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足无错-第10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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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看过,建议他去香港医治,医疗条件要好些,但秦老大总是放心不下家里。
他看一眼秦溶,咽口气说:“你小子,这么大个家业交给你,爹还真的不放心呢。可是爹这条腿不中用了,迟早要去治。若是一条老命交代在那边,你,你……你记得给爹生个孙孙就好了,棺材纸钱都是假的,不知道爹在地下能否收到呢。”
几句话让秦溶忽然倍感凄凉,他低声道:“爹,怎么这么说呢?不就是治腿病吗?”
秦老大朗声道:“爹会回来的,爹会回来的。爹已经发电报去让你南大哥回来,帮忙你打理蓝帮事物,爹也好放心些。”
秦老大望着秦溶,拍拍他的肩头说:“好小子,好好干吧!”
临行前,秦老大一百个不放心,总有叮嘱不尽的事物,但看着儿子有时候傻笑,有时候忿忿说:“臭小子,干不好,看我不回来狠狠凿你。”
秦溶去江边送父亲,望着那浩瀚的江水中渡轮远去,那里在甲板上的人影越来越小,变作一个小黑点消失在江尽头,心头一阵莫名的哀伤。他忽然觉得那个人是他的亲人,他的手,他的肉,身上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他有些依依不舍,思念就化作了眼泪,流去嘴里,咸涩难咽。
秦溶回府,府里一片杂乱。
阿丹跑来气喘吁吁道:“溶哥,你可是回来了。出事了,日本宪兵队来过来,把庄先生抓走了!”
秦溶惊得奔去那地下室的房间,父亲临行前千叮咛万嘱咐的事之一。那庄先生是东北抗联的将军,身负重伤常年吃草根树皮没有给养,才来定江养伤,父亲接纳了这位爱国将领。父亲说:“我们自己没本事上战场同小鬼子拼,只能好好报答这些替我们杀鬼子的好汉们。”
那种吃惊愧疚,化作无名怒火,秦溶对阿丹等人怒吼:“你们是怎么看守的?如何被日本人知道了去,如何就闯进了来!”
阿丹满腹委屈,低声说:“溶哥,请借一步讲话好吗?”
“我不听!你解释,你怎么解释?庄先生他……再也回不来了。”
阿丹告诉秦溶,其中必有内奸,因为地库藏匿庄先生的事儿,只阿丹、阿彪等几个人和骷髅管家知道。日本人就是搜,都不能知道地库的进口机关,不会如履平地的闯入把人带走。
秦溶将府里上下可能的人都排除,餐桌上他还静静看吃着煎蛋的秦沛,悠然的哼着歌儿,不像是秦沛,若是秦沛,他不会如此安稳。
秦溶狠狠地抽自己耳光,对着书房内的关老爷像发泄,怎么这么的无用,怎么就让庄先生被抓走?
几日后,庄先生的尸体在河边码头寻到,死得尸体不全,惨不忍睹。
报纸上有人造谣说,是庄先生勾引一个官太太被捉奸在床后干掉灭口。但秦溶知道一切都是阴谋。悄悄厚葬庄先生后,秦溶立誓要报仇,他凡事也多了份谨慎。
局势紧张,屡屡有日本人登门来威胁拉拢,秦溶按照父亲的吩咐,同他们打太极拳般周旋。秦溶说:“家父不在定江,凡事要他老人家回来做主,他快回来了。”
但事实上,他等不到父亲,也没等到楚耀南的行踪。
秦溶按照父亲的秘密指示在为苏北抗战筹措军需用品,偷偷送往抗日前线。
他从来没有如此的热血沸腾,他日日关注战事发展,又日日伪装在敌占区同鬼子周旋。父亲临走告诉他要先存活下去,就在这片土地保存住蓝帮,只要不被踢出定江,他们就永远在棋局里。
他集中所有的钱去买军需品,棉花、药品、干粮、罐头……
家中开始节省开支,好在姨娘们都去了香港。只秦沛抱怨颇多,天天纠缠他要钱去耍。
“你都是娶媳妇的人了,还要什么零用钱。”秦溶气道。
“爹说给我的,要多少花多少,跟你要!”秦沛理直气壮。
“不是你挣来的钱,还这么大手大脚,不给!”秦溶坚持道,仿佛他是兄长。
秦沛自然不敢惹他,所以到了傍晚,阿丹偷偷告诉他:“溶哥怎么这么逼大少,他去当铺把书房里那只霁红大瓶给当了。”
秦溶气得动手将秦沛暴打一顿,警告他不许造次。
秦沛白净的脸儿开了花,呜呜地擦了鼻血哭了说:“我去告诉爹去,让他打你‘吊鸭子’,你以下犯上。”
秦溶一瞪眼,秦沛再不敢言语。
秦溶自从接手蓝帮的大权,才知道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的道理。日日总有无数头疼的事情来等待他拍板定夺,老堂主们争论不休。但他记得父亲临行时不住地叮嘱,关键时刻,做第一把交椅的人要当机立断的拍板,延误不得,那拖延掉的不只是机会,而是你在弟兄们心中的威望。大家要仰视你,你永远是他们心中的主心骨,无所不能的人,就不能够摇摆不定,也许你做出的决定是错误的,但是正误远不及当机立断的拍板更重要。所以,秦溶开始毫不犹豫地决断,如赌局,凭了三分经验,七分运气。他记得父亲说,他一辈子拍板到如今,也总有二成多事情决断错误,但是重在当机立断。
他记得那夜父亲在昏黄的灯光下怅然的神情说:“其中一次,是你大娘出走;再一次,错责了耀南‘吊鸭子’。前面一个,爹后悔一辈子;后面一次,爹不后悔,因为爹当时必须在你和南儿之间有个取舍,爹只能赌,赌南儿不会离开我。可是,谁想到到头来冤枉了他,他是个聪明人,只有他去害人,却头一次被人害。”
秦溶记得父亲眼里的泪光,袖口擦擦老泪说:“爹也赌赢了,你们兄弟最终回到爹身边了。”
秦溶这些日频频输送物质,颇是让前方打了几个漂亮仗。但随之而来也有几次失手,一批批货竟然中途被日本人查缴了,秦溶怀疑有内奸,于是就怀疑到了阿苏。阿苏近来行踪诡秘,谈吐也含糊。但不能错怪兄弟,秦溶有意支开他去分舵离开定江,这样过了几周,果然风平浪静。阿丹问:“溶哥,用不用做掉那小子,想不到阿苏是这种小人,汉奸,卖国贼!”
阿丹啐了一口跺脚道,“听说他想娶媳妇,女孩子家里讨要丰厚的嫁妆。”
秦溶痛心地摆摆手,示意他下去做。他最不忍心对兄弟处以极刑,尤其是阿苏还那么年轻,如何去当汉奸。
又过几日,秦溶收到父亲从香港来的密电,要他帮助一位东北来的先生,去干掉一位汉奸头目,如今替日本人做事残害中国人的官员。
杀汉奸是他义不容辞的责任,他同弟兄们踩点安排,颇费了心力,周旋了两周总算找出些眉目。他们埋伏在汉奸家的周围,设计好了行动计划。
他在家中翘首以待兄弟们的喜讯传来,阿丹为此还特地要挟他一坛子状元红美酒,一斤猪头肉,杏花楼的鸭方,五间坊的酱肉,秦溶都一一为他准备妥,似乎有温酒斩华雄的决心。
等到天黑,也不见兄弟们的消息,秦溶心底生出一丝不安,凭以往的经验,怕是失手了。若是失手,必定连累分舵的兄弟。秦溶迅速拨通电话,却没人接。
忽然楼道里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呜咽的声音,叶堂主紧张的进门神色慌张,关上门嚎啕大哭。:“二少,失手了,失手了,有埋伏,中计了。阿丹,阿丹他们,都,都……”
“阿丹怎么了?”秦溶问,但眼泪就在眶里汹涌,他知道出来什么事,他知道,入帮那日就知道总会有这天。阿丹,陪伴他多年的兄弟,手足一般。他眼前一片朦胧。
阿丹的尸体周身是血,惨不忍睹,如被打成了蜂窝煤,周身都是弹孔。那血淋淋的尸体,一具具摆在地库里,秦溶跪地焚香,发誓为英魂报仇。
“是消息不可靠?”秦溶问,心里盘算,爹爹吩咐的事情从未出过差错,但忽然动了另一个念头,有内奸。
他引了几位帮主如往常一样神神秘秘地去父亲的书房议事,众人谈论得热火朝天,秦溶的目光却在四周观望,可没有任何的异样。
他抬起电话,又仔细看周围,忽然他手触摸到书案下一个东西,窃听器。
只在瞬间,他忽然从窗户看到隔壁露台窗户上投下的人影,十分熟悉,就贴在墙根儿。他心里一惊,大声吩咐外面说:“给叶堂主打条热手巾来,拿酒来!”
但他轻声走出房门,就见隔壁一道身影猫一样的蹿走,被他一把揪住。
“你,你干什么?”秦沛厉声质问。
“你慌什么?”秦溶问。
“我,我去寻我掉了的东西。”
“哦,是吗?”秦溶笑望他说,“不要乱跑,更不许出门,家里我说了算。万一枪走个火伤了你小命,不值得。”
秦沛脸色纸白,就溜回自己的房间。
秦溶望着他的背影,惊愕之余觉得手脚冰凉,他吩咐:“不许动!”
有人擒住秦沛。
秦溶却推搡他去隔壁房间,喊一声:“来人!拿枪来!”
“砰!”一声枪响,楼上一片寂静,秦溶寻声望去,父亲怒容满面的大步过来。
爹回来了,秦溶从所未有的委屈,秦沛却借机躲去父亲背后大喊救命。
“是秦沛,是他,勾结日本人,为了二十根金条,他不惜出卖了帮里的兄弟,他卖友求荣。爹你还袒护他吗?我秦溶想饶他,可那些兄弟的冤魂不想饶他,那些孀妇寡母不会饶他,国人更不能饶他!”秦溶眼睛喷火,红如熊熊炭火灼烧,他怒目瞪视着父亲。
秦老大长长吸口气,猛然间挥手一记狠狠的耳光抽在秦溶面颊上,秦溶倒退几步跌倒。
“溶哥,溶哥。”众人来扶。
秦老大颤抖了嘴唇,指了他,手指在哆嗦,徐徐说:“他混账,他也是你大哥,你不能,你不能杀他,不能!”
“可他是汉奸,叛徒!”秦溶不依不饶,据理力争。
秦老大摇头不许:“爸爸就你们两个儿子,等了一辈子就你们两个儿子,一个也不能少,你哥哥不对,我让他出国,让他不要再做错事。可是你不能杀他,不能。”
133、铁马秋风大散关
秦沛扑进了父亲的怀里,他抽噎着说:“爹,你可回来了,沛儿怕,沛儿是被他们逼得,沛儿怕阿溶杀我,所以沛儿才……”
秦老大摸了秦沛的脸儿说:“你生得真像你娘,真像,一个模子刻出来。你比溶儿生得好,嗯,文气,书卷气,不似他野性。”
秦沛本是心中有鬼,目色惶然,偷眼看爸爸,也不觉他震怒。垂了头,由了他那双拿枪弄棒粗糙的手掌在他脸颊上摩挲,又捏捏他的脸颊,轻轻拍拍,疼爱的说:“胖了些。”
“坐,坐。”秦老大拉他贴了身坐下,目光贪婪的在他面颊上逡巡,低头深深咽口吐沫,自嘲般笑笑,摇头,用筷子夹起一块炒蛋放去秦沛碗里说:“来,多吃几口,去了那边,就吃不到家里的饭菜了。”
秦沛惶惑的望他,又慌得避开那目光,心在怦怦跳,偷眼四下扫,却不见半个仆人的影子,心里更是发慌。
“这菜,你这要走,爹亲手给你炒来给你践行。番茄炒蛋,你娘当年最爱吃的。当年,你爹落难的时候,你娘还是学生,爹是个码头上扛长活的穷小子,没钱,就请得起你娘这自己炒的番茄炒蛋。”
秦老大说罢面颊上露出笑,摇头笑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