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箫]箫寒千里梦-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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涅槃
鲜妍开遍,锦绣连绵。
一朵新生的花朵在月华之下,静静绽放,吐露芬芳。
以死亡换来的生机盎然,葱郁得甚至超过他们初遇的天邈。
天空却下着,似乎不尽的,落到箫中剑冰凉的身体上再也不会化去的雪,当朱闻苍日温柔地将他的身体放入自己刚挖好的墓坑时,已然薄薄积了一层。
他不舍地,用自己仅剩的体温,融化凝结在箫中剑眉毛、眼睫、发鬓上细小的冰晶。
真不想阖上这个墓穴,不想把黝黑的泥土,推到他雪白的脸上。
可是……
朱闻苍日最后低下头亲吻了下土中已经僵硬的双唇,摩挲了片刻。
有些事总是要做的。
哪怕再心痛,再不舍。
他立在那尊他刚用指力刻好的墓碑前,挺拔又沉重的背影,仿佛自己也是一尊墓碑。
背后传来的声音,一半轻蔑,一半恨意。
“你倒看好时机,趁我心魔甫除又心绪不稳,魂魄和身体契合最弱的时候强行突破封印冲出……但无肉身可附,几乎所有的精神力都还留在我体内,用仅有的一点精神力塑构实体,还动用功力刻碑……接下来,怕是就要彻底精灵耗尽,魂飞魄散了。”
朱闻苍日仿佛没有听到一般,专心致志地轻轻地拂过青石墓碑上微凝的结雪,不让它掩盖掉箫中剑的名字。
做完这一切,转过身来对着银鍠朱武轻笑着说:“怎么比得上,他死了,而你还必须活着。”
“银鍠朱武,我说过,你会让自己后悔。”朱闻苍日明明和银鍠朱武平视,却给他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不正经的脸沉静起来,原本风雅无双的酒红桃花目,半是嘲讽半是悲悯。
“我知道,我的后悔,你不是早就全部看见了。”收拢了怨恨表情的银鍠朱武,只是颓然地回答,直至捂起自己的灿金眼瞳:“可是,我该怎么办?”
“他历练的道路已经结束,而你,需要求证自我的道路却刚刚开始。他用死,换回了你的重新自由。”
“自由么?还是枷锁?”
“你认为是什么,便是什么。就像你走向哪里,便是什么样的人。”
“那么你呢?你就这样,打算殉情,顺势逃避你的那份责任吗?”
“朱武,作为苍日的我,并不是一个勇敢的人,箫中剑一直知道。我唯一的勇气,都是为了保护他,跟随他,那是我存在的意义。终究我只是你意外分化出来的神魂,这个世界本来就与我无关,我虽爱这大好山川,虽敬这黎民苍生,但说到底,唯有他是吾与这尘世的真实羁绊。他不会希望我为了他一个人负尽天下,但是没了他,这山河永寂,我也再一个人看不下去。他这般无私,我却与你一样,是有私的人,我从不是他,也成不了他,这些他都清楚……他也并不希望我活得如他一般寂寞沉重,有时候我甚至想,他也许是更希望我能活得更任性一些,所以可以原谅,甚至放纵我的缺点。他不说,但我岂看不见,他一直保护着我不被牵扯入这尘世纷扰……我想,当我能真正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的时候,也许就是他最开心的时候。”说到这里,朱闻苍日望着墓碑,宛若看着生时的箫中剑,连悲伤的眼中都是幸福的笑意。
“但是朱武,你不一样,你本就背负着比我更多的东西,你说你可以放弃一切,却其实什么都无法放弃。他既不能全情回馈你,也无法让你为他为难下去……我和你不一样的,没有箫中剑,朱闻苍日就没有意义,他不会怪我的懦弱,可他却救了你,要留你活在这个世上,相信你最终会选择正确的道路,会成为这条道路的印证。他对你最多情的回报,就是对你最无情的惩罚。”
“我真是羡慕你,可以这般自私。”魔界的朱皇,眼神再度暴风凝聚,继而归于平静,“甚至是嫉妒你……”
这种羡慕嫉妒,不仅因为箫中剑眷恋朱闻苍日,而因为更多。
你有我所没有的自由,我不能做到的事,你却可以。
包括赴死。
朱闻苍日摇摇头,面露悲悯的温柔:“其实无私于天下,不过是另一种形态的自私罢了。就像我们都不希望他死的,他仍是要选择坚持他的理念,他自己的道路。最终,人都是自私的……在这个方面,连他都是。”
朱闻苍日,从来就是,世上最懂箫中剑的人。
“朱武,”朱闻苍日的形体,逐渐变得透明,“九祸所产的那个圣魔元胎,毕竟是不足月强行诞下的,力量不足,怕是无法长期负荷弃天帝的神魂……在他可以找到并砍断最后一根带有封印的神柱放出自己被封锁在异空间的灵身之前,那个胎儿,怕是就要撑不住灰飞烟灭……而届时他唯一可以附体的对象,世间仅存的圣魔元胎,只有你了……我感觉到你体内正在形成一个新的魂魄,而那个魂魄尚未成型的元神之中,似乎有一股清圣之气,我将原本属于我的五成功力全部转给了他,也许,未来它能顺利地与你分离,形成一个可以与你并存的有独立意识的躯体……而在和弃天帝对抗之时,无论是增加一个帮手,还是削弱弃天帝所能得到的肉身之力量,你都会需要他。”
“朱闻苍日,你和箫中剑在一起久了,其实,已经不是魔了吧。”银鍠朱武看着他,低低地问。
“也许。”朱闻苍日轻笑回答。“但我想,在他眼中,也从未将你当做一个魔来看,他总是相信,你会有自己正确的选择……而传说,具有了人心的魔,在至圣之光完全洗涤魔魂之时,魔之涅槃,也是可使缺陷变得完满的重生。一切旧的焚烧殆尽,生命的延续却是不歇……他留下这把名唤涅槃的剑,也许,就是等着你我的涅槃。”
“呵,一个魔,要如何参透天道。”
“朱武,不要让他失望,他至死都相信,任何生命,皆有悟道的可能。”
话音落下,旷野已是再无人影。
朱闻苍日来来去去,从来就像一场梦。
于箫中剑是,于银鍠朱武也是。
这下,是真正的,灰飞烟灭,渣滓不存。
天地之间,黄泉碧落,再没有,这样一个名字,一阵融化过万年冰原的春风,极寒之中桃花开遍。再没有,这情之一字,误尽苍生,短过一瞬,又长过岁岁年年。
可是这一刻黄粱,兴许要比现实更真。
银鍠朱武抱着手中的涅槃,静静立在朱闻苍日刚才立过的地方,看着那一方墓碑。
什么都会逝去,人物、时间、回忆,都是留不住的……
冰雪消融。
荼靡枝枯。
血肉不存。
但六尺荒土之下,还有你。
当银鍠朱武再一次回到天邈峰的时候,他看着箫中剑的墓碑笑了。
此刻的他已没有亲友在这个世界上了,除了背叛、伤害他的。
他没有人可以说,也再不想说起箫中剑。
说起来,心口太疼。
致命的是,这种痛楚,丝毫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减轻,甚至,他会一次次主动扒开自己的伤口,将血洒在所凭吊的墓前。
他说:“怎么办,箫兄,吾不知道该怎么办。”
有太多他不想面对的事情。
银鍠朱武的身份和血统,是他永恒的枷锁,就算他可以试图阻止,却始终无法直接站到魔界的对立面。
朱闻苍日说得对,银鍠朱武的内心充满了逃避,所以,才会有他的出现。
而结束逃避的朱闻苍日,也早随着箫中剑,一起死在了那一日。
那个夜晚天邈之上一把涅槃入地,花草开遍,来了两个人,死了两个。走出去的那个,也与死无异了。
其实死去的那两个,比他这个还活着的都要幸运。
他常常觉得,是他死了,而他们活了下去。
那为什么还要行尸走肉一般活下去呢?
因为箫中剑要他按本心过活。
九天之上,九泉之下,他还等着看他选择的道路,看他最终的印证。
而银鍠朱武,还不清楚,那究竟是什么。
他还没有找到答案。
他想,大概他的本心,就是实现箫中剑的希望,停止战争与杀戮。
箫中剑不会喜欢看到鲜血遍地的,无辜或者有罪,生命总不应该如此轻贱。
而其实,远在那之前,他也厌倦了征服与杀戮,但又是什么时候,那种对人的认知和尊重,也成为了他银鍠朱武的本心了呢。
因为,那个人,选择死在自己的手上吗?
那一刻的痛楚,每当想起活人的痛苦,死人的消逝,竟都会习惯性地重复在自己的胸腔。
箫中剑说过,他和朱闻苍日,比他所以为的要接近。而朱闻苍日,最终,脱离了魔魂,变成了一个人。
可是他作为银鍠朱武,有血脉和种族所不允许他迈过去的坎,他担负不了一切。
银鍠朱武也没有想到,会是那一天,灵魂再度分化,这次连带肉体重塑,一个沉默的黑衣黑发的魔诞生在了箫中剑墓前。
那就是黑羽恨长风。
朱闻苍日,银鍠朱武,黑羽恨长风,如此不同。
却都爱着同一个人。
哪怕身体转换,魂魄神离。
而此后又很久,当那把和它原初的主人一样甚少出手,但一出手就砍断了魔界第一刀斩风月的涅槃剑割开他喉咙的时候,银鍠朱武似乎听到了一个人的箫声。
箫声很冷,冷得像傲峰上千年不化的冰雪,也很温柔,温柔得像亲吻着他睫毛的雪绒花。
银鍠朱武像是看着远在千里之外的梦一般的过去。
那一天,他是要和箫中剑回荒城的。
那时候,他还是朱闻苍日。
只是他们从来没有能够回去。
朱闻苍日,此生都没有机会和箫中剑一起站在他父亲的坟前,请求一个祝福。
那一天最后是朱闻挽月带着华丽的轿子来接走了他们,去了朝露之城。
朱闻苍日坐在轿子上,和箫中剑开玩笑说,这下就像他坐了八抬大轿进了他朱闻家的门。他还记得,箫中剑侧过了脸不说话,千年冰雪之上,有层淡淡的红晕,在夕阳下,几乎看不出来。但是,他却全都能知道……那个人不动声色的羞赧,看在他眼里,弯在他唇角,动在他心里。
那时候他想的是,就算前边的路不好走,他也会拼尽努力与他相守在一起,直到耗尽生命,百年之后也会是睡在同一副棺椁里,然后黄泉碧落,都永不分离。
那时候,对于朱闻苍日来说,仿佛一切才开始不久,仿佛还有很多很长的路可以一起走,仿佛他们还有无尽的日子等在在前头,之后每一天,都会是和彼此的新的美好的一天,所爱的人就在身边,如沐春光,充满希望。
可是……
原来至始至终,他羡慕的,想做的,都不过一个朱闻苍日。
银鍠朱武喃喃地对苍说,把他也葬在天邈峰。
如果箫中剑不要自己……那也无妨。
起码,他将朱闻苍日来到过这个世界的证明,送到了那个人的墓边。就算长眠不醒,也要躺在一起。
可遗憾的是,连那个身体本身,都已经没有朱闻苍日的痕迹了。
朱闻苍日来过这个世界,爱上一个人,又被他所爱,天翻地覆,却什么印记都没有留下。
银鍠朱武倒地的时候,看着从他的咽喉逸出直射空中黑洞的那道金光在想:如果能够舍去一切,换回一个朱闻苍日,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