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七十年-第1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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条件。天真的胡适便因为见不及此,才对当时那批政客存有奢望。
袁、孙对寡头政治之尝试与构想
胡适是位学者,写文章看政事,难免天真,故有惋惜。谁知文章不与政事同,那时卷在政治漩涡里的当权派袁世凯和孙文可不是这么想法。他二人都深深体验出,解决中国问题之道,舍弃枪杆出政权,武力解决,打出个「寡头政治」的中央集权的政体来,别无他途可循。所谓议会政治在当时中国是不可能实行的(39)。
在这方面有所构想,老实说,孙文较之袁世凯抢先一步。一九一三年「二次革命」失败之后,中山再度逃亡日本。是年九月二十七日,孙氏乃用强制办法,把那个原为三权相制的国民党,改组成一个由他个人来独裁专制的「中华革命党」(40)。这是一个革命政党在性质上的转变——事实上也可以说是国民党成立以后的「第一次清党」(一九二七年的「清党」实在是第二次)。被清除出党的(或不愿加入的)都是一些誉满中国的同盟会、国民党时期的革命元勋,如黄兴、胡汉民、汪精卫、于右任、李烈钧、柏文蔚等人(41)。自此以后的「国民党」(一九二〇年后改称「中国国民党」)就变成了一个由领袖个人独裁专制的革命政党了。虽然它的政策上明文规定着,在革命成功取得政权之后,老百姓们在它的训政之下受训,受训及格,被认为可以行使「政权」了,它便会主动地还政于民,实行宪政(42)。
其实正如卢梭(Jean Jacques Rousseau; 1712~1778)所说的,一个人如使用没有节制的权力,这权力是没有不被滥用的(43)。所以纵是民主睿智的现代哲人孙中山亦在所不免。辛亥以前孙氏只是一个以「同盟」精神和形式组成的革命政党的「总理」,他是不能滥用其权的。一九〇七年三月中山在日被逐出境,他只因私下收了日本政府赠送的区区五千元,已被党内同志攻击得体无完肤,同盟会几乎为之瓦解(44)。等到一九一三年之后,国民党被改组,一些有民主自由思想的元勋被清除出党,中山变成「中华革命党」党魁之后,情形便不一样了(45)。中山为着「党」的前途,甚或个人的权力,他的政治行为就逐渐脱轨。
举一、两件孙文独断独行的小例子,便可见其余:
一九一四年欧战爆发以后,日本人利用欧洲列强无暇东顾的真空状态,向中国提出了有名的「二十一条」要求(46)。袁世凯当时是国家最高的主政者,他既不能接受,又不敢贸然拒绝,只有一面拖延谈判时间,一面由当时身任大总统府和国务院双重秘书身分的顾维钧,暗中泄密,以引起国际间的注意和奥援,甚或干涉(47)。
在此国族危急存亡之秋,全国民心沸腾,甚至远在重洋之外的留美学生也闹起爱国情绪,集会喧嚣,主张对日作战,使那火气不大的胡适曾为之写了英文信,劝大家安心向学(48)。这时因反袁而被迫流亡海外的激烈而有操守的国民党领袖们,如黄兴等,大都为顾全大局,主张暂停反袁活动,并为袁世凯撑腰,以便全民族一致对外,好向日本侵略者一面抵抗,一面交涉,一面在国际间争取援助——这些都表现出爱国政治领袖们伟大的襟怀与器度(49)。谁知在这种情况下,曾做过革命党最高领导人和中华民国第一任临时大总统的孙文,竟不顾民族利益,与日本侵略主义者暗中往还,甘心以袁世凯亦不愿接受之「二十一条」要求主动出让予日本,以换取日本对其个人及其政党之援助。
事缘一九一四年欧战爆发,日方老政客大隈重信出面组参战内阁;大隈与日本政客犬养毅为故交,而犬养毅又为中山旧友。中山乃因犬养之介与大隈接触,并于是年五月十一日有密函致大隈,恭维大隈为非常之人,可成非常之事,劝其助己倒袁。一旦倒袁成功,孙氏返华当政,当让予日人前所未有之上述政治、军事与经济上之特权(50)。
此时孙氏在野,国民党人四散,中山所许虽重,究系空头支票,显未受大隈之重视。然说者有以孙文主动提出中国主权之出让,实为翌年大隈内阁对袁提「二十一条」要求之张本。孙氏之密函既未受大隈之重视,中山乃于翌年(一九一五)三月十四日,当「二十一条」正在提出之时,再度密函大隈内阁之外务部政务局长小池张造,重申前函之建议,并加重出让中国权益之具体内容。孙之所允者,较之「二十一条」之内容,实有过之而无不及(51)。
以上所述中山与日本侵略集团之暗中往还,为今日日本政府旧档案中所查出者,至于已失之文件,或不见诸文字之交往,恐犹不止此也。孙文在中国近代史上,可说是最受各政党、各社会阶层,及当今史家所敬仰之政治领袖,其政治秘行若此者,其原因盖有三端:
1、孙、袁二氏俱对议会政治绝望,认为非个人独裁不能起民于水火;
2、政治独裁,二人均有「非余不可」之心,为国为民而不择手段。「小德出入可也」;
3、袁之在全国,孙之在一党,已形成「拥有无限制权力」之领袖。权力无限而滥用之者。袁、孙二氏殊途同归而已(52)。
「护国」与「护法」运动的史实与是非
「二十一条」交涉结束之后,袁氏突背叛民国搞起「帝制」来,因此惹起全国各界的反帝「护国」热潮。在此护国运动中,中山再次与以田中义一为骨干的日本军部秘密往还,透过居间的日商九原房之助,先后收受日本接济达一百四十余万元(折合当时美金约七十万元)(53)。反对袁氏窃国称帝本是义正辞严的盛举,然接受日本扩张主义的核心——日本军部别有用心的暗中接济,那就难免是不择手段了。
在袁世凯帝制失败暴卒之后,孙文又卷入一个闹成南北大分裂的「护法运动」——自此以后,中国就一直维持了南北两个政府,无法统一以至于今日(54)。
「护法运动」的起因是这样的。袁氏撤销帝制继之以暴卒之后,北京恢复了民国元年老国会,由原副总统黎元洪依宪法继任大总统。此时适值欧战正烈,美国由于德国无限制潜艇政策而卷入欧战,并邀请中国加入协约国对德作战。
中国是否应该随同美国参加协约国对德作战呢?中国学术界、舆论界、国会议员、各政团,乃至大总统黎元洪和国务总理段祺瑞,都发生了意见分歧。分歧的焦点,有的是出于意识形态,有的是由于政治利害,也有少数人是以国家利益为出发点,或以之为籍口。这种争论在民间的问题不大,在国会里也不太严重,但是闹成大总统和国务总理之间的「府院之争」,问题就不易解决了(55)。
黎元洪是依宪法当选的副总统,递补为大总统。在那个干戈扰攘、法制荡然的时代,他是没有太多实际权力作后盾的,而段祺瑞则是北洋军阀实力派的首领。这个历史上有名的「府院之争」的是非曲直,历史家很难遽下定论(56)。照理说黎元洪既是上级,他对国务总理这位下属原可依法撤换(57)。但是他忽视了中华民国并不是个法治国家。当国务总理段祺瑞于五月二十三日被「免职」去津之后,拥段的各省督军不服,乃闹成各省督军所组之「督军团」对黎大总理实行杯葛。黎氏在实力派中本是个孤家寡人(58),遭此打击,慌了手脚,乃于六月初邀请时任十三省督军团团长的安徽督军张勋入京「调停」。张勋应命于一九一七年六月十四日率其「辫兵」入京。张勋是留着长辫,有「磕响头」癖好的帝制派人物。其意不在调停「府院之争」,却在六月下旬搞了一幕「宣统复辞」的闹剧(59)。谁知这个有两千多年历史的帝王专制,在此时中国人民心目中已毫无留恋余地——「张勋复辟」引起了全国有发言权的各种实力派的反对。在这「反对复辟」的洪流之上,已下野的国务总理,曾在北洋武人中有首倡共和之功的段祺瑞乃再度成为弄潮儿。他于七月初率军西上,搞出个剿灭张勋、二度废帝、再造共和(60)的「马厂誓师」来。
段氏既认为有再造共和之功,则中华民国与其法统应均已中断,国会亦早被张勋解散。段氏要再选法统,乃宣布旧国会已不复存在,应予废除,并与梁启超等合作组织「临时参议院」,成立新政府。
旧国会之废除,意味着对建立民国有功的「八百罗汉」之失业(61)。少数议员固可由不同关系重返政府,而大多数有国民党党籍或意存反段的议员,则难免由于失位失业而想依附于南方反段实力派来从事反段运动。段氏北洋实力派——逐渐由袁氏余众中形成的所谓「皖系」——亦以南方军阀反对中央,搞分裂活动,要加以整顿。这样便搞出个各实力派各为其利,而以法统为旗号的「护法运动」来(62)。
这一场护法运动的南北内战,南方比较站在下风。第一,他们(如陆荣廷、唐继尧等)在中国政坛上本是割据自雄的地方军阀,原无藉藉之名;第二,他们彼此之间也互不相让,群龙无首,引不起国人尊敬。这一下,乃予久居沪上著书而静极思动的前临时大总统孙文以可乘之机。
孙氏原对南北军阀同表其憎恶。但孙氏南人,且南方军阀如唐继尧、李根源等又多曾籍隶国民党(63),与孙氏本有党谊。由孙氏出面领导南方实力派,自是顺理成章的事。不幸政治是现实的,历史声望成分不大,搞中国政治要东山再起,得有地盘、有钱、有兵。就在这无兵无权之时,谁知天外飞来财源;中山忽然无中生有发了一笔两百万元的横财。
事缘当府、院之间为对德宣战问题闹得不可开交之时,孙文则站在「反参战」这一方而反段。其动机可能是出于爱国之善意——恐实力派籍口参战,向列强借款自肥——谁知欧战双方却都在背后努力,各为私利以援助「参」、「反」两派(64)。孙氏既然反参战,则协约国对方的德意志和奥地利乃不惜以重资(也可说是「贿赂」吧)援助孙氏,搞反参战。德国政府于是运用国民党分子、孙氏亲信的留德学生曹伯亚,私下贿赂了孙氏两百万银元(65)。两百万银元在民初可是笔巨款!
孙氏得此秘密贿金,乃如鱼得水,重入政坛。在此之前,孙蛰居沪上,无尺寸之土,无一刃之兵;旧有革命同志或散居各地,或投机贩卖股票(66),作个人生计。原来拥孙之政客武人,对此失势元老早已失去兴趣。但是孙氏顿成巨富,则一切均因之改变矣。
第一,那批失业失职的「老国会议员」,原是一批足资号召的政治力量,如今孙氏可资遣其南下,「恢复国会」以抗段。
第二,北洋军阀一向歧视海军,因海军在内战战局中作用不大。同时海军多系南人和国民党,与北洋军阀本来格格不入,常遭扣饷扣费,积愤已久。孙氏今日一掷百万,彼此又有旧谊,程璧光所率之海军第一舰队乃于孙氏拨以巨款后,愿随孙公南下「护法」(67)。
有金钱、有「法统」、有武力,孙氏遂浩浩然南下广州,割据自立。然搞法统的国会人数不足,乃只好组织个「非常国会」和「中华民国军政府」,举孙氏为大元帅,开府广州,以与北京政府分争帝国主义唾余之「关余」(68),同时亦与北京政府作法统之争——对列强自称为中国之唯一合法政府,要求列强承认。此一南北两个实力派政府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