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箫]箫寒千里梦-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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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鍠朱武看着房间的另一端,沉默不语驻剑而立的箫中剑。
他从下午就维持那个姿势,看着窗外,却不知道在看什么。
面上看不出表情。
他不禁感叹,这人百年生涯里,运气竟是那么不好,总在不断受伤,一次次血肉翻飞,锐利的剑锋穿过骨头的缝隙。
而最痛的,永远是皮肉之下,看不出的创口。
他让他心疼。
可是……
不同的魂魄,不同的人格,哪怕同一个的躯体,其实也是不同的存在。
当一个魂魄掌控着身体,另一个却必须沉睡,无知无觉,也许永远没有机会再醒来。
魂魄承接的时候,可以共享一切体感和记忆,却始终是不同的人。两个灵魂可以拥有一个身体,却不可以在同一个时间里存在,体会到爱和被爱。
如果有了朱闻苍日,银鍠朱武就必须消失。而属于朱闻苍日的一切,其实都与他无关……就算哪天醒来,再美好,再刻骨,那不是他的经历,不是他的爱恨,只是一场庄周终究非蝶的幻梦。
而现在,虽然求之不得,虽然也许只能就此远离,甚至再不能见到箫中剑。
起码,那是属于他自己的爱情,缠绵又折磨,却还是要紧紧护在怀里。
爱一个人的感觉;一点一滴;分分秒秒。
他自己的心跳,真实的脉动。
银鍠朱武会悲悯箫中剑的选择,却也还是不免为此庆幸和欣喜。
也许,这是身为一个魔,不可避免的自私。
根植于血液,多情到无情的私心。
他此刻只是想,只要他们都活着,只要他还能爱他,就好。
只要能这样,静静地,静静地立着。
相顾无言。
微弱的月光,透过窗楹,流泻在箫中剑的发间。
风从红纱间穿堂而入,轻轻吹起那比水波还柔软的银丝,吹不动他的衣角。
有纤长的发丝,拂过他挺立的鼻梁。
快入秋了……夏日甜腻的晚香在退却,空气里弥漫着树叶最后的水润味道。
箫中剑眯上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秋天,有时候,反而会让人产生出一种春天的错觉。
这是真的。
而春天……啊,那个春风一样的人……
可是秋天终究是秋天,而再美好的春天,也都会变成秋天。
秋瑟,萧索。
似乎他的宿命注定如此。
如果那天回到荒城……又会如何呢?
已经没有如何了……
而如今的局面,再让他做一次选择,也一样不会改变。
只要他还是他,他就没法,拿一个生命,去换另一个。
他做不到。
永远都做不到。
朱闻,你会怪吾么?
不,汝不会。
汝从来就不曾怪过吾。
哪怕吾一次次误人误己……
吾说过汝任性。
可吾这一次次逃避,一次次犹疑,一次次软弱,一次次自欺欺人无法挽回的挽回,难道,不是吾的性格使然,不是吾的随心而为,不是吾,包着压抑外皮的任性。
哈,而汝却是,唯一包容了吾这种任性的人。
即便让你我都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你什么都明白,却最多只是一句“傻人”,然后用手拂上我的眼睛……
这次……汝也一样会体谅吾吧……
可是同样。
这次,箫中剑也无法对自己释怀。
有更大的风吹来,果然是秋天了。
他扬起头颈想笑。
眼睛酸涩,无泪依然。
却感觉到有人伸出手抓住了他飞在风里的头发。
箫中剑睁开眼。
“我……只是……”
红发的魔沉默了半晌,依依不舍地放开了手中水银一般的发丝。
“走之前,能再和吾坐在一起聊聊天么……”最后银鍠朱武说。
飞扬的眉眼,却有比朱闻苍日还要深蹙的沟壑和阴郁。
是的,从他第一次见到他,就那么深浓的,热烈的寂寥。
顺着血泪,刀伤一样,割裂整个面部。
他最终还是,在银鍠朱武诧异的目光中,拭去了一直挂在他脸颊的血迹。
轻柔得像反射在他指尖的月光。
雪白过去,鲜红不存。
箫中剑没有再将他们混淆。
可是……
那确实是,将代替他在世间唯一的知己,活下去的那个灵魂。
将离(二)
他与他,坐在茶几的两端。
金银错的瑞兽炉吐着沉水香袅袅的烟云,红木的桌面上是乌木的茶盘,茶盘上翠玉的食碟里放着带有此季桂花香的桂花酥,清甜又缠绵的味道,从浓郁的熏香中穿越出来,温柔得快要化成无形,却又在凉凉的夜中分外令人清醒。
箫中剑低头饮着茶,雪白的杯身和他的手指连成一色,杯沿则和他的唇一起映着浅浅水光。他的睫毛并不卷曲,也不很长,因为硬所以垂得很直,如他挺直的脊梁,挂着严霜,可析着烛台的明灭,却又有说不出的冷峻温柔。静至无波无动,又美到惊心动魄。
仿佛时光不曾流逝,他们才见面不久。
那时,银鍠朱武还没有爱上箫中剑,也不晓得,他竟是如此地,令人上瘾,无法自拔的沉迷。
如果早知,又会如何。
他还会不会,借着月光,邀他入露城这似冷还热的女墙。
都不重要了。
那墙,从来不曾是真正的石头墙。
有形的阻隔,冰山烈焰,他都可越过,在所不惜。
最厚重的防卫,永远布在心的外壳。
而箫中剑,融着一身月色入了他银鍠朱武的墙,他银鍠朱武,却还在箫中剑的墙外。
那个能够无心故而无畏,只把美人作华衣,如火金瞳却冷眼看尽,轻轻一笑却肆意猖狂的朱武,连他自己都要不记得了。
可是他永不能忘记,曾有那么一个月光冰冷的夜里,曾有个银发碧眸的人站在露城冰冷的墙下等他,面上冰冷的表情口中冰冷的语气,像是刚刚才到又像来了很久,迎接着他,然后走到墙内,为墙外的他吹一曲冰冷的箫。
冰冷到令他不得不心动的,将暴戾都化做片片雪花飘落,满满的温柔。
“你……就没有什么要与我说的吗?”
“……”箫中剑只是放下杯子,看着银鍠朱武。
窗外竹影在素白的屏风上投下婆娑的舞影,秋夜,风果然大了。
可再大的风,也吹不起此人眉宇的涟漪,神祇一般的,无喜无悲。
“你答应,陪我说说话的……”手心的茶,已经冷了,银鍠朱武还是只口未喝,只是一直看着对面的人,面无表情,悠悠然地慢慢饮下又一杯。
“那……就与我说说,你的,”说到这里,箫中剑闭上了眼,停滞了片刻,“这个孩子吧。”
“是啊,吾是快要当父亲的人了呢,”银鍠朱武摩挲着茶杯笑道:“箫中剑,这个孩子……于吾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存在。”
“天下父母皆爱子女。若是他还在……”银鍠朱武看着箫中剑双手收回了手中的杯子,面上却是无分毫变化,“知道自己有了孩子,也该是十分欢喜的……”
他的脑海中无端出现了,朱闻苍日怀中抱着一个婴孩的形象,翩跹公子手忙脚乱,被一扯鲜红的头发,手中装风雅的白玉扇子怕是也要拿不稳,啪嗒掉落在地。
而他,是该在一旁拢拢帽檐,作幸灾乐祸的表情么……
又或者走过去,接过孩子。
他想,那个肖似爹亲的孩子,见到他,大约会不哭反笑,该是和朱闻一样的,弯弯如红月的眉眼,口水流得愈发厉害。
不知为何,似欣悦,又有些心酸……
银鍠朱武看着箫中剑,张了张口,终究没有说话,只低下头,过了一会儿才继续说:“九祸此次怀胎并非常态……胎基不稳,母体力量不足,要保下它……需万人之血的精灵。”
“你!”
箫中剑猛抬起头,寒眉如剑入鬓,碧色眸中突迸出戾气,目光所及,顷刻万里冰芒。若此刻真有刀刃自他眼中飞出,也无甚好意外的吧,银鍠朱武只是定定地看着箫中剑发怒亦美丽的眼睛,随即轻笑起来。
箫中剑的表情却是几乎瞬间恢复了木然,他闭上眼,再睁开时,翠绿眼瞳如风过秋池,什么都没有了。
“看来,你已经杀了不少人了……”他平和地开口。
“六千。”
“不能止杀么?”箫中剑复又低下头,端详着手中的杯。
“这是吾与九祸的承诺……我自言与她两不亏欠,终究欠她良多,而此番,也许是吾生最后一次有机会有一个孩子了……何况这个孩子,还是魔族的希望,是吾对魔族的所有背负。”
“那汝……为何要告诉吾。”
“箫中剑,若吾说,只要汝愿意,就算不得相亲相近,银鍠朱武也愿随你去做一个凡人。我与你回天邈,回傲峰,去哪里都好,归隐世外,不管这人魔纷扰,做一对看桃花饮桂酒的邻居可好?”
“如此,女后和她腹中的孩子……”
“便是死路一条……还有吾父,虽可由时空间隙于下一次日月双食之日临世,没有圣魔元胎之躯为引,终究无法施展全力……要真占据着人类的山河,怕也要恶战一场,鹿死谁手,还是未知。”他见到箫中剑眉头隐现的悲悯,轻笑出声,“还是汝,舍不得朱闻苍日,在世的唯一骨血?”
“朱武,在吾心中,没有什么是值得用他人的生命去换的……便是朱闻的孩子,也是一样的……”未出世的婴孩,何其无辜,可千千万万未出世的人类婴孩,他们又哪里有罪了,要死父丧母……
“箫中剑,你是不是觉得吾太残忍,为了九祸和胎儿,可以屠万人血……而又为了汝,可以弃他们于不顾。”
箫中剑没有回答,但可以见到他微微皱起的眉。
“吾先前说过,我说与她两不亏欠,终究欠她良多,便是情意不再,她终究是吾年少时光,她的生命,亦是吾的岁月,剜去肉,血脉连心。没有人会喜欢这种感觉的……而父亲,虽与吾无甚相处,无甚亲情,但终究是吾的身生父亲,是吾魔族的创世神和守护神……我不是没想过九祸死,也不是没想过吾父败,但却从未想过,这将是吾亲手所做的选择,就像吾想过为魔族征战,死在沙场,却从未想过,会有一日,银鍠朱武会背弃亲人,叛出魔族……可是,如今,只要你一句话,我却要做了……”
他看着箫中剑,而箫中剑正看着手中的白色瓷杯,烛影跳跃其上,他不曾抬头,神情却认真仿佛掌中方寸是万里山河,牡丹锦绣。
于是,他弯起唇,有些自嘲地继续说:“因为,我终究是一个自私的魔啊。你是无我无私,可吾不是……吾银鍠朱武,从来是有亲有疏,吾的眼里没有苍生,只有谁对我有多重要,我便能为他做到多少。而这世间,天上地下,我现下真正想要的,不过一个你罢了……原来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做到……最谦卑也好,最恶毒也罢……”
他以为自己要认不得自己了,却原来骨血里,果然还是心机深重,又残忍冷酷的银鍠朱武。
他从来不是一个好人。
他从来就不懂普爱众生,从来就将自己看重的,凌驾于一切之上。
所有那些为爱而生的美好温柔,都只不过因为他爱上了一个美好温柔的人罢了。
却不能真的,将他变得和他爱的人一样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