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身如玉-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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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天大的采访机会!不过,这真合了肖白想逃避出去的意念:只要能暂时离开充满是非的这个鬼地方,到哪儿对于肖白来说全无所谓。
肖白在隔子里处理手头的那些稿件准备出差的那个空档里,大包牙宁宣儿和老婆嘴沙沙就在大包牙宁宣儿的隔子里诎诎咕咕着,她们是报社这只大锅里的两只老鼠,一只老鼠就害一锅汤,何况两只老鼠?肖白在无意中站起身时,贴着耳根子窃笑的两只老鼠竟下意识地鼠窜了。就像偷吃粮食的老鼠被粮食吓跑了。那是一种做贼心虚的逃窜。肖白就知道她们又在说她的坏话了。所谓的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样的女人,她们容貌的丑是共通的,她们心地的丑也是共通的。她们不用多么长久的相识和相处,她们只要在人堆里那么一站,彼此就会像猫找猫狗找狗,她们是寻着了她们身上共通的一种气味。凭这共通的气味,她们会像空气和空气的交融那样快地融为一体。当然她们肯定是洁净空气中的一种有害气体,她们是专为破坏这洁净而生的。
肖白收拾好东西穿过过道的时候,两只老鼠在过道厕所的门边仍在窃窃私语着。肖白走过她们的时候,一副傲慢和目中无物的样子。肖白在心里说,我就是看不起你们。我就是要蔑视你们。你们龌龊我更要高贵得一尘不染!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肖白记得这是朦胧派诗人北岛的一句名言。
北京西客站。离检票进站还有一段时间,肖白独自踱到大厅里茫茫然看着来来往往的陌生人,货架上堆积着各色的食品,电视屏幕上不断闪去闪回的列车到开时刻表……
肖白独自一个人茫茫然想着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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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白在想心事的时候,就看见迎面走过来一个高高大大笑容可掬的人,他那方方正正的大脸上写着一脸的诚恳,他的笑他的目光都直对着肖白,那感觉好像肖白是站在这里迎他的一个熟人似的。肖白快速地在记忆的索引里寻找着是否见过这样一张面孔,那时那人已经来到肖白身边热情地朝肖白点了一下头然后说:你好!肖白出于礼貌便随口回了一句:您好!
那人就与肖白擦肩而过了。
那人走出好远肖白仍然急切地想回忆出那人是谁,在哪儿见过。
肖白看看表已快检票进站了,她就暂时不再想那个人是谁,而匆匆往候车室里奔,检票进站的人开始像一条长蛇慢慢在蠕动,肖白站在蛇尾上也随着动,眼睛不由自主地盯在电视屏幕上,奇怪的是,她有好几次坐火车,检票进站时都是“蟑螂”出来,他剃着光头,你感觉他就是一只蟑螂,他的歌声里简直也仿佛有无数只蟑螂东爬西爬,人声鼎沸里,蟑螂跳荡在每个匆匆赶路人的视野里,越加使这个纷乱的空间更纷乱更嘈杂。肖白想她要不要找一下车站管理人让他们换点恬淡宁静点的曲子。她记得有一次去一家宾馆看朋友,在大厅休息座等朋友时,理查德·克莱德曼的钢琴曲舒舒缓缓水一样流淌下来,她看到大厅里的人面色很安祥宁静地沐浴在音乐里,没有人大声喧哗,在那和谐雅致美仑美奂的音乐氛围里,人的心灵仿佛受过了洗礼一般自动蜕去了浮躁的那层硬壳……当时她想她不能拿个人喜好要求车站的管理人,这里毕竟不是星级宾馆,该不该换掉“蟑螂”这件事情终究也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肖白忽然就在“蟑螂”旁边发现了那个冲着她笑且跟她说“你好”的那个人。那人伸着头似在寻找着谁,这次远远地肖白注意到那人的肩上还背着一个洗得发白的绿军挎。都什么年代了,这人还背这种包,不会是有什么毛病吧?这念头一经产生肖白就极怕那人是在寻找她。刚才她在不明这人底细的时候就答人家的话还回敬人家“您好”,这似乎也有点荒唐和欠妥,肖白在潜意识里突然就想这人是不是受过什么刺激吧?
《守身如玉》第三章(4)
及至上了火车,环顾左右,并不见那个人跟来,心里好生踏实下来,待心神都落定后肖白便顺手从皮包里抽出英国作家乔治·奥威尔的《1984》。这本书是乔治·奥威尔在1948年创作的政治寓言小说,写的是到了1984年世界和人类变成了什么样子,他推想的1984年世界上只有三个相互战争的独裁国家,个人的一切包括思想全部被剥夺,最终自己都无法相信自己,更别谈人与人之间的信任。
世界并不像奥威尔预言的那样。我们没有谁能够预见到我们的未来。世界是无序的也是无常的,我们无法确知我们的今天明天和后天都会发生什么。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常常对生活和生命感到茫茫然的原因。
列车上不厌其烦地播放着介绍这个介绍那个的广告录音,一遍又一遍,上了车也不让人清静会儿。肖白从书面抬起头来稍作休息,上帝呀,她看见了什么?
她对面的那个人!
那个人就像幽灵不知什么时候从什么地方冒出来坐到了她的对面,脸上挂着那个她在大厅里见到过的憨态可掬的傻笑,肖白突然就对这笑容充满了恐惧。肖白在那个人向她点头再次说“你好!”的瞬间,恨不得立即逃走,躲到一个永远见不到这个人的地方,她是那样憎恨眼前的这个人,虽然她知道这憎恨全无来由。
那个人丝毫没有在意肖白对他态度的冷漠,见肖白没有睬他,又加了一句:“你好!”他期待着肖白能回他一句“您好!”
肖白在他期待的那个短暂时间里反复做着思想斗争:我理睬他吗?我凭什么理睬他?人家又没做什么,凭什么不理睬?是陌生人?陌生人就不可以打个招呼?每次出差旅行都要遇许许多多的陌生人,因为大家都是各奔东西的人,有时会心无挂碍聊得比熟人还熟人。想到此,肖白就将冷漠迅速从脸上撤回去。她想人和人之间的礼貌是不能缺的,她向他微微点头算是招呼了。
那个人显得很激动,身子坐得端端正正的,手一会儿放在膝上一会儿夹在膝间,一会儿又扯扯衣襟摸摸扣子,他的脸也因激动而胀得通红。他的右眼角与鼻梁之间有一道疤痕,因此看上去他的两眼有些不对称,他的年龄大约在40左右的样子,可是他的那些表现却像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人。
这个人,他到底要干什么呢?他好像想说什么话,似乎又不知从哪儿开口。肖白在这情况下挺想起身换个车厢,可是那样是不是显得她做人太没有修养呢。肖白从包里拿出杯子想假借去接杯水而暂时逃离和躲避一下,也许她抽身走开这段时间,他觉得没意思就会知趣地走掉。肖白正欲起身,那人一把抢过肖白的杯子说,让我帮你倒水去吧,你要不要喝茶?我有从云南带来的好茶。我正好也要沏杯水的……
那人一说要给她倒水,肖白就愈发地惊慌了。要知道现在的坏人太多了,经常有报道,陌路相逢的人一路搭话聊天,聊到口干舌燥时,“坏人”就将事先注进麻醉药的饮料递上一听,陌路人怎知那人有歹意呢,还很感激地连说谢谢。一饮而尽后,被人麻翻了,钱财被洗劫一空,才知不能随便相信任何人。这样的事常常发生在汽车、火车上,宾馆里。尤以火车上居多。所以肖白一听那人要帮她倒水,就急急抢过杯子说,不必麻烦你,我自己来。那人又抢过去说倒杯水不麻烦的。肖白说我正好需要活动活动。她不由分说夺过自己的杯子就走了。
肖白在茶炉房接完水本想立在车厢的过道里看看窗外的原野,一闪而逝的树木和天空飞过的鸟儿,以拖延回座位的时间,不想那个人也拿了杯子过来了,肖白只好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那个人把绿军挎就挂在窗帘旁边的衣帽钩上,军挎的正中别着一枚毛主席挥手指方向的纪念章,她打量他的那枚纪念章时那人已回来了。他说你是不是以为我傻乎乎的,背这样的绿军挎包挂这样的纪念章,我不是喜欢这个绿军挎,我也不是喜欢过去了的那个年代,我是喜欢那些年代里人与人的关系。
那个人坐下来没头没脑地就说开来,他表达起来完全不笨拙。他说过去年代里的人,学雷锋,互相关心,互相爱护,互相帮助,人和人称同志很平等、很信任,我都敢把我们家的房门钥匙给来北京没地方住的人。即使害个人,也只是背后到领导那里打个小汇报,不像现在雇人杀人毁人的。农村过去家家开门敞户的,现在院墙盖得比看守所还高,好像谁都是贼一样需要防着……
他告诉肖白他打过仗,一块弹片从眼角穿进头颅,他说着用手指搓了搓那道伤疤,他说他竟然没有死,但在部队的医院里住了好多年……
他从医院里出来就看出这个世界上的一切完全跟过去不一样了,他和人家打招呼,人家就用眼翻他。有一次,也是在火车站,他跟迎面过来的女同志说了声“你好”,那个女同志破口就骂他流氓!他以为那个女同志脑子有毛病,可能是精神病院里跑出来的,要不怎么不知道好赖话呢,他就拉住那女的,生怕她走上大街会被汽车撞着,并反复问是不是从医院出来的,从哪个医院出来的,他要把人家送回去,女同志就跟他厮打起来……
《守身如玉》第三章(5)
他说话时目光很真诚,那真诚足以感染听他说话的人。他说他想不明白这件事,他就又来到火车站,想证明那个女同志绝对有毛病,如果是正常的女同志,肯定不会出现那样的结果。可没想到情况越来越糟。第二个女的脱口骂他神经病,并往他脸上吐了一口痰,那个女的长得很好,打扮得很入时,可却那么粗俗……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车厢“唰”地一下就黑了。列车进隧道了。肖白闭了一下眼然后又慢慢地睁开,在还没完全适应的黑暗里,她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暗黑中的那一双目光,她是见过的。可是究竟在哪儿见过她又全无记忆,难道是梦里的一种似曾相识?她根本来不及辨识记忆的真伪,车厢又“唰”地一下从黑里钻出来了。
肖白刻意看了看那人的目光,那目光仍是真诚的。跟暗黑时她看见的完全不是一双目光。也许,那仅是她主观臆想出来的。是她的一种猜疑。这时,她看见那人仍沉在被辱的伤心里,且用手抹了抹脸,很伤心很委屈很愤愤不平的样子。
于是,肖白便不由自主地开始同情这个人:他或许在火车站转游很久了,他一定是想做一种实验或证明,他虽然吃了许多苦头,受了许多委屈,他仍矢志不移地想找到他心里想要的东西。
他说你知道吗,这么多次,这么多人,只有你回了我一句“您好!”你知道吗,我已经没有信心了,没有人相信我听我说话,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了最起码的信任、道德、良知、廉耻……
肖白忽然就又在他的目光里发现了另一种她似曾看见过的光焰:那是一种将仇恨燃到炽白状态后的垂死的光焰!肖白被那光焰灼得不由得颤栗了一下。为了掩饰这莫明的颤栗,她赶紧善意地安慰那人说:“你想得严重了,你这么真诚善良的一个人,一看就令人信任。”肖白在说这话的时候心中挺惭愧的,她不也一样怀疑和往坏里揣度他吗?
那人听了肖白对他的安慰,腾地站起来,显得很激动的样子说:“你说你真的信任我?你认为我是个好人?正常的人?”他一仰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