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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无处容身-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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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哈,这也叫下海?”赵玉明插了一句,“就这么个小破餐馆儿?”
  李老师脸一红:“赵总真能笑话人……我这不是一步一步的来嘛。吃点什么?还是原来那样?”
  赵玉明冲天喷了一口烟:“咳!老李真是瞧不起人,你没看见今天广胜来了吗?菜——十个,酒——没够!”
  “好嘞!”李老师转头冲门外喊,“秀莲,十个最好的!赵总的口味!”
  “你妈个逼的,我能忙得过来吗?来几个客人,看把你‘慌慌’的,你给我出来!”
  广胜出去上厕所的时候,看见李老师正缩着脖子在给一条臭烘烘的鱼开膛,挥汗如雨。
  一个用碎砖头垒成的厕所污秽不堪。广胜把头转到外面,解开裤子,这泡尿冲得一堆白花花的蛆七零八落。
  第十三章 人世沧桑 第三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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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老师说话不假,广胜上学的时候是够调皮的。脑子够聪明,可就是不喜欢听讲,学习成绩老是在中下游徘徊,广胜属于好牛不拉犁的那种。有一次,广胜上课的时候故意放了一个很有音乐节奏的屁,尾音拉长,像民族唱法结尾的那一声抒情。同学们哄堂大笑,广胜正在摸着下巴沾沾自喜呢,李老师炸雷一般吼了一声:陈广胜,你给我站起来!广胜对这个早已习以为常,他很愿意站着,觉得自己很光荣,看看,你们都坐着,惟独我站着,多有派呀。广胜喜欢与众不同。正摇头晃脑地站着呢,李老师又吼了一声:你给我出——去!这个“去”字吼得韵味十足,大家以为李老师在学广胜刚才放屁的声音呢,哗地炸了营。从那以后,凡是李老师的课,广胜总要先站起来后出去,在走廊上听李老师抑扬顿挫地朗读课文。
  广胜忍不住扭屁股放了一个屁,没有乐感也不响亮……我老了,广胜想。
  “广胜,听说你在老家还有点买卖?”赵玉明问广胜。
  “呵呵,没什么大买卖,这不是老家有几个韩国企业在那儿征地建厂房吗?我有时候回去给他们送点砖瓦沙子什么的建筑材料,挣个辛苦钱。这次回老家就是跟他们结结帐,以后不干了,没意思,还是跟老赵干过瘾。”广胜笑笑说。
  其实,广胜早不去了。广胜的一个堂哥在老家当村长,性格跟广胜差不多,以前也喜欢打打杀杀的,后来用钱买了村民的选票,当了村长。广胜落魄的时候,堂哥就让他给刚来的韩国企业送建筑材料,价格当然对广胜很有利,那时候韩国人很傻,说什么是什么,广胜多少挣了点银子。后来不行了,难干了。干这行也讲究竞争,价格降不下来就得撤退,何况广胜也没时间靠在那边。老家没几个人认识广胜,有时候广胜回去一趟,还惹得乡亲们老大不乐意,操,一个外地人抢生意来了。
  菜很快上来了,李老师的手艺还不错,很合广胜的口味。广胜出去喊了李老师几次,让李老师来喝几杯,“秀莲”不让,他不能跟着喝酒,喝多了净出洋相,让他在这里择菜,他择菜的技术可好呢,像机器一样快,顶三个小工使唤。
  李秀桂换了一件灰色的工作服,更像一截木头桩子了,给大家倒酒的时候,呲着满口黄牙装美女。
  赵玉明朝她翻了一下眼皮:“大婶子,你自己忙去吧,我们这里谈事儿,你就别在这里听了,听不懂的你。”
  李秀桂双手捧着酒瓶子,闷声闷气地说:“大叔,俺才十七岁。”
  王彩蛾哼了一声,好象在说她看上去像五十七岁,广胜想笑。
  李秀桂脾气很拗,站在老牛旁边双眼朝天,一动不动。老牛拉了拉她的衣服下摆,冲门口呶了呶嘴。
  李秀桂走得很不情愿,好象在攀王彩蛾的伴儿,都一样的人,她凭什么坐哪里装大小姐,我伺候她?
  不到一个小时,赵玉明又喝成了关公脸。拍着桌子问大家,兄弟们跟我干得还塌实吧?老牛连声说,塌实,塌实!赵总实在,你是我们的好领导。赵玉明又连干了三杯,扑拉着滴在胸口的酒渍大声嚷嚷,我赵玉明跟别人玩奸耍滑那是常事儿,对我的手下实在着呢!下一步我准备把这个企业转让给在座的某位兄弟,那时候你们就知道干这个有多么的不容易啦。
  “赵总,转让公司干什么?这个公司离了你谁还能玩转了它?”老牛说。
  “操,没意思……这一行我干够了,”赵玉明眨巴着惺忪的眼睛说,“我要去旅游服务公司干工会主席,养老去喽。”
  “怎么个转让法?我有没有希望接手?”老牛又问。
  “老牛,”赵玉明搂住了老牛的肩膀,“你还不知道咱这点家底儿?除了海岸广告这块招牌,不值五千块,哈哈!”
  广胜觉得他喝多了,用膝盖碰碰他的腿:“老赵,喝酒吧,这事儿以后再说。”
  赵玉明盯着广胜看了一会儿,猛地把手一挥:“好!明天咱俩好好谈谈,喝!”
  “赵哥,你别走,俺害怕!”王彩蛾冷不丁插了一句。
  “怕你妈那个逼呀怕?怕就滚蛋!”赵玉明瞪了她一眼。
  “赵哥,反正我要跟你走,你到那儿我到那儿,永不分离。”
  “彩蛾,”赵玉明放低了声音,把脑袋凑近了王彩蛾,“实话告诉你,我就是离婚了,也不会要你的,我在玩儿你呢。”
  “我不管,反正我要跟着你,哪怕当牛做马!”王彩蛾也很有性格。
  朱胜利撇了一下嘴巴,操,这叫他妈什么逼事儿?傻子二百五还带膘子傻逼的。
  赵玉明低着头笑了一气,拍拍桌子说:“给你们讲个笑话啊,有一个村姑去集市上卖鸡蛋,半路上被几个歹徒轮奸了,歹徒们过了瘾,拍拍屁股走了。那个村姑连忙趴起来,顾不得提上裤子就去检查她的鸡蛋,完了捂着胸口长吁了一口气,俺的娘哎,我还以为他们要抢我的鸡蛋呢,摸着裤裆念叨,操个逼才多大点事儿?哈哈,王彩蛾就像这个卖鸡蛋的。”
  王彩蛾懵懂地看着笑做一团的大家,一脸茫然,什么意思?没拿她的鸡蛋?没拿就好……还笑呢,不懂得过日子。
  李老师进来的时候,好象也有些醉意,扶着赵玉明的肩头问:“赵总啊,你看不好把我这点帐给结结?转不动了。”
  赵玉明翻了一下眼皮:“连这次一共欠了你多少?”
  “不多,一千六,零头就算了……赵总,真的转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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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哈,好。明天让小王把钱给你送过来,”赵玉明朝王彩蛾挤了一下眼睛,转回头来正色道,“老李,我不会瞎了你的钱的。我就是觉得你说的这个‘转不动’好玩儿,嘿嘿,转不动!像他妈汽车轮子……以后我叫你老转得了。”
  “叫什么都可以啊,只要你经常来照顾我的买卖就行。”
  李秀桂悄无声息地闪在李老师的背后,朝老牛发射飞眼儿。
  赵玉明顺着老牛的目光一看,扭着脖子哈哈大笑:“操他奶奶的,这个大婶不声不响的像个鬼魂儿,怪吓人的!”
  朱胜利拽拽赵玉明的衣服:“这个饭店既然转不动了,应该都姓转,姑娘,以后就叫你转秀桂吧。”
  “什么转秀桂?她走起路来像个鬼魂,就叫她转秀魂!老转他干闺女!哈哈!”
  “行啊,只要赵总满意,叫我们什么都可以啊。”
  看着“老转”无奈又献媚的脸,广胜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悲哀。
  墙上的一面脏兮兮的镜子,照着广胜泛着青光的脸,像一只生了锈的秤砣。
  瞪着秤砣上两只空洞无光的眼睛,广胜不停地问自己:这就是我在监狱的时候曾经热切盼望的新生活?
  第十四章 无地自容 第一节
  从俄罗斯大酒店十二层楼扎下来的时候,老杜的脑袋是朝下的,用了一个高台跳水的动作,估计难度很高。广胜得知消息赶过去的时候,一个面色蜡黄的民工,惊魂未定地对广胜说,那个人穿着黑色的风衣,一开始是一个很小的黑点,急速地往下落,很快变成了一只巨大的鸟,扑通就扎那里不动弹了。广胜没有说话,拽着那个民工让他指,那只大鸟落在哪里?民工哆嗦着腿不肯挪步,用眼往门口一个劲地瞟,在那儿,在那儿,你自己过去看嘛。广胜走过去,那里有一滩墨水一样的血渍,像一个巨大的海胆,麻麻扎扎的刺儿,从血渍中央往外不规则地扩张,弯弯曲曲,似乎有无数只蛆蜿蜒爬过的痕迹。
  除了那个还在喃喃自语的民工,四周静悄悄地一个人也没有。
  广胜默默盯着那滩黑纸一样的血渍看了一会儿,转身走到了酒店对面,远远地瞄着有些朦胧的门头。
  广胜想哭又哭不出来,好象被人捏住了喉咙。
  那个民工过来跟广胜讨了一根烟,又在旁边念叨上了,这伙计走的时候真安详,除了头上往外冒血以外,身上一点也看不出来受伤,像睡着了一样,就是抬他上救护车的时候有点不利索……他软得像滩鼻涕。
  “你以为他真的死了吗?”广胜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死了,肯定死了,”民工抽了几口烟,脸色逐渐红润起来,“那还得不死呀,这么高的楼。”
  “不能!”广胜似乎上火了,“他才三十岁,他老婆还等着他养家糊口呢。”
  民工这才抬起头来,仔细地打量了广胜一下。可能是广胜的面相变形了,民工轻叫一声,贴着墙根突突走远。
  酒店的玻璃大门打开了,两个穿红色旗袍的女子,面色肃穆地站在门口。
  晨曦透过云层,均匀地洒在她们身上,令她们看上去十分虚幻。
  人潮人海中有你有我,
  相遇相识相互琢磨……
  不必在乎许多也不必难过,
  终究有一天你会离开我……
  曾感到过寂寞也曾被别人冷落,
  却曾未有感觉——我无地自容……
  黑豹乐队声嘶力竭的歌声,从酒店里飘出来。广胜感觉这歌词是那么的苍白,那么的矫情,我操!什么玩意儿。
  一个穿黑衬衫,戴黑礼帽的胖子从远处走到酒店门口,很客气地拦住了正在忙着擦那滩血渍的服务生。两个服务生好象很听话,乖乖地站到一旁,默默注视着黑衣胖子。黑衣胖子从腋下拿出来一沓子厚厚的烧纸,动作熟练地转成了风筝转转那样的圆形,小心翼翼地铺在血渍旁边,拿出打火机点上了。胖子站起来,全神贯注地看飞舞的火苗,一些烧成黑色的纸灰蝴蝶一样地在胖子身边盘旋。胖子形如雕塑,纹丝不动。火苗停息,纸灰也已散尽,胖子提提裤脚,对着那滩血渍跪了下去。


  站在璀璨的阳光下的广胜,突然感觉自己飘起来了,好象正在一个深谷中坠落,身体急速下降,却总也无法到底。
  广胜大叫了一声——呕!
  门口的两个红衣女子对视了一下,笑了:这个人真奇怪,学了好几声狼叫唤了。
  广胜一直觉得自己的自尊心早已瓦解,乃至荡然无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但看到两个女子轻蔑地一笑,还是猛然打了一个激灵,一种无以言表的复杂感觉让他痛彻心肺。一阵风刮来几片碎叶一样的纸灰,晃得广胜的眼睛有些模糊。
  广胜把身子转回去,背对着默默哀悼的胖子,泪如泉涌。
  那个民工远远地看他,广胜捂住脸,用手掌把泪水往耳朵两边抹,可还是抹不干,依旧流。
  广胜干脆把头埋进裤裆里,往伤心里使劲地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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