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茶-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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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蟒突然消失了,就像她突然出现一样。
她关上浏览器,坐在沙发上端详墙上的地图。是有点意思,加拿大有点像一块腐烂的阴部,所以人才做荒唐事?法国像一面铺开的兽皮,所以时装业才发达?意大利像一只高筒皮靴,所以皮革产品才出名?那德国像什么呢?看来看去四不像,到似一滩泥巴,在泥巴里生存会有什么概念出现?沾了脚?陷进去?中国的确像只公鸡,公鸡又是个什么概念呢?
她将墙上的老日历摘下来,又把新日历的漂亮封面撕下。第一天总是红色的。
她把厨房的那瓶香槟酒拿进屋,夹在两腿间小心地旋拧那个尼龙瓶盖儿。想着花蟒刚才兴奋的声音和她满足的“世纪末的最后一天”,好像自己已经不再是自己了,那么恍惚,那么虚缈,那么无奈,那么心无定所……香槟开启时并没有那声闷响,就那么静静的流出来。她觉得不来劲儿,拇指按住瓶口摇晃起来,泡沫挤出手指串的老高,溅在她脸上身上。这份能量放释像是给了她一份快感。
她换了干净衣服伸直了身子倚在床上,懒的去调换电脑的开机音乐,心想那声猿猴叫不见得比花蟒的叫声出奇。她又去回忆刚才那个梦,闭上眼睛想再次进入那梦境,她想再享受慢速跳跃的感觉。那河水的咆哮却不再来,江上的竹筏也踪迹皆无。她觉得那竹筏上手足无措的男人,应该是苗丰。
东方已经进入二十一世纪。慕尼黑还有两个小时才能进入二十一世纪。世界安静,安静得好像是在等待耶稣。
一段间述
一段间述
2004年至2008年 鸳鸯街的消失和康晓娴的爱情
2008年之前,有关苗丰的故事在盐川流传很广。
康晓娴觉得,自己差不多能感觉出苗丰的心情。
石海珊在讲自己的故事时,永远都会提到苗丰,而苗丰的讲述,基本是在康晓娴的引导下进行。苗丰每讲一部分,康晓娴会结合石海珊的回忆规整一个段落,再在茶余饭后转述些意思给她的同事和朋友,过一段时间石海珊和苗丰再讲一段,康晓娴再转述给别人听。当然,关于故事的来源,康晓娴只说是来自苗丰的回忆,而她转述出来的故事中,石海珊只停留在从前,没有现在。
听这些故事的人都是康晓娴最好的朋友,他们并不只为了听故事,他们在故事里感受很多东西,并及时指点康晓娴应该靠近苗丰还是应该疏远苗丰。
据朋友们观察,康晓娴已经爱上了苗丰——一位再也不画画的画家,一位不惑而惑的老男人,一位久治不愈的抑郁症患者。
2004年以后,苗丰没再拿过画笔,他把自己最后的组画并排挂在画室里,在那些画里找回忆,找自己的病根儿。2006年12月,一场六级地震袭击盐川,那天夜里,整个盐川都在摇晃。画室墙上的那排组画被震掉了两幅。苗丰在地震后的第三天去了豆沙关,他担心那里的悬棺也被震掉了,想去看个究竟。还好,苗丰看到了悬棺并没被损坏,“五尺道”也安然无恙,但豆沙镇的房屋倒塌得很厉害,砸死了好多人。
那场地震的震中就在豆沙镇。新华社和央视只报道了豆沙镇的伤亡情况,并没详细报道豆沙镇震后的惨状。苗丰在豆沙镇看到的是:鸽山街一片狼籍,自己少年时代住过的房子被震裂成两半,裸露着没来得及搬出来的家什……这是两年来苗丰第一次出门,本来已经调理得差不多的情绪一下子又变坏了,从豆沙镇回来后,他再次开始吃药。
2004年年初,康晓娴调到盐川电视台时,盐川镇刚刚变成盐川市。一次因为工作收集盐川资料,无意间在互联网上搜到了来自海外的“盐川回忆”,那位写回忆的人叫“Louise S”;写了很多关于豆沙镇和盐川的街景,还有写的十分含蓄的曾经的婚姻和爱情。
这个“Louise S”住在离慕尼黑很近的一个小镇。随后的几年间,康晓娴和“Louise S”用E…MAIL联系,与这个流落海外的盐川女人成了朋友。在彼此成为朋友之后,“Louise S”告诉康晓娴,自己的中文名字叫石海珊。
“家乡还有亲人吗?”当时康晓娴问她。
“如果他们还在,你帮我去看看他们。”石海珊说。
“他们?谁?”康晓娴问。
“我的儿子,苗营。还有他的爸爸,应该叫苗丰。”石海珊说。
“是那位画家?”康晓娴问。
“是。”石海珊说。
当石海珊的名字和苗丰联系在一起时,康晓娴愣了好半天,多年前关于石海珊的的传闻让康晓娴有些慌张。
世界真是太小了。几个月后,在一次采访中,康晓娴看到了苗丰的作品,后又遇到了名声显赫的苗丰。当然,康晓娴信守了对石海珊的诺言,关于石海珊的踪迹,没向苗丰“吐露半字”。
据林福山和巴巴老爹对康晓娴透露,被抑郁症折磨着的苗丰在和她相识后好了许多,不再像以前那么焦虑和绝望,变得乐观起来。林福山得知康晓娴单身,就笑着要给康晓娴说媒,并介绍了苗丰怎么了得。其实,康晓娴在苗丰身上有很多体会,他的厚重让康晓娴感到自己的单薄,她倒是愿意沉浸在苗丰的故事里,去看清并缩短自己与苗丰的距离。苗丰领康晓娴看他的组画,用足够的时间给她解读,让她认识一个男人更多的经历。
巴巴老爹很高兴,说苗丰在四十岁前一定是要找到个媳妇的,四十岁是个“坎儿”,要把握机会,别错过好事。苗营也高兴,他说他不在乎有个后妈,自己连亲妈都没有过,后妈就是亲妈,他支持爸爸去找幸福。
盐川镇变成盐川市,是2004年春天的事。那时,市区开始重新规划,蟠龙区的整个鸳鸯街被批准移建新区,老街迅速被拆掉,要修建蟠龙广场。市政府有关负责人表示,老百姓需要一些时间来习惯这种新建设,但形势不等人,只能过渡和开发两手抓。
蟠龙广场的广告牌子早早竖起,很醒目,牌子下面有个括号,写着“原鸳鸯街已搬迁至新区”。老鸳鸯街的市民们搬迁动作很缓慢,舍不得离开的老住户们盼望着政府能撤消这个规划,消极和无望中,人们也开始使用“蟠龙广场鸳鸯街”或“老鸳鸯街”的说法。市政府责令城建部门排出了拆迁的最后时限,街道两旁的建筑被一个个推倒,街坊们不得不走。拆迁令下达三个月后,残桓断壁的老街上只剩下了几户生意,当初最红火“鸳鸯超市”终于打出了“清仓处理”的招牌,当街最出名的老烧烤店“鸳鸯炉”也只能每天傍晚才点火开业了……
据林福山说,2003年下半年,苗丰已经出现典型的抑郁症症状,对身边的一切毫无兴趣,他不再理会“鸳鸯茶”的经营,不去关心生意有没有前途,鸳鸯街的搬迁好像和他毫不相干。他处在一种自我隔离状态中,总是去想自己的软弱和无助,并把经历过的事看成是自己的宿命。他钟爱多年的绘画成了他的负担,每次拿起画笔,他都得强迫着自己去完成。失眠已经让苗丰变得越发憔悴,他恨自己身上的消极感觉,却无法扭转自己。
林福山给苗丰开过很多药,但就算最好的三环类抗抑郁药和万拉法星、萘法唑酮,对苗丰的治疗作用也并不明显。病情最严重时,苗丰已经出现身体疼痛的症状了。林福山对苗丰说:“也许有一份爱情摆在你面前的时候,你会好起来。”苗丰苦笑着问林福山:“再让我身边出现个女人?在让我被强奸一次?” 林福山说:“你这抑郁症怕就是源于对女人的恐惧了。”苗丰说:“真的怕了。”
鸳鸯街要拆迁那段时间,苗丰也时常来鸳鸯街走走,有时候有口无心地来劝巴巴老爹早点搬家,有时候百无聊赖地到“鸳鸯茶”转一圈。巴巴老爹总是坐在街边的树阴下,看着苗丰日渐萧条的“鸳鸯茶”。他瞎琢磨,这“鸳鸯茶”要是能留下,改成“蟠龙茶”或者“蟠龙录像厅”也差不多……琢磨够了,老爹摇头叹气,现在的“鸳鸯茶”门可罗雀,打工的走了一多半了,老板根本不在乎了。
苗丰说,“鸳鸯茶”走到头了,就算还有生意,也最多能在老鸳鸯街上留一个月,政府已经贴出最后公告了。巴巴老爹说,那我得看着它倒,给它送终。
巴巴老爹是在1991年最冷的月份卖掉豆沙镇的房子搬到盐川跟着苗丰住的。“鸳鸯茶”那时还有何乾江和伍大顺在照看,前几年他们一个个离开了,苗丰也不愿意再招新人,巴巴老爹只好“出山”,为孙子照看这座“鸳鸯茶”,也关照着隔辈人苗营。十几年时光,老爹觉得自己像是棵树,根子扎在了鸳鸯街,他原以为自己可以在鸳鸯街寿终正寝,却没想到这又折腾开了。苗营已经上了大学,老人也越来越清闲,苗丰有时候劝老爹说,这次“折腾”都等于生活上了一个新档次,越折腾越享福,可巴巴老爹却没有上升到“新档次”的**,苗丰说,老爹也像是得了抑郁症。
“鸳鸯茶”的二楼,有巴巴老爹的一个房间,房间里有台1982年产的凯歌牌12英寸黑白电视机,频道旋钮上的数字早已经磨没了,老爹却能闭着眼睛在12个频道中找到自己想看的东西。鸳鸯街开始拆迁时,公用的电视线路早早被掐断,巴巴老爹让苗丰用日光灯管自己做了个简易天线挂在窗外,晚上依然看看老电视机里布满雪花的节目。这些日子,全街已经断电,一楼后院的发电机只在有生意的时候开动,那台黑白电视机,终于成了摆设。
苗丰对巴巴老爹说,您在发电的时候到小影视厅里一起跟着顾客看吧。老人说,影视厅里全都是吃喝嫖赌的片子,没有“新闻联播”。
2004年,巴巴老爹七十八岁。
拆迁那段时间,康晓娴每天都来老鸳鸯街,因为每天都看见巴巴老爹坐在路边,就认识了老爷子。康晓娴每次走到“鸳鸯茶”时,都会陪巴巴老爹一会儿,听老人说说南朝北国。后来苗营放暑假回到了盐川,有时候康晓娴也和苗营闲聊。
那几个月,康晓娴听了很多关于苗丰和“鸳鸯茶”的事情。她觉得过去的事很有意思,就写了一些,发给了石海珊。
对于鸳鸯街的拆建,康晓娴觉得很平常,那几个月只是看到一些住户在拖延,并没有出现上面所担心的暴力抗法现象。她一直用舒缓的语气面对镜头,报道那些进行中的事件,并不停地对盐川的发展抒发些憧憬。为了这场相当耗时的跟踪报道,她查阅了三峡大迁移时期的新闻宣传,借鉴了十年间的舆论导向,小心翼翼,力争让自己的报道万无一失。
康晓娴几乎每天都走访鸳鸯街的住户,那天走进“鸳鸯茶”的时候,误进了一个房间,被一幅画吸引住,那幅画好像刚刚完成,画板前的颜料还没来得及收拾,就那么散乱放着些赤橙黄绿,她看到了画下的署名,觉得自己看走了眼,但那署名确实是“苗丰”。她赶紧退出房门,给赶来看门守院的巴巴老爹赔不是,并得到了老人的证实,这“鸳鸯茶”的主人正是画家苗丰。
“您这什么时候搬啊?”
“等吧,十二催着我搬家哩,我可不是不搬,我是想最后再搬。”
“十二是谁?”
“十二啊,我孙子,学名叫苗丰。”
“啊,苗老师在这也有生意啊!他催您搬您也不搬?舍不得吧?”
“舍不得哩,十二说这次搬家生活是上了个档次,可我舍不得这老档次。”
“您这‘鸳鸯茶’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