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待梧桐栖-第7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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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船,他为马安上了御寒之物,江的两侧气温大相径庭,那畔是深秋临霜,这边已是冬雪茫茫了。天寒地坼,雪厚有几寸余,好在甚是结实,马蹄踏着并不深陷,只留有些微蹄印,不久便为风雪所隐没。两人踏雪而去,只余马蹄错、衣袂翻飞。那船夫望着两人渐远的身影,并不归去,残阳下,他略带皱纹的嘴角微褶,血色深嵌,似是修罗喋血狞笑。
大寒之地多冰封,风疾若狂,骑马甚是不易,费了两日才至千年雪山前。一路虽不颠簸,却是风餐露宿、寒风入体,冷得沉霖直发抖,所幸风寒已愈,才不觉太痛苦。
是日,已是她眼伤后的第七日,渊觉得应无大碍了,便为她解下纱布。此时将至晌午,日光正盛,普照大地,雪碎山驼,流光若金,明晃晃地刺着她的眼,让她初睁的双目有些不习惯。
此处已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只差孤舟蓑笠翁在那冻江之畔独钓寒江雪了。千丈高山耸入云,白雪皑皑,世界归于沉寂,唯有雪花温柔的呢喃,汇成一曲眠歌;流泻于浩渺天地间,世界于这一片生命的白色中愔然安眠。
伫于空旷大地之上,耳畔是流霜不绝的浮响,听雪吟风,若声韵悠长之回转兮,低哀、沉郁。一只雪鹰呼啸一声,自高远的天幕俯冲直下,劲风凌厉,浩浩长天之下唯孤影飘渺。风声十里,雪色苍苍,云荒云长,千山茫茫。目之所及皆染上了一层白色,清冷得让人颤抖。
真想不明白,这种地方怎么住人?她心里如此想着,不觉嘀咕出来。本只是些微怨言,却得到了回应,而且是一个沙哑的女声:“小姑娘,话可不能这么说,我住这儿可有些年头了,按你这说法我岂不是非人了?嘿,悄悄告诉你,我还真不是人,我其实是天山童姥,专吃你这种细皮嫩肉的小姑娘了……”
蓦然响起的说话声吓了她一大跳,四顾寻找声源,却只见白茫茫一片,什么也没有。渊却牵着马向冻江之畔步去,微微笑道:“前辈别来无恙,还是这个老样子,玩性不改呀。”
于她看来,他仿佛在对着江边白雪说话一般,再一细看去,确有一人盘腿坐于江畔,独钓寒江雪,只是衣白衫,不易看出罢了。她白衣白发,支着一支雪白的鱼竿,在冰面上破了个洞,就此垂钓起来,也未见盛鱼之器。
那白衣女抬头向渊道:“可莫说这个老样子,我眼下这般模样可是年轻得很呵,女人最忌讳人家说自己老了,也不是小孩子了,还是这么不懂讨女人欢心,学着嘴甜点。”她这才看清,此人面白如雪,活脱脱的雪女形象,三十出头的模样,的确不老,只是声音有些沙哑而已。
渊笑着作揖赔礼,直道:“是,是,是。晚辈谨记您的教诲,下次定说‘这个年轻样子’,不提您不愿提之事。”
白衣女却又不满意了,蹙着眉说道:“你这一说晚辈,不就表露了你和我不是一个辈的了吗?真是不懂说话,年轻人还得多学着点。”
真是个性情随和又闲适的女子,她暗暗想道。白衣女稍稍注意到她,贼眉鼠眼地笑道:“哪拐来的小姑娘?上次你来时可是一人而已,”打量着她,又咂嘴道:“可真是不懂怜香惜玉,看把人家折腾得,面无润色,指甲苍白,消瘦无力。”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别扭呢,她暗暗想着,表面上还是恭恭敬敬地,毕竟对方是前辈,说道:“晚辈沉霖见过前辈,多有打扰,还望前辈见谅。不知前辈如何称呼?”
白衣女得意洋洋地站起身道:“鄙人江千雪是也,莫叫前辈了,最好叫千雪姐,别像渊那小子一样不识好歹的。”
“千……千雪姐?”她愣愣地叫着,诧异于此女的豪放,穿越十六载,还不曾见女子直爽若此,心里倒颇为乐呵,说话不必绕着说,感觉很自在。但她总觉得有些别扭,不然为何她说这话时渊分明在偷笑?
江千雪甚是满意地点了点头,直拍着她的肩膀道:“方才威风已经告知我你们的到来了,哦,威风是那边那只雪鹰,我养的。是雄的哦!名字很威风吧!皆是女人便不瞒妹子了,姐姐一人住这儿闷得慌,总得找点异性处处嘛!你们的房间我已经准备好了,自个儿去即可,我便不多奉陪了。”言罢,又兀自一人坐下垂钓,自在悠闲,实在令她汗颜。
渊便对她说道:“走吧,她素有大雪垂钓的习惯,亦不喜人打扰。”正欲领着她去厢房。
虽有些犹豫,但想想江千雪是如此豪放之人,她便直截了当地问了:“千雪姐,为何盛鱼之器物呢?”
江千雪白了她一眼,说道:“小姑娘就是考虑不周到,明知钓不上鱼,要盛鱼之器物做甚?”略带鄙夷地一笑,继续垂钓。
她感到嘴角有些抽搐,明知道钓不上鱼,那你还钓什么?她在心里默问道,也未咬说出口,既然她江千雪觉得自有乐趣,自己还管那么多闲事做甚?便随着渊去了厢房。
“你这位前辈可颇为有趣呵。”沉霖边走边道,与这样的人相处,轻松有趣,常住也不会觉得苦闷。
渊微微笑道:“你喜欢便好,前辈素来直爽,我还担心你与她相处不欢呢。”
她有些不满地撇撇嘴,他这话说得好似她这人素喜阴谋算计,说话也是笑里藏刀、绵里藏针一般,不然怎会与爽直之人合不来呢?想想也罢,不多与他计较。
走着走着,她忽然想到他曾说江千雪乃是暗月的老前辈了,怎地只三十出头光景罢了?有些好奇,便问道:“这位前辈她入暗月多少年了?”
他绾指算来,细细一想,说道:“五十余年吧,似乎是老教主刚上任时救回的,那时暗月还是明月教,两国征战连年。前辈原是富贵人家的侍女,被战火波及,险些丧命,所幸老教主及时出手相救。后来为老教主报恩情,便入了当时的明月教。莫看她肤白如雪,可是个地地道道的羌羯人,生性随和,经常居无定所,只是明月教有需要时才出现。后来老教主被教主迫害,她也离开了暗月,在此定居。”
听了他的话,她不禁咋舌道:“五十余年?那她岂不是至少也年逾六十了?”看江千雪的模样,简直是做过拉皮白肤手术的。
他想了想,说道:“约七十岁吧,她尚是少女时便入了明月教,名册里有记载,只是年份记得不太清了。莫看她那副皮相,这些年来走遍了大江南北,寻了些不外传的秘方才成了这副模样的。”
“啊呀呀,这么透露女人的年龄可不好呢,小渊。”两人身后响起了江千雪的声音,她扛着鱼竿归来了。
他赔礼笑道:“那可真是对不住了,还请前辈……不,千雪姐多包涵。”了无抱歉之意,反倒略含讽刺。
江千雪垂头丧气地把鱼竿立于门旁,说道:“你这不是存心的吗?拆穿了我的真实年龄再来讽刺我,真是个不懂事的孩子。”
他不再讥笑,而是问道:“您不是在钓鱼吗?怎地回来了?”
江千雪白了他一眼,一如此前白沉霖的那眼,鄙夷道:“年轻人就是缺乏思考,明知道钓不道鱼还去钓什么?”一甩肩上的雪,哼着略带羌羯口音的中原歌兀自向屋里去了,只留下汗颜的两人干站在屋外。
屋内又传来一声吼:“还在那站着做甚?大冷天的若是病了,我这儿可无良药。我先去做饭了,你们自个儿看着办吧。”两人相视一笑,转进了隔壁的厢房里。
房子甚是简陋,却十分坚固,来前她已可预料。只是今日一见,比意料中的更为简陋,仿佛既是特为他们的到来而临时搭起的,这在之后的午饭中得到了证实。
午饭吃的是些奇奇怪怪的植物,大雪深山里的,自然难觅肉食,她便将就着吃了。吃着吃着,她总觉着这菜有些眼熟,白若苍雪,似乎在哪见过,便问道:“前辈,这是什么菜呢?”
江千雪得意洋洋地放下筷子,说道:“这你可有所不知了,此乃我栽培出的新品种,雪桦菜,呐,你身后那个院子里种的便是了。”
她回身一看,皑皑白雪中立着一色的树,开着一色的花,长着一色的草与菜,与雪桦园一模一样,只是多了江千雪新研发的雪桦菜罢了。wωw奇Qìsuu書còm网
看着她那吃惊的模样,江千雪更显得意,大肆介绍起自己研发的新品种:“这雪桦菜我可是花了不少功夫才栽培出来的,雪山里也找不到什么吃的,只能是自己种了。还有那些雪桦树、雪桦花、雪桦草,也是我十余年前潜心栽培出来的哟,世上绝无第二人懂得于此大寒之地栽种植物,唯我一人矣。”
关于雪桦,在雪桦园里已知晓一二,当时只道是哪位高人栽下的,如今一见其人,那种敬佩之感顿时烟消云散,她有些怀疑地问道:“前辈,这些皆是你一人所栽吗?”
江千雪不满地撇撇嘴,说道:“那是,也不看看我在明月里是做什么的。”关于江千雪,渊倒真未提及她的事,只说是个前辈,也不知是做甚的。
想来在暗月那种地方,尽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最磊落的也不过是如甘兰这等医者罢了,哪有什么光荣可言呢?于是她猜测道:“是医者吗?”
江千雪鄙夷地摇了摇头。
既非医者,那更不是什么好鸟了,她又道:“那是武者了?”
江千雪更鄙夷地摇了摇头。
那还有什么好猜的,只剩一种了,她便道:“那一定是和渊一样,擅长用毒了。”
江千雪鄙夷到了极点,甚是不满道:“我可不干那些个阴损事,也不怕半夜里睡觉不安稳……”不动声色地骂了渊一通,渊只是兀自吃菜,笑着不与她计较,对于这位前辈的个性他可是早已领教过了。
那还能是做甚的?总不至于是吃白饭的吧?当然,她如此想来却不能如此说道,只是问:“那敢问前辈所司之职是……?”
仿佛就等着她问这话一般,江千雪顿时仰首挺胸、目放金光道:“天文地理,无所不能,此乃明月里最崇高而又万人敬戴的职位,北使江千雪是也。”言罢,又鄙夷地说道:“年轻人就是缺乏思考,看我这名字,江乃尊师之姓,千雪自是千年雪山了,暗示地理之意,自是司天文地理之职了。”
她未曾料到暗月里还有这等吃白饭的职位,便问道:“那在明月时,前辈平日做些什么呢?”
江千雪答道:“培育良种粮食,寻宜耕种之地,观四季风雨之变,指导百姓耕作。有时也指点修路、筑城事宜,总之与天文地理有关之事,我皆有所涉猎。”
她这才想起,渊曾说过,明月教是为被战火波及的百姓成立的,在教主到来之前的百年里,皆是做些诸如收养孤儿并教育之、接济穷困人家等善事,也难怪江千雪是司职天文地理的了。
见她不甚知晓的模样,江千雪不禁叹息道:“也难怪你不知了,明月早已变了模样,若是君贤尚在,或许还有翻身之日,只是……哎。”
渊这才说道:“前辈,老教主或许尚未亡。前些日子,我等遇见了君溟墨与君氿泉,不知为何与夏凉皇帝勾结。只是我想这兄弟二人对老教主甚是忠心,若不是老教主命令,当不会随意出手助人。”
江千雪黯淡的目光又立时亮起,声音还有些颤抖:“一定是他,他还活着……以前他便时常助夏凉军队一臂之力,我甚是好奇,隐约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