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魂-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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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了有点头骨发胀,太复杂了。这不都人类联邦,世界大同了么?要像她说的这样,那搞什么人类联邦啊?我不禁有点庆幸,自己从没打算去选议员或总统。算了吧,这些不是我该考虑的事。
我点了根烟,抽到一半时我决定了,听她的,尤其是当她告诉我,就算败诉也不用我出律师费时,我更不犹豫了。我拿起笔,在文件上签下了我的名字。这很好,有官司打也不错,起码腐尸肆虐的废墟里不会有人找我打官司。
她接过文件,说会帮我和媒体沟通,争取上访谈节目:“博取陪审团同情。”
“不!”我拒绝了,我说要谈她去谈,我是绝对不上电视的。我这个样子,实在没有勇气上电视,成为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我不想成为笑料,我以前有个同学是白化病人,我目睹他整天被人讨论——我当年也是其中之一。我想那滋味绝对不好受,何况我的情况比白化病要严重许多。
这时对讲机突然响了起来,老萧那玩世不恭的声音传了进来:“秋儿,修成正果了么?听说有漂亮小妞来找你,都把玉真气走了,你们关着门呆了大半小时,忙完没?你要忙的话就接着弄,哥一会儿来看你。”视屏上是老萧那不改的浪子形象。
我很有点尴尬,连忙开了门,老萧很洒脱地浅笑着,长发松散地拢在脑后,胡子拉茬的嘴角叼着半根烟。我着急地说:“老大,你积点口德好不好?要让玉真听见,我就完了!我这门又没锁,你用得着这么损我么?”
他笑着进了屋,芭特丽很职业地递了一张名片给他,老萧扫了一眼,笑道:“噢,伊丽莎白大律师啊……”那表情跟真的一样,我就不信老萧会不认得芭特丽就是那医院里的血族小女孩,但老萧就跟第一次见面一样,“如雷贯耳啊,秋儿,你发财了?这伊丽莎白大律师出道以来,从没败诉过一个官司啊,可就是有名的收费昂贵,你真的有钱请她?”
我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好愣在那里,芭特丽的演技看来也是极好的,她笑着说:“秋先生不会败诉,所以我的律师费将是被告方头痛的问题。我对自己有信心,秋先生也同样对我有信心,只有对我没信心的客户,才会考虑这样的问题。”
又寒喧了几句,芭特丽就离开了。老萧止住要说话的我,自顾自躺在沙发上,看着芭特丽留下的那份文件,许久才合上文件放下,对我说:“小妞不错,是真为你好,小秋,你小子也算出师了,哈哈哈……”
他见我有点无动于衷,丢了根烟给我,招手让我凑过来说话:“你这笨蛋,你有没有考虑过明天开会,是否答应加入行动队,去搞定那些人形腐尸?你别告诉我,你到现在还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我站起身望向窗外。街上有一个小孩的气球飞走了,那气球一路往上飞,往上飞,那上面印着一个古老的华夏文字“喜”字,荡来荡去的。
我把烟头扔掉,点起老萧扔来的烟,指了指窗外,对他说:“有什么好考虑的?”哪怕我不是一个勇敢的人,但我也知道,必定要有人去守卫,其他的人才能拥有这正常安宁的日子,这不是太复杂的问题。
如果要我点头去干掉海伦纳,我是绝对不干的。可是梅超风不同,我始终觉得,对付它和它那些人形腐尸手下,只要我认真一点,不至于有什么麻烦的。虽说之前如果不是我的头发莫名其妙大发神威,可能它的手下已把我轰成一堆白骨,但我心里,提起梅超风和它的手下,却仍旧是这种感觉。我觉得就跟参加社区灭鼠队一样,可能脏点臭点,但不会有什么危险。
“你有没有想过,干掉梅超风以后,等着你的会是什么?”老萧听了我说的,沉默不语地抽了七八根烟,才挤出这么一句话。我觉得老萧似乎和以前不太一样了,似乎没有那种洒脱、那种飘逸了。不过他的问题我觉得没意义。我说干掉了再说吧,想那么多干啥?他拍拍我的肩,说好好想想吧兄弟,就自顾自地打开一瓶酒,喝了起来。我想,没啥好琢磨的吧,了不起就是干掉梅超风后,还要求我去干掉海伦纳?那我到时不同意便是了,至多往废墟里一躲,我就不信他们能找得着我。
我觉得没什么问题,但显然老萧并不这么认为,哪怕在海伦纳面前,面临将要被撕成碎片的威胁,都能保持潇洒和淡定的老萧,此刻整个人都沉浸在忧虑里。我看着他喝酒的样子,格外难受,似乎他正在灌下一杯杯忧愁。
他到底在担心什么?我不太明白,但必然是关系到我的问题。这时老萧站了起来,在台灯座、通气口,四处搜索了一番,我开始没注意,以为他在找什么,直到他招手让我跟在他身后,我才在他的指点下,在浴室的莲蓬头边上,见到了一个火柴头大小的颗粒。
老萧用眼神制止我想去把那玩意取下来的举动,只是淡然地说:“我洗个脸,你等我一会儿。”他很仔细地洗脸,似乎想把脸皮拭下一层,谁也不可否认他在洗脸,好不容易洗完了,他随意地把毛巾一甩,正好罩在那莲蓬头的那个突起上。
然后老萧把我扯到洗手台前,快速地在洗手盆上写划着,如果不是在这之前他诡异的举动,我一定会以为他只不过是在洗手,但现在我再迟钝也知道他有事要告诉我,从流淌着水柱的水龙头下,我分辨出老萧在写两个字,汉字:唇亡。
我刚表示见到了他写的那两个字,老萧就把盖在莲蓬头上的毛巾取下来,重新挂好,然后回到沙发上,似乎他真的就去洗了把脸一样,继续着和平时一样的话题:“秋儿,来,给哥说说,勾搭我小师妹的进展怎么样了?”我很想问他写在洗手盆里的两个字是什么意思,但我又不是傻瓜,自然知道绝不能在这时聊这话题。
于是我只好垂着头,沮丧地把玉真一次又一次坚决的拒绝说了出来。我其实也指望老萧给我出个主意,毕竟这个他拿手,我说:“尽管我可以幻想,她其实也是喜欢我的,但是,唉,也许有时候,我真的该面对现实……”
我还没说完,就被老萧一记暴栗狠狠敲在头骨上,他轻笑着,如一个赛车手看着人初学开摩托车一样,很讨厌的表情,不过他的话却让我心里好过许多。老萧说:“你就是个白痴,秋儿。我告诉你,玉真她要对你没意思,她打你干什么?不累啊?你不信下楼去找个年轻女孩,跟人家说你喜欢她,你瞧瞧会怎么样?人家至多送你一句‘你神经病啊?’打你,你怎么不见她来打我?”
说得跟真的一样,也许他的语句里有漏洞,但我不愿去推敲,我只觉得听着老萧这么分析,我好受了许多,我只想听他继续说下去。他说:“各人有各人的苦处,明白吗?我猜大约她有什么难处吧。她要不告诉你,你也就别打听了,人总有点隐私吧……”
“这不还是废话?”我以为老萧有多高明呢,点了根烟我喷他一脸的烟雾,“她有苦衷,我又不好问,她就继续地苦衷下去?我继续地没希望?你这不是废话么?”
“也不一定,所谓不在沉默中灭亡,就在沉默中爆发。玉真不是那种羞怯小女生,要是她一旦想通,或者不顾一切了,情感爆发出来,我猜有你受的,估计你立马被套牢!呵呵,你得相信哥,玉真是我带大的,这世上有谁比我更明白这丫头的性子?洗洗睡吧,不睡就看看电视,你好久没看过电视了吧?得了,哥走了,你自个慢慢琢磨吧。”
老萧离开了。而我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心思,开始仔细地观察老萧刚才研究过的地方:台灯座、通风口……
当我每走过一处,我的心情就灰暗一分。
每处,都有在莲蓬头上发现的小突起,在很隐蔽的地方。
我想哪怕是一个小孩,只要看过一些警匪电影,就足够明白,这是什么东西——偷拍和窃听装置,布满了这个硕大的房间。我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监控之下。也许,这可以解释玉真为什么一定要离开这房间;为什么芭特丽进来以后,只说起诉联邦政府的事,根本不提别的东西。
答案只有一个,这房间不是一个适合正常人呆的房间。这不是一个给人呆的地方。这奢华的房间,不过是生物实验室里,给小白鼠弄的那个漂亮的、装满了监视仪器、记录它一举一动的窝。
我不禁有些凄然,想不到,我还是成为了我最不愿成为的小白鼠。窗外的天色渐渐地暗了,已是傍晚时分,我再也看不清窗下街道的人来人往。灰蒙蒙的,让人有点窒息的灰色,把我呛得心伤。我很想哭,但我哭不出来。我摇了摇头,背起那装着狙击枪的皮箱,算了吧,我想我该离开了。
刚打开门,卫兵就条件反射地立正,敬礼,他们站得如同笔直的青松,这是上过战场的兵,左胸的勋章,记载了他们都有一次以上的负伤。
身上各种军人的符号、标识赋予了他们超乎生死的淡定,却掩不去良家子弟的淳朴。他们望着我的眼光里,只有尊敬,没有提防,没有监视;纯朴的军礼,没有那些IBDR银行系统的西装胖子那种讨好的笑容,也没有ICSA和UN的将军的那种高傲。
这就让我为难了,我是打算等他们质问我要去哪里时,就在他们的颈动脉上砍上一掌刀的。本来我自信,以我比他们轻上许多的身体,远超乎常人的速度,绝对可以在他们出声之前把他们放倒。
但现在面对着他们,我能做的,只是举动我的右手,尽可能标准但还是歪歪斜斜地回了个举手礼。“先生,我们都知道你,不是因为你干掉了人形腐尸。”黑人军士放下手后,用一种发自内心的欣赏语气对我说,“我们从废墟里好几个聚居点援救出来的民众,都提到过,你在他们危难时给予了帮助。”
“但他们也提到了对你的提防和不友好。”白人下士的脸上有点羞惭,他说,“而曾经在得到你帮助后又拿枪指着你的人里,有一个就是我年迈的母亲,请容许我代她向你道歉,其实她只是害怕,但她很感激的,真的……”
“先生,再次向你致敬。”他们这么说。我急急地应了几句话,大约是没什么、不要放在心上之类的,然后就快速地离开了。在他们看不见我的拐角,我停下来抹去眼角的泪,他们知道我,他们说知道我!
这不是官方或军方的阴谋,是人与人之间纯真的交流,天啊,我只感觉到幸福!我所做的,并不在于官方大人物或某个机构的在意或不在意,原来,人们都记得我,他们虽然害怕,但还是感激我的。
这是我没料到的。我一直以为,一直以为人类聚居点里的人们会忘记我,会以为我不过是另一种变异的生物或其他。我在废墟里,也只是因为我必须做一些身为人类会做的事,比如干掉一只变异后的硕大甲虫,以免整个聚居点的人都被杀死,这对我来说不难,而且做了以后,我可以肯定自己是个人。但他们记得我,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安慰的?
“秋先生,请回房间吧。”左侧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带着一丝嘲讽。我抬起头,一个西装笔挺的白种人,嘲讽地望着我。而在我右侧,有人用怪腔怪调的英语说:“天黑了,我们的英雄害怕了,哈哈哈,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