熙熙,皆为利往。大人衣着谈吐非贪图银钱之辈。想必所求为官途畅达,一展胸中抱负而已。”
青衣男子说道:“抱负?”
老者干涩说道:“大人……肺中郁积悲伤。眼神透露悲悯之色,心思灵敏却身体羸弱,所谓情深不寿,慧极必伤。如此……则逃不脱一个情字。”
青衣男子长袖垂于身侧,手指微微摩挲腰际紫铜鱼符,笑道:“老丈真是个算命的江湖术士么?”
老者将《推背图》展开盖住脸,打了个呵欠,说道:“水火刀兵之中,心神必然备受煎熬。大人身处其中情思撕扯不断,便是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倘如山人迷了眼界,自然痛苦不堪面有忧色。”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青衣男子站立半晌,将阿瞒这四句短诗反复在心尖掂量思量,痛楚悲酸沉凉积淀难以言表。
他从衣袖中掏出一锭赤金轻轻放在桌上,转身即离去。
无数黑衣人策马越过他身侧扑向神宫殿。精锐士兵随即在校尉指令下结成鹰阵凝神对敌。双方凛凛对视于朝阳之下,杀气腾腾。
其后跟随车马辚辚金铃轻响。有人掀起暗金蟠龙车帘,向青衣男子笑道:“朔方一别,好久不见。萧卷。”
他头戴玉冠腰缠金犀贵气逼人。端坐车中长眉一挑,英气勃发。
萧卷敛袖微礼,说道:“好久不见。广平王。”
广平王笑道:“故人难得相见,不如寻个清净去处,与君小酌几杯如何。”
萧卷咳嗽几声,说道:“在下遇天寒则肺气受凉不能饮酒。况且此番前来皇命在身,要诛灭叛党。既有重任则自顾不暇。尚请广平王见谅。”
广平王脸上关切忧虑之色一闪而过。他笑道:“皇命二字,尚待商榷。本王却能力证叛党一说纯属子虚乌有。”
萧卷袖中滑出浅黄手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