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月佳期-第10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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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嫃就那么站着,也没再挣扎,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来,不知怎地心里难受之极。
凤玄看着她,两人都也没有再说话。
沉默中,那轮椅上的神武王哼了声,满不在乎似地开口说道:“皇兄,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从未见过这个女人,也不知这究竟是一幕什么戏,闹够了也累了,我想回府了。”
刘圣听了,便慢慢道:“何必着急,等她认完了也不迟。”
神武王道:“皇兄,难道你是疑心臣弟是假的?这个才是真的?”
刘圣往后一坐,默认。神武王望着他:“皇兄,臣弟为了皇兄你的社稷江山,把双腿都搭上了,难道真个是鸟尽弓藏,皇兄你是嫌弃臣弟了,故而才找一个跟臣弟相似的人来,要兔死狗烹吗?”
刘圣一笑,道:“真的假不了,假的永远当不了真的,不管究竟有多像。”他转头看向凤玄,“你说是吗?”
凤玄浑然不理,只是看着宝嫃。
刘圣哼了声,同看向宝嫃:“李宝嫃,朕虽然只见过你一次,却也知道你性子单纯,听闻你成亲当日夫君就入了军中,然而你大概也记得他是个什么脾性的人吧?你觉得,在你面前的这两个人,哪个才是真正的连世珏呢?你果真不用怕,朕会为你做主的,不过……倘若你认错了的话……”
神武王听了,道:“皇兄,你如果真的要对付我,大可下手就是了,何必找两个无辜之人,威逼利诱地,特特地来做这场戏呢?”
刘圣漫不经心地看他一眼,道:“你也不必着急,水落石出之时,自有你的归宿。”话语里头,锋芒毕露。
顾东篱在旁边听着,面上镇静,手心里却也捏一把汗。
神武王闻言便略一苦笑,面上却没有更多惊惧之色。
他说完之后,便又看向凤玄,正好凤玄也看向他,两人目光一对,又齐齐地看向宝嫃。
这一瞬间,在殿内的所有人几乎都在看着宝嫃,宝嫃却几乎看不清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人,眼睛不知为何一片模糊,唯有脑中走马灯似的不停有什么在忙乱地——
她记得那来传话的里长说:册子上没有你夫君的名字,大概是战死了。
她记得当看到电光闪烁里夫君的脸的时候,她以为是老天开恩,送他们夫妻相聚,不管是梦也好是死了都好,只要在一起就好,那种不真实的轻浅的喜悦……生恐随时失去一样的感觉,就好像水滴在手掌上,终究要滑落,再怎么拼命用力也握不住。
刘圣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李宝嫃,你万万不要‘再’认错人啊。”
宝嫃猛地打了个寒战,她终于记起曾经在哪里听到过这句话了。
当时她满心欢喜地带着死而复生的“夫君”回家后,夜半惊梦,他起身欲走,她拉住他不放,他沉默许久,曾说:“你认错人了,我并非是你的……”
当时她以为他因战之故性情大变,又乍然相逢唯恐失去,哪里会想到……他所说的,或许竟是真的?!
宝嫃双眸瞪得大大地,却怎么也看不清眼前两张脸,凤玄的脸是模糊不清的,“神武王”的脸也是模糊的,宝嫃茫茫然地看了会儿,身子便晃了晃。
刘圣一示意,看着她的侍卫便松了手,宝嫃脚步稍微挪动往前,是向着凤玄的方向,然而却只是轻微地一探而已,忽然间又缩回去,转而走向“神武王”。
凤玄定定地看着她,整个人就好像变成了一座冰塑。
103、荣华:浮云蔽白日
顾东篱在明白天子刘圣的打算之后,曾经问过天子,为何要如此安排。
刘圣只是淡淡冷笑,却未曾宣之于口:先前凤玄事事听命,自小到大,毫无忤逆。没想到却能做出如此惊世骇俗之事来。
若说他是一时不忿冲动离开,倒也有可能,然而此后的性情转变,却不是一朝一夕能够促成的。
不管是刘圣亲耳所听还是亲眼所见,对于凤玄而言,毫无疑问,他的转变有个人“功不可没”,那便是李宝嫃。
起初不仅仅是顾东篱无法置信,就算是刘圣也同样无法置信。
他是最懂他这个弟弟的,对他而言就好像是一柄最锋利而可靠的剑,从来不会出现意外。而对剑而言,什么儿女情长,则更是无法想象的事。
先前的凤玄也的确如此,就算当初要撮合他跟所谓“京城第一美人”之间姻缘,在面对那女人的时候,凤玄连抬眼多看一眼都懒得。
可是如今他不同了,竟肯为了个女人隐姓埋名,竟也肯为了这个女人一路上京,在应当相见相认的时候不肯松口,口口声声地唤着“娘子”。
脸是一样的毫无疑问,但是他的双眸之中多了一丝什么东西……刘圣知道那唤作什么,令他担忧,惊疑不定。
先前对于凤玄来说,该当保卫效忠的是他刘圣的天下。
但是现在对于凤玄来说,他决意死死维护不肯放松的,是那个女人,或者说,是那个女人带给他的一切“不合时宜”。
天子知道,该怎么行事才会摧毁凤玄现在所无法松手不容别人侵犯的那些东西。
——他看重什么,自然就要从毁了这“什么”上开始。
刘圣坐在龙椅上,不动声色而又深沉地望着眼前这一幕:如他所料,这民女的确是被他亲爱的弟弟给轻易地骗了。不过的确,谁能想世上居然会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地人呢,更何况不是血亲关系。
且以凤玄的能耐,想用心骗一个人的话,必然手到擒来,何况这女子看来很是单纯天真极好骗似的。
刘圣的嘴角微微地挑着,带着冷峭的笑意,任凭她怎么天真,他如今便要毁了这份天真,只要她认了她真正的夫君连世珏,他亲爱的弟弟还有何立足之地。
——刘凤玄不惜抛下世人所艳羡垂涎的一切,只为守着那个微不足道的身份……
而那个身份灰飞烟灭之后,他贪恋的一切也化为乌有。
他自有法子逼他认错,逼他乖乖地依旧回来,在他面前,俯首称臣。
顾东篱看一眼宝嫃,又看一眼旁边的天子,天子的脸色几分阴郁,让人想不出他究竟在想什么,顾东篱却只觉得心惊肉跳,他的目光往旁边闪过去,望见凤玄。
站在原地的凤玄,就仿佛一尊雕像,一动也不动,双眸望着宝嫃,目光追随着她的身影,仿佛魂魄已经随了她去。
暗底下波澜无声,令人窒息难受的寂静中,宝嫃缓步走向“神武王”。
“他”一直坐在轮椅上,手按在把手上,本来是侧对着她,随着她一步一步靠近,便转过头来相看。
他看一眼宝嫃,目光极快地闪开,如此反复几次,终于不悦似地又看过来。
——依旧是那么好看的脸,倘若不是知道旁边还有一个凤玄,宝嫃定然会以为他就是自己的夫君了,一个不会温柔看她的夫君,一个不会冲她露出那样笑容的夫君。
宝嫃直直地走过去,走得并不稳当,每一步都好像用了极大的力气。
“神武王”拧着双眉,眼睛里毫无表情,略带一点冷地望着宝嫃,一直到她走到自己身边来。
两个人都没有出声,宝嫃只是静静地望着他,眼中的泪无声地跌落下来,又极快地涌上来。
大殿内鸦雀无声,每个人却都好像在等待一个声音。
宝嫃看了“神武王”一会儿,忽然间伸手,颤抖的手,缓缓地抚上他的脸。
“神武王”身子一颤,脸上露出惊疑交加的表情来,脸随着往旁边一闪,却到底又闪避不过,宝嫃的手掌抚上他的脸颊,她定定地看着他。
她的手几分软,有的地方有些粗糙,只是不怎么温暖,凉凉地。
“神武王”眉头一皱,几分隐忍,双唇紧闭不肯做声。
宝嫃手摸着他的脸,近距离仔仔细细地将他看了一番,眼中的泪打在他的脸上,顺着他的脸颊滑到腮边,看来就好像是他落泪了一般。
凤玄眼睁睁地望着这一幕,心凉如水,整个人站在大殿内,却觉得身体几乎不复存在。
宝嫃怔怔地将“神武王”看了好大一会儿,手在他的脸上缓缓地滑下。
然后她后退一步,似乎是想转身,却忽然之间伸出双手来,用力地抱住头。
宝嫃抱着头,身子慢慢蹲下,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嘶哑凄厉的叫声,几分隐忍,几分忍耐不住,听来充满了绝望之意。
在场众人听了,面色各异。
唯有凤玄迈步上前,焦急而痛苦地叫道:“娘子!”
他挣脱了两边侍卫的束缚,极快地冲向宝嫃,将到她的身边,却又被侍卫拦下。
宝嫃听了他的声音,动作便停了下来,只是浑身仍旧在不停地发抖,她慢慢抬头望他,泪眼里,似是惊悸,似是绝望,似是无限悲伤。
凤玄被人拦着,双眼紧紧地盯着宝嫃,对上她的泪眼那刻,心紧紧地一颤,终于不顾一切地大声叫道:“够了!不用再逼她了,不用再逼她了!我认就是了,我……”
刘圣听了,微微动容,然而凤玄最后的一声还未叫出声来,就听到宝嫃小声道:“夫君……”
凤玄身子一震,见宝嫃极慢地、摇晃着从地上站起来,她望着自己,嘴唇动了动,声音虽小,却足够他听得极清楚:“夫君,我们回家吧。”
她说完之后,便试着往前一步向他走来,然而脚步一动,整个人就直直地向前栽了过来,她心力交瘁,浑身的力气都在一起一步之间耗尽。
凤玄瞪大眼睛,双臂一振,将侍卫甩开,及时地将宝嫃抱住:“娘子,娘子!”惊喜未已,就变作震惊担忧。
宝嫃被凤玄抱着,眼皮微微地一动,似乎想看他,却又无力睁开:“夫君……回家吧。”她喃喃地,声音微弱不清,“我不喜欢这里……”
凤玄抱紧了她:“娘子,娘子……”泪也落下来,打在宝嫃脸上。
座上刘圣见状,几乎忍不住霍然起身,谁想到竟功败垂成!又惊又怒之下,却见凤玄抱着宝嫃起身,往外就走。
刘圣怒不可遏:“站住,你去哪里!”
凤玄淡淡道:“你没听到吗,我娘子说要回家。”
刘圣冷笑:“回家?哪里才是你的家,这里就是你的家!哼,区区一个农妇敢在朕面前狡辩,恐怕她是太愚蠢了些不知道何为欺君之罪!”
“欺君之罪?”凤玄望着宝嫃苍白的脸色,轻声问,“你是一定不肯放过我了?”
刘圣看着他的背影,拧眉:“你真是越来越无状了。”
凤玄道:“我也是一介村夫,愚蠢的什么也不懂,所以……若有人不让我过安稳日子,我就也不会让他过安稳日子。”
刘圣倒吸一口冷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凤玄瞧着宝嫃一动不动,仿佛昏迷过去,便将她往怀中搂了搂,才转身看刘圣:“事到如今,不用瞒了。”
说到此,他又看一眼“神武王”,却见“神武王”只是冲他满不在乎地一笑:“王爷,你不必管我啦。”
这话一出,刘圣同顾东篱双双一惊,虽然早就料到真相如此,然而他们这么猝不及防地竟认了,倒是让人意外之极。
凤玄望着他:“抱歉。”
“神武王”却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凤玄才看向刘圣,他的眼神清明之极,缓缓说道:“我已经厌倦了这里的一切,自从我决意要走的时候,就当自己是个死人而已,如果不是她……”他低头看一眼宝嫃,“现在你恐怕连我的尸骨都找不到!什么皇家血亲,什么神武王爷,对一个死人来说都是虚话,我已经远离朝堂什么也不求的,为什么你就不能让我心满意足地安稳活一次?”
刘圣凝视着他的双眼,冷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