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女成长实录-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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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说都是五品的功名,亲爹又是桂老帅……
“从前的事,不说了!”她淡淡地道,“四红自小伺候在你母亲身边,是两辈子的老人了。你要多尊重她些,这一次回到天水,就说我身边的王嬷嬷惦记她了,让她有空过来杨家村走走亲戚!”
见桂含沁神色坦然,并不因这句话有所惶恐,她暗暗点头,又给善檀使了个眼色。善檀忙笑道,“吃饭吃饭,祖母——您别一见表弟,就板起脸来训他。”
善桐见祖母话头活动,忙拉着老太太问,“从前没提起来居然不知道,居然您还有个表姨孙呢,哎呀,这辈分可把我闹糊涂啦。”
“你们的亲戚也不算远!”老太太借机下台,起身坐到桌前,让桂含沁在自己对面坐了,孙子孙女左右打横陪坐,一边道,“他去世的母亲真真是我四侄女。不过当年那场大乱后没有多久,含沁的外祖父外祖母都去世了。”
老太太出身的马家本来也是名门望族,只是当时北戎大举入侵,烧杀掳掠屠了好几个村子,又掳走不少汉人为奴,马家虽然有人逃得生天,但更多的人就此失去了消息。老太太自己的哥哥嫂嫂死于那一役众人倒都是听说过的。提到此事,众人神色都不禁一暗,老太太喝了小半杯酒,才续道,“真真那时候才刚到十岁,唉,我这个当姑姑的也不争气,自己也难没能帮到侄女……她是被她哥哥养大的,没想到一转眼去世已经八年。含沁唯独仅剩那个舅舅,五年前去西域做买卖一去也不曾回来——他一走没有多久,北戎割裂商道封了路,连音信都断绝了,也不知道他人是否平安……”
当时生活在西北的边民,哪一个的家史说来都充满血泪,众人反倒也渐渐习惯,彼此唏嘘了一番,桂含沁便首先举杯道,“今日来杨家村反而认了亲人,因母亲去世得早,凤翔和天水究竟也有一段路。虽说知道有个姨婆在杨家村,一直也没能联系问好,是姨孙的不是,姨孙先罚一杯,再敬姨婆一杯,当认亲了!”
此时此刻,他脸上倒又泛起了那嬉皮笑脸油滑无谓的表情,不等老太太说话,自己一扬手一杯已经落肚,又双膝落地,给老太太磕了个头,恭敬地道,“姨孙见过姨婆,含沁自小孤苦,日后还要请姨婆多多教诲照顾!”
以他的年纪,喝酒居然这般爽快,行事作风实在是干净利落。只可惜,匪气还是重了……
可不论如何,也是桂家的一房之主,不说别的,大姑娘的婚事……
老太太心底无数想法一闪即逝,她唇边罕见地露出了笑意,弯下腰亲自扶起桂含沁,道,“喝了这杯酒,姨婆就把你当自己人了!你大表舅在安徽,二表舅就在定西,也不知道你见过没有——没见过日后引见!三表舅、四表舅都在家,一会儿吃完饭大家进来从容拜见改口——”
一边说,一边指了指善檀、善桐,道,“现在都先改口了,且叫着再说!”
桂含沁顿时就又满上了酒,起身敬善檀,“表弟见过大表哥!”
善檀也不客气,坐着受了含沁的礼,见含沁喝得爽快,一仰脖子也是一饮而尽。老太太见他喝酒爽快,眉头一挑倒也有几分得意,善桐本来正转着眼珠子出神来着,等桂含沁含笑给她斟了一杯酒,才跳起来道,“哎呀,表哥,是我来敬你才对嘛——”
她忙抢过酒壶为桂含沁满满倒了一杯酒,一边倒,一边笑道,“嗯,斟得满一些,表哥多喝些!”等斟满了才响起来,一拍脑门呆呆地道,“可,可我不喝酒……”
打从老太太起,连最稳重的善檀,都被妞妞儿逗得大笑起来。屋内的气氛顿时满是宁馨欢快,桂含沁一边揉着肚子,一边擦着眼泪,他笑着说,“不要紧,那我喝一杯,表妹喝一口。”
他又端着杯子看了善桐一眼,冲她眨了眨眼,低声道,“来,表哥谢谢表妹了!”
一边说,一边已经是一饮而尽。善桐连停都来不及叫,桂含沁已经翻过杯子,示意自己没有养鱼。小姑娘急得手足无措,看看祖母又看看桂含沁,一咬牙道,“这不喝完也太失礼了……祖母——”
“西北儿女,怎么能不喝酒?”老太太不以为意,“横竖也是果酒,甜丝丝的没什么劲儿,你喝一杯吧。”
善桐于是深吸一口气,又端起酒杯,一下满满地饮了一杯,咂了咂嘴还没有回过味来,刚笑道,“甜甜的蛮好喝的嘛!”
话音刚落,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已经不省人事。
33、亲事
也不知过了多久,善桐这才渐渐醒转,只觉得头疼得厉害,稍微一动就有些晕晕的,她左右翻动了几下,睁眼又揉了揉眼眶,这才发觉自己就睡在堂屋里间的条炕上,而油灯尚且没熄,祖母也根本没有躺倒,依然盘坐在炕前。因炕大,正好就挡住了自己的上半身。她也看不见炕边还坐了谁,一时间只听到祖母低沉的声音道,“老九房的行事真是让人看都看不透……”
还残留在善桐脑中的睡意一下就消散了开去,她稍稍挪动了一下,更凑近了炕外,凝神听了起来。
“可不是,这事还是透了古怪。”却是张姑姑的声音——善桐心中不禁有些说不出的滋味:三婶四婶人就在院子里,可是这样的事,祖母却宁愿和张姑姑商量……“虽说天水隔得远,西安也不近,但这几十年来我们可从来没听说过老九房的不是。都说老九房太太是最公正最严明,深明大义又厚道大度的当家太太,怎么这样的当家太太会操办出这样的事来?庶子过继承嗣,真是不好听!”
祖母又沉默了片刻,善桐听到了清脆的碗碟碰撞声,过了一会,她才道,“这是一回事,庶子过继且不说了。你听他的口气,到天水的时候顶多就是五六岁,他今年十三,真真去世八年……五六岁的孩子才刚记事就被送到天水。这些年来和老九房不疏远也是疏远了,这个五品官她是费尽心机谋到手了,又送出老九房去?看不透,实在是看不透。”
张姑姑也嗯了一声,她低声道,“伺候您抽一袋烟?”
紧接着就是打火石的声音,与水烟袋轻轻磕着桌边的碰撞声。长长的安静之后,水烟那甜丝丝又带了辣味的烟雾飘进了善桐鼻端,祖母的声音也跟着传了过来。“不管怎么说,这门亲戚能认还是认了。他一个孤儿,在天水住着,人家看着老九房的面子不来挤他就不错了。要怎么金尊玉贵的长大那也是没有的事。桂家内里的明争暗斗,我不信会比我们杨家好看到哪里去。能联络上这门亲,他是求之不得,我们……”
她没有说完,张姑姑已经插嘴进来,“年纪毕竟小了!能起到多少用处,还是难说的……您要是想和老九房结亲,恐怕还得找找别的路子。看看桂太太的意思。”
“老九房我们是高攀不起。”老太太毫不犹豫地道,“人家是二品大员实权元帅,嫡长子不必说了,自然是门当户对的人家。小四房那边的嫡长孙女要是没有说亲,两边联姻倒也是美事一桩。就是嫡次子,恐怕桂太太都看不上善榴,倒是善桃也许能说这一门亲。”
张姑姑似乎有几分不以为然,“咱们也是正四品的人家呢……”
“这不是正四品不正四品。”老太太略略抬高了语调。“海清在西北做粮道已经是走了武将这条路了,在西北耍枪杆子的,哪个不要看桂家脸色行事?他要是还在京城做翰林,这门亲事倒是说得的。现在这样,大姑娘过去了也没有底气……嫁妆要不够沉,更压不住场子。”
“这也得看桂家长媳人怎么样了。”张姑姑也沉默下来,她慢慢地道,“不过上回西安那边过来说起,说是大公子还没有定亲的……这要等也实在是等不起。他们桂家规矩严,说亲得按序齿,大姑娘转过年就十七了。就是要说给桂家,那也是看二姑娘,三姑娘。”
老太太哈哈一笑,“三妞?三妞还小呢,年纪差得也大了,二妞又远。桂家这门亲看着是好,但内里未必真有那么甜。从前是觉得桂太太行事好,现在看来也未必如此。我来往西安那么多年,从不知道老九房还有个庶子——听说桂将军身边也是近年来才有几个通房,按含沁的年纪算,十几年前桂太太还年轻,老九房内宅就她一人独大,连一个开脸的丫鬟都没有。这事,内里也许有玄机在。”
没等张姑姑回话,老太太又道,“这件事回头问问含沁就行了,这孩子精明,闻弦歌而知雅意,很多事没准还真能帮得上忙,要能成事,我当然也乐见其成,能和桂家攀亲,谁不喜欢?开春后要是四红没来,这里战事又还好,你就去天水走走,和四红拉拉家常,问一问当时真真的意思。要是真真也喜欢这孩子,那没得说,大家当亲戚处起来。唉,老马家虽然分支也不少,可是咱们嫡亲的这一房留下的血脉,现在说起来也就是含沁一个外孙子了。能照应,还是要照应。”
说了这么久,老太太还是第一次提到了感情。
善桐只觉得身上隐隐有些发冷,甚至看着祖母的背影,都没有了往常的慈和。她虽然已经明白了母亲的不得已,明白了很多时候人不能不算计。但祖母私底下和张姑姑分析起来,口气中的冰冷,却是她从没有听过的。一时间她甚至觉得祖母的身影离得很远,就好像母亲在算计祖母的时候一样,祖母算计起桂含沁来,竟也是将他放到了秤上,连一点斤两都要算计清楚。到了最后才补了一句轻飘飘的:能照应还是要照应。这话竟虚伪得让她有些想吐。
如果桂含沁对祖母,对小五房没有用,祖母对他的态度,还能不能那么宽和?老人家一辈子最注重的就是嫡庶之分,庶子入继承嗣,这要是在杨家村里,这户人家是别想得到祖母的好脸色了。就因为他是老九房出身,就因为现在要给大姐说亲了,可能用得到他,就因为——
再说祖母自己不是看得很透?听她的意思,姐姐到了桂家,日子可能怎么都说不上惬意。但就因为和桂家攀亲,能给小五房带来好处,祖母到底还是说了‘能和桂家结亲,谁不乐意’。
她总觉得,将一家人维系在一起的,应当是浓得化不开的亲情。可就在这时候,善桐感到了不对。她感到了在这亲情之外,似乎还有很多别的东西,左右着一家人的一举一动,左右着他们的一言一行。
她想了很久,也只想到了利益两个字。
一时间梧哥的读书声,似乎又回荡在她耳边,那是她无意间听在耳中的,当时以为转瞬即忘,可没想到到了此刻,这句话又跳了出来。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壤壤,皆为利往。夫千乘之王,万家之侯,百室之君,尚犹患贫,而况匹夫编户之民乎!
她不禁微微有些发抖,只觉得眼前的天地,已经和记忆中那片宁馨的净土,有了极大的不同。
可下一刻,母亲的声音又在耳边响了起来。
“娘不是教你诈,是教你做人,这世上没有能分明的清浊,黄河水还是浑的呢!为人处事,妙就妙在清浊两可之间,清到家浊到家,那也都不成!”
又过了很久,善桐才微微叹了口气,又翻过了身子,透过窗帘的缝隙,望向了窗外泛着微光的雪地。
是啊,娘也有算计,祖母也有算计,就是被人算计的桂含沁,肯定也有自己的算计。人活在世上,又有谁能不算计?
忽然间,她想到了杨棋,想到了那个沉静而清秀的小姑娘。想到她那个美丽却憔悴的生母,想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