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莲宅斗日记-第2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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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上元夜的热闹喧哗之后,一切回归正常。
新年头一天的早朝上,皇帝收到了有如雪花一片的奏折,出了几本杂事,几本都是在上奏一件事,…………中宫皇后行刺御驾,有失后德、无仪后宫,兼职其父薛延平谋逆,理应废掉皇后之位,论罪受罚!
有些东西,越是积压得久,等到最后爆发出来的时候,效果才更好。
徐离挺满意的,面上却没有任何一丝情绪带出来。
新朝伊始,文臣们还暂时抬不起头,位高权重的都是一些英勇武将,说话没有那么多酸腐和拐弯抹角,一个个中气十足嗓门不小。
朝堂上很快热闹起来,有如闹市一般。
比较下来,沉默内敛的沈公瑾看起来还算儒雅,褪去武将战袍,换了官袍,倒是比同僚们多出几分重臣的气度。
昨儿是上元节,白日里,宫里统一安排内嫔妃们的家眷入宫朝拜。
与从前不同的是,每个嫔妃身边都多了一个贴身侍女,年纪、大小、容貌不一,但是一个个态度强硬的很,都是言称,“近日宫中不太平,奉旨片刻不离贵人左右。”
直觉告诉沈公瑾,宫中一定是出了重大隐秘!
否则的话,单是皇后“行刺”御驾,犯不着如此风声鹤唳的,…………这些宫女说是保护嫔妃们的,实则不过是皇帝的眼线罢了。
昨儿妻子和女儿的会面,扯了半日闲篇,再看了看一双年幼的公主,连一句私密的话都没说上,便到了时辰退出。
而那七名宫女,以赤橙黄绿青蓝紫的七色花卉命名。
叫人纳罕的是,…………新近因为护驾有功晋封瑛嫔的小邓氏,不光风头正劲,被赐予的护身宫女紫藤,还占了紫色。
孔子曾言,“恶紫之夺朱也。”
典故来源于春秋时期,鲁桓公和齐桓公喜欢穿紫色衣服,以至于诸侯都渐渐的偏好穿紫色的衣服,慢慢取代了朱色的正统地位。
刚巧薛皇后所得的那名宫女,唤做赤棠。
…………不知其中是否藏有隐喻。
难道说……,皇帝打算在废了薛皇后的位分后,将来再把小邓氏扶上去,入主中宫母仪天下不成?可是皇帝什么都说,众人都只能在肚子里猜一猜。
眼下这会儿,朝堂上还在为废后与否吵得热闹。
大多数的声音,都是站在废后这一边的。
只有少数薛家归降的旧臣,想来是为自身利益着想,不赞同废后,…………可是皇后行刺御驾罪名昭昭,一时间搬不出什么好的说辞,声音渐渐被淹没。
大家都将目光投向了皇帝,等待圣裁。
徐离抬了抬手,让殿内的大臣们都安静下来,看着手边堆积如山的弹劾奏折,朝下说道:“废黜中宫皇后一事牵涉重大,不可轻易决断。”又道:“至于皇后,到底是真心想要行刺于朕,还是一时受了什么刺激,才有如此癫狂之举,也须得细细的查明了才能定论。”
众人都是面面相觑,均是摸不清皇帝的真实心思。
皇帝神色凝重,叹道:“事关重大,三日之后再议。”
一锤定音,挥手散了朝会。
眼下非常时期,薛家旧部的人顾不上被皇帝猜忌,纷纷聚到了一起,…………要是皇后真的被废,少不得会因此而受到牵连定罪,可不仅仅是被猜忌这么简单了。
“皇后娘娘也真是……”有人不免神色愤慨,抱怨道:“不论怎样,好好的呆在宫里便是,怎可自己去行刺皇上?”
关键是,你得有那个金刚钻再揽那份瓷器活啊!一个弱女子,去行刺马背上打天下的皇帝,不是自取灭亡是什么?自寻死路也罢了,倒是牵连的这些人一起受罪。
“依我看,皇上未必想要真的废后。”
“哦,怎么说?”
“还用问吗?要是皇上真的想废后的话,当初……,早就借口一起废了!更不用说现在皇后出了这种大逆之举,若是真的想废还用商议吗?议来议去,不过是想然咱们这些人低头罢了。”
“放屁!”有人不服,跳起来吵闹道:“咱们已经是降臣了,还要怎样低头?!反正伸头是一刀,锁头也是一刀,不如……”却是被人捂了嘴,底下的话,支支吾吾的听不清楚了。
“休得胡言!大逆之言不可说!”
“侯爷。”众人都将视线投向胶东侯薛沛,看着那个年幼的少主,才得十四的稚嫩青涩少年,齐声道:“还请赶紧做一个决断。”
…………决断?其实他们都决断好了吧。
薛沛心里苦涩难言,甚至连满腔愤怒都被压下去了。
如果此刻自己说薛家想要打天下,想要杀了皇帝,无疑是在说笑罢了。
更不用说,自己年纪轻轻的,从来都没有上过战场杀过敌、流过血,这些父亲留下的旧部,对自己其实并没有多少敬重。
既如此,又有几人愿意为了已逝的旧主,为了一个年少不及弱冠的少主,去牺牲全家老小的人头呢?他们更多的,不是想着如何替自己的父亲报仇,而是怎样安顿自己的子孙前程,享受这昌平繁华!
皇帝真是好算计、好耐心,用了这么一个温水煮青蛙的高明法子。
假如当初父亲刚刚死的时候,皇帝就要杀了这些浑身血腥大将们,他们必定不能引颈受戮,自然会同仇敌忾拼死一搏!
但皇帝留了一线生机,让薛家的旧部慢慢自行分裂。
随着时间的推移,当初那些浑身充满血性的武将们,封官的封官,拜爵的拜爵,渐渐被皇帝的恩封和赏赐软化,被太平盛世的纸醉金迷了心窍,一点点臣服在皇帝的恩威并施之下。
姐姐一时失误,便让这些跳梁小丑们原形毕露了。
他们……,怕是要自己亲自上折废后!
果不其然,接着便有耐不住性子的人开口道:“侯爷,咱们这些人一路风里来、雨里去,跟着薛家刀光剑影几十年,算是对得起薛家了。”此言一出,已有不少人跟着纷纷附和,“现如今,还请侯爷为大伙儿谋一条生路。”
“侯爷。”有人劝道:“皇后娘娘实在是犯了大错,先是指使人陷害宫中嫔妃,后来又亲自行刺皇上,皇后之位已然是保不住了。”
“没错。”另外一人接话道:“而且如今天下已经姓徐,皇上的江山铁桶一般,侯爷实在不该硬碰硬。”顿了顿,“总归……,不能断了薛家的血脉啊。”
“依我之见。”先头说话那位想起皇帝之前的话,顺着思路说道:“侯爷不如亲自进宫去给皇上赔个罪,再让太医瞧瞧,皇后娘娘是不是的了什么病症,所以才一时失了言行。”声音略低,“要是皇上不肯消气的话,就让皇后娘娘自己认了罪,千千万万,别再把侯爷给牵扯进去了。”
薛沛怒不可遏,将茶碗重重摔在地上,“你们是怕把自个儿牵扯进去吧!”怒目圆瞪环顾一圈儿,“怕死的,赶紧给我滚!”
一阵静默,一阵窸窸窣窣之后。
居然走了一大半的人!
薛沛胸口恶气翻滚,有些发软的靠在椅背里面,说不出话来。
而留下来的薛家死忠之臣,多是一个跟随薛家几十年的老将们,其中以薛沛的前任岳父穆国忠为首,都是忍不住一阵沉默。
最后,还是穆国忠开了口,“侯爷你消消气。”面色无奈,劝道:“也别怪走了的那些人,当初他们的确对薛家忠心耿耿,但是现在,他们也要为妻儿老小考虑,要为子孙后代考虑。”摇了摇头,“自古以来,富贵荣华都是消磨人的。”
薛沛抿嘴不言。
穆国忠眼见薛家旧部四分五裂,亦是难受,“说起来,也是老夫的不是,不该用上那些激进的法子,反倒牵连了皇后娘娘,牵连了侯爷。”
薛沛一时怔住。
居然连从前最最支持的岳父,都说出了这样的话!
难道他也动摇了不成?赶忙道:“不是的,那些事都是我同意了的,不能怪你。”满心的难过,“我实在是忘不了惨死的父亲和病故的娘,还有……,有名无实被幽禁起来的姐姐,他们都是被徐家害得……”
…………被自己的姐夫害的!
是父亲大意了,居然亲手救起来一条毒蛇!
穆国忠把小主子的愤怒看在眼里,但却沉默不语。
自从大孙女死后,不但儿子、儿媳,就连妻子,孙子孙女们,都对自己的做法产生了怨恨。而且薛妈妈死得蹊跷,紫韵也死了,恐怕皇帝已经知道事实真相,不知道哪一天,就会把穆家上下满门抄斩!
像是有一把利斧悬在穆家人的头上,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落下!看着一家人战战兢兢的生活在阴影里,自己的心也不好受。
穆世忠心情沉重的离开候府,回了家。
“老爷。”穆夫人亲自迎了出来,一脸急色,拉着丈夫回了里屋,关门避人说道:“今儿有官媒上门了!”
“官媒?”穆世忠一时回不了神,“给谁提亲?”
穆夫人忙道:“给老大屋里的世骐提亲。”
穆世忠越发听得奇怪,…………居然是女方上门向男方提亲?!更不用说,现在穆家有如危卵一般,不由诧异道:“是谁家的小姐?”
“京兆尹顾大人的长孙女,顾家这一辈姑娘里面的大小姐。”
“什么?!”穆世忠不由愣在当场。
“老爷,这还用想吗?”穆夫人急急说道:“早在徐家打下江山之前,顾家和徐家就是通家之好,那可是皇帝的心腹亲信一党啊!听说早些年的时候,皇上还跟他们家的一位小姐订过亲,可见交情有多深厚。在如今这个微妙的时候,顾家肯来提亲,必定是奉了皇帝的意思!”
这些道理,穆世忠当然能够分析得出来。
穆夫人颤声道:“这……,是咱们家向皇上投诚的最后机会了。”说着,忍不住伤心的哭了起来,“为了薛家,穆家战死了一个儿子,一双孙子,去了一个孙女,也算得上是肝脑涂地了。”紧紧拽住丈夫的胳膊,跪下哭道:“求求老爷……,好歹给儿孙们留一条活路吧。”
皇帝?薛家?穆世忠心里清楚,自己必须要做出一个选择了。
正在痛苦的纠结之中,忽地门被推开。
呼啦啦涌进来一大群穆家的人,儿子、儿媳、孙子、孙女,领头的是因为战场受伤残疾,而侥幸活下来的大儿子。
他跪在地上哭道:“爹,别再为薛家葬送穆家的人了。”
大儿媳更是比任何人都伤心,泣不成声,“我的两个哥儿,一个姐儿,如今就剩下世骐一个了,求求老太爷……,好歹把他给我留下吧。”不敢朝公爹抱怨,只是去拉扯丈夫,“世骐要是没了,我……,我也不想活了。”
穆家长房夫妻俩相对泪两行,二房的二太太紧随其上,哭得哀哀欲绝,“可怜我们老爷走得早,连一个男丁都没有留下,剩下我们寡母孤女……”
而此次被提亲的穆世骐,在兄弟中间行三,今年十五岁,已经是个风度翩翩的少年郎了。因为长兄和次兄相继战死,长姐因为卷入宫闱争斗而出了意外,如今的他,在同辈之中年纪最长,成了实际上的长房长孙。
瞥了弟弟妹妹们一眼,站出来道:“祖父,请听孙儿一言。”
穆世忠有些无力,颔首道:“你说。”
穆世骐正色道:“为主尽忠,原本是应该的。倘使穆家真的能够杀了皇帝,夺了天下,穆家上下死也算死得其所!”话锋一转,“可是如今的情势,明显就是以卵击石、自取灭亡,再和皇帝硬碰硬,牺牲流血又有什么意义?”
他虽年少,声音却是清朗,“薛家……,已经翻不了天了。”
“以卵击石?自取灭亡?”穆世忠凄凉的重复着,有些踉踉跄跄,朝着儿孙们无力的挥了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