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与和平-第2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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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娜塔莎在母亲的房间里呆了几个星期,这段时间几乎耗尽了她的体力。
一天中午,玛丽亚公爵小姐发现娜塔莎冷得直打哆嗦,就把她拉到自己房间,让她躺在自己床上。娜塔莎躺着,但是当玛丽亚公爵小姐放下窗帘要出去时,娜塔莎把她叫到身边。
“我不想睡,玛丽,陪我坐一会儿。”
“你累了,一定要睡一下。”
“不,不。你为什么带我来这里?她会找我的。”
“她好多了。她今天说话很正常。”玛丽亚公爵小姐说。
娜塔莎躺在床上,借助房间里半阴半暗的光线仔细端详玛丽亚公爵小姐的脸庞。
“她像他吗?”娜塔莎想。是的,又像又不像。但是,她是一个特别的、陌生的、全新的、令人难以理解的人。她是爱她的。她的内心又怎样呢?全都好。怎么好法?她是怎么想的?她对我有什么看法?是的,她太好了。
“玛莎,”她羞怯地拉住她的一只手,说,“玛莎,你不要以为我很坏。不是吗?玛莎,我是多么爱你啊,让我们做真正、真正的好朋友吧。”
娜塔莎拥抱玛丽亚公爵小姐,吻她的手和脸。玛丽亚公爵小姐对娜塔莎表现出的这种感情是又喜又羞。
从这一天起,在玛丽亚公爵小姐和娜塔莎之间建立了只有在女人之间才有的亲切的温情的友谊。她们不停地相互亲吻,说着温情的话,大部分时间她们都呆在一块儿。如果有一个外出了,另一个就烦躁不安,赶快紧随其后。
她们俩都觉得,俩人在一起比独自一人更和谐。她们之间感情比友谊更强烈:这是一种只有在一起才能生存下去的特殊感情。
她们有时一连数小时默不作声;有时已经上了床,才开始谈话,一谈就谈到天亮。她们多半是诉说往事。玛丽亚公爵小姐讲述她的童年,她的母亲,她的父亲和她的理想;娜塔莎原先不愿过那种虔诚、顺从的生活,不懂得基督教自我牺牲的诗意,而现在她觉得她和玛丽亚公爵小姐被爱联系在一起了,她开始爱玛丽亚公爵小姐的过去,懂得了她原先不懂的生活的另一面。她自己不愿过那种顺从生活,不信奉基督教的自我牺牲,因为她习惯寻求另外一些欢乐,但是她懂得了而且爱上了对方那种她原先不理解的美德。至于玛丽亚公爵小姐,她听了娜塔莎讲述了童年和少年的故事,也发现了她原先不了解的生活的另一个方面,要相信生活,相信生活的乐趣。
她们绝口不谈及关于他的一切,她们觉得那些话会破坏在她们心中建立起来的崇高的感情,而这种缄默,竟然令人难以置信地,使她们渐渐地忘记了他。
娜塔莎瘦了,脸色苍白,身子太弱,致使大家常谈及她的健康,而她却高兴。然而她有时忽然不仅怕死,而且怕病,怕衰弱,怕失去美貌,她有时细看手臂,瘦得使她惊愕,或者早上照镜子看瘦长的,她觉得可怜的脸。她觉得,应当这样,而又觉得可怕和可悲。
一次,她快步上楼,喘不过气,不由得想退回,为了试试体力,看看自己,又往上爬。
又一回,她叫杜尼亚莎,声音发抖。她听见了杜尼亚莎的脚步声,她用唱歌的胸音又叫了一声,自己仔细倾听这个声音。
她不知道,也不相信,从她心中看来无法穿透的土层中,萌出细嫩的幼芽,一定会生根,以她生气盎然的嫩叶遮盖住她的悲哀,很快就会看不见,觉不出。创伤从内部慢慢愈合。
一月底,玛丽亚公爵小姐启程赴莫斯科,伯爵坚持要娜塔莎和她一道前往,以便在莫斯科请医生看病。
04
在维亚济马战役之后,库图佐夫已遏止不了自己的军队要打败、切断……敌人的愿望,逃命的法国人和在后面穷追的俄国人都继续向前方运动,在抵达克拉斯诺耶之前,再没有打过仗。法国人逃跑速度是如此之快,以至于在其后穷追的俄国军队怎么也追赶不上。就连炮兵和骑的马匹都累得跑不动了,关于法军行动的情报总也弄不准确。
俄国军队一昼夜强行军四十俄里,被这种连续不停的行动累得人困马乏,要想再快一点点都不可能办到。
要了解俄军消耗的程度,只要了解以下事实的意义就足够了:在塔鲁丁诺作战的整个期间,俄军伤亡没有超过五千人,被俘的不到一百人。但是,从塔鲁丁诺出发时有十万俄国军队,到达克拉斯诺耶就只剩下五万人了。
俄国人穷追法国人的强行军和法国人的亡命奔逃,都给自己造成巨大损失。其差别仅仅在于,俄军的追击行动是自由的,没有高悬在法军头上的死亡的威胁;还在于法军掉了队的伤病员落入敌方手中,而掉队的俄国兵却留在自己的乡土上。拿破仑军队减员的主要原因是行动速度过快动。它是无限与有限的统一。运动的物质世界在时间上无始,俄国军队的减员毫无疑问地证实了也是同样的原因。
库图佐夫在塔鲁丁诺和维亚济马的全部活动都放在(尽其所能)不去阻挡法国自取灭亡的这种行动(彼得堡方面和俄国军队的将军们却想阻挡它),而是促成这种行动,同时减慢自己的行军速度。
但是,除了军队疲惫不堪已十分明显和由于行动过快而造成严重减员之外,另一个原因就是库图佐夫要减缓追击速度,等待更有利的时机。俄军的目的是跟踪法国人。而法军溃逃路线又捉摸不定,因此,跟的愈紧,跑的路就愈多。只有保持一定距离,才能抄近路截击法军所走的之字形路线。我们的将军提出的一切巧妙战术,就是频繁调动军队,加大行军里程。而唯一合理的目标是缩减行军里程。在从莫斯科到维尔纳的整个战役中,库图佐夫的行动就是为此目的——不是偶而地、一时地、而是始终如一,丝毫也未改变这一目的。
库图佐夫不凭借智慧或科学,而是凭他作为一名俄罗斯人,他和每一个士兵都息息相通,即:法国人败了,正在逃命展的基础上,尚未被认识的事物总会转化为被认识的事物。,把他们赶出去;他和士兵们都知道,以那么空前的速度和在那样的季节行军的全部艰难。
但是,将军们,特别是外籍将军们想表现自己,一鸣惊人,为了不可告人的目的去俘虏某个公爵或国王,而目前任何战斗不但令人厌恶而且毫无意义,可这些将军们却认为正是打几仗,战胜某人的时机。当库图佐夫接到一个接一个的这种拙劣的作战计划时,他只耸耸肩:要执行这些计划,就要使用那些穿着破鞋、没有皮衣、饿得半死,在一个月中没有打仗就减少了一半的士兵,而且即便在最好的条件下继续追赶到边境。前面的路程比已经走过的还要远。
当俄军和法军遭遇时,想出风头,打运动战,打跨、切断敌人的这些愿望都特别明显地表现出来了。
在克拉斯诺耶发生过这样的情况,他们想在这个地方找到法国人的三个纵队中的一个中队,而碰上了拿破仑本人亲自率领的一万六千名军队,尽管库图佐夫为了保存自己的部队,竭尽全力避免那次毁灭性的遭遇战。然而疲惫不堪的俄国军队一连三天屠杀溃不成军的法国军队。
托尔拟了一道作战命令:dieersteColonnemarshierst,①等等。然而,像往常一样,一切行动都没有遵照命令进行。符腾堡的叶夫根尼亲王从山上射击,他要求援军,援军尚未赶到。一到夜间,法国人就躲避开俄国人,分散地逃进森林,凡能够逃脱的人就继续向前逃命。
米洛拉多维奇,这位自己说他完全不想知道部队的给养情况,他自命为“chevaliersanspeuretsansreproche”②,凡有事需要找的时候,总也找不到他。可他却热中于和法国人谈判,他派人去法军中要求法国人投降,他白白地浪费了时间,他做了并非命令他去做的事情——
①法语:第一纵队向某地前进。
②法语:无畏和无可指摘的骑士。
“弟兄们,我把这个纵队交给你们了,”他骑着马来到部队跟前,他指着法国人对骑兵们说。于是,骑兵们跨上几乎跑不动的马,他们用马刺和战刀抽打座骑,追上这支送到他们嘴边的纵队,追上了这一群行将冻僵、饿死了的法国人;于是这支送到嘴边的纵队放下了武器投降了,其实,这群法国人早就希望这样做了。
在克拉斯诺耶活捉了两万六千名俘虏,缴获了数百门大炮和一根据称是“元帅杖”的棍子,接着人们就争论谁谁立了功,对这一仗都很高兴,但十分遗憾的是没捉到拿破仑,连一个英雄或一个元帅也没捉到,他们为此互相指责,尤其责备库图佐夫。
这群被胜利冲昏头脑的人,不过是最可悲的必然规律的盲目执行者,却当自己是英雄,自以为做了最可敬、最崇高的事情。他们指责库图佐夫,说他从一开始就妨碍他们战胜拿破仑,说他只知道满足私欲,在亚麻布厂①止步不前贪图安逸;说他在克拉斯诺耶按兵不动,因为他知道拿破仑在那里,就惊慌失措;说他和拿破仑有默契,被收买了,等等,等等。
不但当时被冲昏头脑的人那么说,甚至后代和历史都承认拿破仑grand②,至于库图佐夫外国人说他狡猾、好色、是软弱的老官僚;俄国人说他难以捉摸、是个傀儡,他有点用处,只不过因为他有个俄国人的名字而已……③——
①亚麻布厂,村镇地名,位于卡卢加至维亚济马之间。库图佐夫在卡卢加至维亚济马一带休整,不去追击逃跑的法国人。
②法语:伟大。
③见威尔逊日记。——托夫斯泰注。(罗勃特·托马斯·威尔逊〔1774~1849〕,曾于一八一二至一八一四年在俄军司令部任英国军事委员。他的日记于一八六一年出版。)
05
在一九一二年和一九一三年,竟公开指责库图佐夫,说他犯了错误。皇帝对他不满意。不久前,遵照最高当局旨意编写的历史,就说库图佐夫是一个老奸巨滑的宫廷骗子,连拿破仑这个名字都害怕,由于他在克拉斯诺耶和别列济纳的错误,使俄国军队失去了获得彻底胜利的荣誉①。
俄国的知识界不承认不伟大的人——Hegrand-hom
me②就命该如此,而这种命运是少见的,常常是孤独的人的命运,这种人领悟了上帝的旨意,使个人的意志服从上帝的意志。群众因为对最高法则恍然大悟,用憎恨和蔑视惩罚那些人——
①见波格丹诺维奇著:《论库图佐夫及令人不满的克拉斯诺耶战役》——托尔斯泰注。
②法语:伟大人物。
在俄国历史学家看来(说来多么令人奇怪和可怕!),拿破仑——这个历史上的微不足道的傀儡——,这个无论在何时、何地、甚至在流放期间也没有表现出人类尊严的东西,却成了值得赞扬和令人欢喜的对象,他grand(伟大)。而库图佐夫在一八一二年战争期间,他的活动从一开始到最后,从波罗底诺到维尔纳,他的一言一行从未违反初衷,他是一个历史上最不平凡的具有自我牺牲、能事先洞察出将要发生的事件的意义的典范。而库图佐夫在某些人的心目中,是一个难以捉摸的可怜虫,一谈到库图佐夫和一八一二年,他们总觉得好像有点耻辱似的。
然而,很难想象这样的历史人物,他的活动,为了达到既定目标,始终如一。难以设想会有比这更可贵,更符合全体人民意愿的目标。在历史上便难以找出另外的例子,像库图佐夫在一八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