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月镜系列-第9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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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得搜索的声音越来越近,他不再多话,一把将那笙按到荆棘底下,将那个装着枯草的篓子背起,跳起身来,迅速往荆棘林外跑去。
“在那里!在那里!”果然一动就被对方看见,那群强盗立刻追了上去。
那笙大急,想站起来跑出去,然而荆棘钩住了她的衣服和头发,等她好容易站起来时、那群强盗已经追了出去,往大路上跑去。
“慕容修!慕容修!”她大叫,站了起来,衣服破了,头发散了,狼狈不堪。一站起来衣襟上的东西就落到地上:一个褡裢,一个用铜簪子穿着的雪罂子,还有那本《异域记》——那几乎是他的全部家当了。
那笙解开褡裢,一眼看到里面的瑶草,陡然就明白过来了。
“该死的,算计我。”想起方才的事,她讷讷骂,但是站在荆棘林中,把包着的右手举起、放到眼前呆呆看着,忽然眼睛就红了一下,忍不住想哭。
“要是我告诉你我有‘皇天’,就不用逃了啊!怎么就不听我说完就跑出去了?还扔了一堆东西给我背!”那笙喃喃说着,忽然用力踢着地上的土,哭了出来,“该死,该死,我该死!我不该瞒着皇天的事情!这一回害死他了!”
忽然间感到了彻底的孤单和无助,那笙一个人站在荆棘林里,一边解着被钩住的头发和衣服,一边呜呜咽咽地哭。悔恨了半天,好容易解开了那些倒霉的钩刺,她已经衣衫褴褛发如飞蓬,脸上手上被划出了道道血痕,这个时候她才忽然想起了正事:“啊,如意赌坊,西京……救命。”
不敢怠慢,她背上褡裢,收起雪罂子和册子,跌跌撞撞爬起来走出林子去,沿着大路往前走,忽然脱口喃喃道:“糟糕……我可不认识路。完了。”
薄暮时分,如意夫人打点好了苏摩那边的事情,下得楼来招呼生意,在场子里转了一圈。忽然,听得有人在头顶上轻轻叫她。美妇吃惊地抬头,四顾,顶上华丽的锦帐撩起,一张少女美丽的脸探了出来——梁上居然坐着一个人。
“汀?”她吃惊地问,没料到这个蓝发少女还留在如意赌坊。
“如意夫人。”汀确定那群光头游侠儿都不在了,看了看周围,轻轻跃下地。
如意夫人奇怪地看着她,问:“你怎么没有走?呆在那儿干吗?”
“等人啊……”汀无聊地叹了口气,“呆在梁上容易看得到所有人——我等了整整一天了,还不见那个人来。主人答应做那个中州来的家伙的保镖,这回可有的受了。”
“哦,”如意夫人掩口笑起来,“能请动西京出手、雇主一定塞了很多钱吧?”
“才不呢……主人这次是一文钱不收,看来还要倒贴。”汀脸色有些复杂,叹息,“没办法,因为他欠红珊好大人情呀,人家让他帮忙他能说个‘不’吗。”
“红珊?”听到那个名字,如意夫人霍然记起了这个同族颇负盛名的姐妹,“对了,她以前似乎也跟过西京大人吧?可她不是二十多年前跟人去了中州么?据说那个中州人用天价为她赎了身,注销了丹书上的名字。”
“嗯……我们鲛人里,也许她的命最好吧?”汀微笑起来,脸色复杂,“堂堂正正嫁了人,跟着丈夫安家立业、生子哺育……如今她儿子都长大成人,回到云荒做生意了,所以红珊才来拜托主人照顾他呢。”
“什么?”不知为何,如意夫人心里一跳,脸上色变,“红珊的儿子?最近他到云荒来了么?他叫什么名字?”
“慕容修。”汀没有看到旁边如意夫人的脸色,随口回答,“你说中州人的姓名是不是很奇怪……如果没有意外,应该今天到了桃源郡。他和主人约好在这里见面的,可居然迟到,真是的。”
“糟糕!”如意夫人一拍扶手,脱口惊呼。
“怎么了?”汀吓了一跳,莫名其妙地转头。
“可能办错了事……”如意夫人喃喃道,连忙转身,吩咐一个看场子的小厮,“快!去叫总管过来,有急事!”
然而,不等小厮去通报,主管胖胖的身躯从后面走了过来,看到汀在旁边,他到如意夫人耳边、压低声音禀告:“夫人,那个中州来的人抓到了,但是货没在他身上!小的们正在地窖里用刑,不怕那家伙不吐出放哪儿了。”
“快停手!”听得禀告,如意夫人脸色阵红阵白,脱口回答,“不许用刑!快放了他!”
主管吃了一惊,眨巴着细细的眼睛:“夫人?放了?好肥的一只羊啊。”
“蠢材!那是自己人!”如意夫人柳眉倒竖,忍不住扇了主管一巴掌,打的满脸肥肉震颤,“他母亲是鲛人!你怎么不调查清楚就劫了?还不快给我放了!”
一连声答应,主管捂脸狼狈而去,心里骂哪有抢劫还要先调查清楚人家祖宗三代的?然而看到如意夫人发火,忙不迭地跑了下去放人。
“你们、你们……劫了慕容修?”汀慢慢回过神来,指着她,因为错愕而有点结结巴巴,“怪不得他没来,原来是你们半路劫了他?”
“误会,误会而已……”精明干练的如意夫人从未有这一刻的狼狈,用帕子擦了一下额头,苦笑,“你也知道我们什么生意都做,他又带着重宝……真是见笑了。”
“可真糟糕。夫人,你快好好安抚慕容公子吧!”汀也苦笑起来,“万一主人看到他要保护的人被你们严刑拷打,脾气一上来、我拉都拉不住啊!”
“好,好,我马上去。”如意夫人连忙点头,站起身来,却嘀咕:“货不在他身上?人不是有两个,怎么少抓了一个?那么是在另一个同伴身上么?”
带着瑶草的那笙、此刻还在离郡城十多里的荒郊野外,孤身迷了路。
本来她遇到岔路口就卜一卦,用来决定走那一条路,可渐渐地离开了大路越走越荒僻,到最后居然连路都隐没在荒草里看不见了。
夕阳西下,天色渐渐黯淡,四野暮色合璧,风声也呼啸起来。
那笙拉紧了破得满是窟窿的羽衣,背着满褡裢的瑶草,站在茫茫荒野中又急又怕,跺着脚不知道如何是好,生怕赶不及去如意赌坊、误了慕容修的性命。
“对了,沿着水流走……或许可以碰到人家,问问路?”听到远处水流叮咚,那笙终于有了个主意,眼睛放亮,立刻拔脚循着水声追了过去。
那应该是青水的支流,水色青碧,掬手喝了一口,甘美温暖。那笙沿着水流走了几步,诧异地看见水中居然散落着点点嫣红的桃花花瓣,浮在青色的水面上,美丽不可方物。
“云荒也有桃花?”那笙一路走,一路诧异地四顾,却没看见周围有花树。
“奇怪。”她忍不住弯下腰去,想捞一片上来——然而奇怪的事发生了:那些漂浮的桃花花瓣一触及她的手指、陡然间纷纷沉没到了水里。
“哎呀。”她再去抓,然而那些花瓣仿佛活的一样,纷纷散开,沉没,非常好看。
“算了。”那笙泄气。换了平日、以她的心性非要抓到几个才罢休,但如今一想到慕容修落到了那些歹人手里,她就顾不上玩了。待要起身,忽然看到水上漂下一物来,她顺手捞起来看,却是一块衣物,上面有淡淡的殷红色。
“啊,附近有人!”那笙精神一震,整整衣服,沿着水流小跑起来。
跑出十几丈的时候,转过一丛芦苇,果然看到了前方河岸上有个人,正俯下身来掬起一捧水,长发从肩头瀑布般垂落水中,掬水的手里漂落点点嫣红的桃花。
“喂!”那笙喜不自禁,一边跑一边招手,上气不接下气,“喂,请等一下——”
那人显然听见了她的招呼,转过头来。然而不知为何、看见她沿着河岸跑过来,忽然松开手、呼啦啦将那捧桃花洒掉,纵身跳入水中。
“喂!喂!你、你干吗?”那笙被那个人吓了一跳,一下子呆呆站在原地,只见那个人扑通一声跳入水中、水面镜子般裂开,整个人就无声沉没了下去。
“糟了,她要寻短见!”那笙看到那个人已经沉入水中,只余下一头长发载沉载浮。
她来不及多想,甩了褡裢,也不管自己水性多差、一头跳入了水中,奋力游近,去拉那个投水的女子。然而,等她好容易到了那人身侧、伸出手去拉溺水者的时候,手忽然一紧、却被那个人忽然一把狠狠拉住。
“放开、放开……”那笙忽然觉得喘不过气来,奋力往水面游去、冒出头吸了一口气,就被那个溺水者死死拉着,沉甸甸坠入水底。
如若她水性精良,便应该料到濒临死亡的溺水者在遇救的刹那、会下意识缠住救人者的手足,很容易将救人者同时拉下去。此时便应该当机立断地重击溺水者使其松手、然后从背后揽住溺水者、将其拖上岸。
然而那笙自己水性也不是很好,更从未有水下救人的经验,登时被咕嘟咕嘟呛了几大口水,头昏脑胀分不清东西南北,直往水底下沉下去。
下意识地,她用力想挣开那个溺水者的手,然而那个人却是毫不放松。那个人的长发在水里漂散开来、居然是奇怪的深蓝色。挣扎之间、透过水藻一般拂动的发丝、那笙忽然看到了那个人近在咫尺的眼睛:充满了杀气和狠厉,狠狠按住她、往水底摁去。
那个人、那个人是故意的?她、她为什么要……
那笙在水下大口吐着肺里的空气,眼前浮动过大片的嫣红色的桃花——意识恍惚的刹那,她忽然认出来了:“原来是、原来是水母啊……”
神智开始涣散,每一口呼吸都呛入了水,她陡然觉得后悔:居然就这样莫名其妙送命在这里了?慕容修……慕容修还在那一帮强盗手里!
一念及此,一股不甘登时涌起,那笙用尽了全力乱踢乱动。忽然间、不知道她踢中了哪里,那个人全身猛地震了一下、手指松开了,整个人往旁边漂了开去,清冽的水中漂散一路的血红。
那笙顾不上别的,立刻踢着水往上游去,浮出水面大口呼吸,手足并用**地爬上岸去,狼狈不堪地大口喘气。暮色中,她看见自己下水时甩下的褡裢扔在数十丈外,原来水底那一路挣扎,居然不知不觉就顺流漂下了那么远。
简直是逃出生天,那笙连忙爬起身来、跌跌撞撞跑向褡裢那边。
确定到了安全的距离,她一连呕出了几口清水,感觉筋疲力尽。
斜阳已经快要隐没在西边山头了,从这里看过去、天尽头的白塔高入云霄,一群又一群白色的飞鸟绕着它盘旋,翅膀上披着霞光,宛如神仙图画。
然而,在这个桃源仙境般的地方,她这几日来遇到的人和事、却居然和纷乱的中州没任何区别,甚至更加危险和邪异。
“只有你们这些中州人才把云荒当桃源。”
雪山顶上那位傀儡师的话忽然又跳了出来。经历了那么多颠沛流离,从未退却过,但是在水底余生的刹那,筋疲力尽的那笙忽然间感到了灰心。
或许,那个叫苏摩的诡异傀儡师说得没错,自己如今的确是到了梦破的时候了。
然而,等得稍微喘息平定,那笙便挣扎着起身,背上褡裢,继续往前走去——无论如何,得赶快跑到郡城去找西京救人,不然慕容的命就完了。
方才那个奇怪的人没有再上岸,然而她还是提心吊胆的离开河边远远的走,一直到走出一里地,到了一处浅滩上,她才松了口气,停下来辨别路径,无可奈何地发觉自己还是迷路,不知道身在何处,茫无目的地乱走,真不知何时才能到桃源郡城。
走着走着,脚下忽然踢到了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