涛声依旧-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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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耀原本在老袁身上憋着一股气没处发泄,这会儿揍完人觉得好点儿了,但还是有股气憋在血管神经里窜,映在玻璃窗户上的眉目也抑制不住的显出暴戾。于是他又绕着大街来回走了好几圈,直到心里的怒火消散的差不多了才敢往家走。
有些添堵的事,他实在不想带回去给张杨知道。
所以当张杨问“这钱不好赚么?”的时候,韩耀只是淡淡的笑了下,道:“就是再好赚,哥也不想一直给人做工。哥心里早就有主意了,以后要干的生意,比卖背心裤衩挣的钱多出不知道多少倍。”
他抽出一支烟点燃,喂给张杨吸了一口,问:“你觉得这烟好抽不?”
张杨嗯了声。这是上回倒货带回来的,他说味儿挺好,韩耀就留了一条。
韩耀又问:“你猜猜,这一包在批发街卖多少钱?”
“这烟看着就跟普通烟不一样,应该挺贵吧。”平时韩耀抽的飞马烟算是最贵的了,两毛二分钱,张杨想了想,道:“五毛?”
韩耀轻笑出声。
他看了眼周围,拍拍身旁的凳子,张杨会意的坐过去,就听韩耀在他耳边道:“就这一包良友烟,在批发街卖八块钱。这半年光是倒烟,哥就赚了两万四。”
“两……”张杨顿时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韩耀低声说:“现在外国烟在北方的市面上根本买不着,抢手。我卖出一条赚得钱,能顶卸火车一个月。”
张杨听了先是惊诧,继而不解:“既然市面上买不着,那你是从哪儿弄来的货?外国烟不应该都在外国卖的么?而且这烟卖的这么俏,别人看见这里头的利润,肯定也会跟着卖,为什么我在外边儿从来没见过有卖这样的烟?”
韩耀知道他不懂,夹着烟的手指在张杨下颌上点了点,道:“能找到货源是你哥的能耐,有些人看着眼馋却是没路子,有些人知道门路,但他们未必有你哥这个胆量。”
张杨听得越发糊涂,“这跟胆量又有什么关系啊?”
韩耀反问:“知道国家为什么成立烟草公司么?”
张杨摇头。
“因为烟草是国家垄断的产业,没有允许私人不能生产贩卖烟草,连大批量携带也不准。你想想,国产烟不行,外国烟就更不行了。咱们国家正规进口的外国烟一年有几万件都算多的,几乎全掐在政府官员手里,你说说,普通人要想抽上外国货,该怎么办呢?”
张杨疑惑的看他,“你没有许可,你不是通过正规渠道找来的货源……哥,你……”
韩耀轻轻点头,嘴唇几乎无声的吐出一个字:“走……”
张杨大惊,揪住韩耀手臂:“这是犯法!”
喊声惊动了另一桌客人,都回头回脑往这边儿看,幸而门口的老板正垂着头打瞌睡,没被张杨的嗓门儿震醒。
韩耀伸手去捂张杨的嘴都来不及,无奈的掐他后脖颈,低斥:“我还没等犯法就得让你害了,消停儿听我说。”
张杨一想起那俩字就打哆嗦,被抓住是要蹲监狱的啊!
韩耀道:“我告诉你,怕犯法就挣不着钱。这事儿‘南多北少’,北方管得松,想做就是畅通无阻。这块肉现在就躺在大道上,为啥没人吃?因为大多数人还不知道它能吃,剩下一小撮人明知道却不敢吃。谁第一个扑上去,谁的甜头就大。”
“哥最后一次去常州主要就是为了这事儿。你想想,外国走私烟从哪儿流进国内?”
张杨脑子都不反应了,韩耀说什么他都下意识的思考,颤声说:“飞机……坐船?”
“聪明。”韩耀把烟又喂给他,“沿海开放的就那么几个地方,从沿海流到常州要经过多少人的手,被扒多少层皮?我进价一条二十五,卖出去就是八十,你想想,这二十五又是经过几次抬价到了我手里的?”
张杨这次听明白了:“你想往沿海去找货源?”
韩耀叼着烟垂眼看他:“路子我都打听好了,纯的第一手货。只要抓住这个机会大批往北方倒货,咱们就发达了。”
张杨脑子里都“倒烟”,怎么结的帐,怎么回的家他都不记得了。一整个晚上他翻来不去睡不着,心里就觉得没底,害怕。
韩耀认准了这条道就要往上走,听着也确实是个赚钱的好法子,可是这是不正常不踏实的,是犯法的啊!万一在南方被逮住回不来了咋办?他如果在南方蹲大牢,自己可能都不知道!
可是听着确实挺挣钱……大块肉……
后半夜,张杨思前想后做出了决定。
他推醒韩耀:“哥,你什么时候去?”
韩耀正打呼噜,抽冷子让他一摇气呛进鼻腔里生疼,捂着鼻子好一会儿才道:“……诶呦我说你一惊一乍的干啥啊你……”
“快说哪天去?”
“操……后天吧兴许……”
张杨嗯了声,道:“我跟你一起去。”
21同行
张杨话音落,韩耀立刻醒觉了,瞪着他问:“你说啥?”
“我跟你一起去。”张杨道:“你自己在南方干这事儿太危险,俩人在一起有个照应。”
韩耀睡得好好的被整醒了,原本毛躁得很,一听这话又险些被逗得乐出来,翻身趴在褥子上唉声叹气半晌,无奈道:“整了半天你翻来覆去大半宿不睡就寻思这事儿……你就放心吧啊。哥自己干这事儿绰绰有余,你跟着去我反倒还得照应你。行了别想了,趁天没亮赶紧再睡一会儿,明天还得起早上课。”
张杨见他不当回事,坐起来继续推他,“我没跟你闹笑话!我也想去!”
“……诶卧槽。嘶不是,你还真想去啊?你想事情真他妈简单。”韩耀正色道:“往沿海岸边上去那条道我都没走过,啥样我也不知道,这次得淌着去,路上还指不定遇见什么情况。不管多苦我都能坚持,你呢?你要挺不住撂半道上了咋办?”
“我不给你添乱!”张杨道,“你干走私让人抓了回不来咋整?我必须得跟你去。”
韩耀:“……”
”你想的这都什么烂糟玩意儿啊……”韩耀让他搅合的睡意全无,横在被窝里狮子似的叹气,干脆翻身坐起来给他解释:“我这么说吧,这事儿说是犯法,其实上头根本不管,他们还巴不得参一腿进来捞油水。咱就退一万步讲,就算你哥真倒血霉让人给逮起来了,那也不能咋样,掏钱捞人就完事儿了。不像你想的那样,知道不?”
“你就不能不寻思我坐牢,你怎么就不盼着我能赚大钱呢?你哥长得像傻子么?我既不是二百五也不是挣钱不要命的,能别人说逮我就让他逮么。再说你不学戏了你啊?桃酥不喂饭不回家了啊?这么多事儿呢你去个屁啊你!”
韩耀口干舌燥,下地去厨房灌了口凉水,回来重新躺下,放缓语气道:“哥知道你担心,不怕,听话老实在家呆着。顶多去十天半月,保准回来。”
张杨不听他的,还是执意要跟去。
他有他的想法。
张杨不是不知道走私赚钱。晚上在小饭馆,张杨光是听韩耀那一块肉的比喻就动心不已。
谁想过穷日子啊,谁好不容易遇见能赚钱的机遇,还会因为一点儿破正义破法律就大义凛然的放弃?这么长时间相处下来,他也了解韩耀的个性,胆大果断,不管啥事,只要在心里头合计好了就敢做,如果一件事能得到相应的利益,又认定自身有足够的能耐,再险再难,韩耀都敢伸手。
比如去年在院子里抓蛇那件事,换成是张杨翻出那么大一条蛇,冒出的第一个想法肯定是赶紧跑,要是没人掐住蛇七寸,他是万万不敢上前一步的。但韩耀不这样。这个男人眼里看见只有两条——第一,这蛇能吃,而且胖的流油;第二,以我的身手肯定能抓住它。
张杨知道韩耀打心底里想吃这块肥肉,可他实在害怕韩耀一人在南方瞎鼓动这些违法乱纪的事,万一利益熏心没把持住方寸,明知道有风险还顶风上,让人给逮起来就麻烦了。这种事就算管得再松,毕竟不合法,肯定有风险,就算进去了还能拿钱捞出来,到底这也是伤人伤财的坏事啊。
尤其是现在韩耀身边没有别的人能照应,只能是张杨一路盯着,在后头扯着他,提醒他悠着点儿干,别瞪俩眼珠子往坏事里扎,这样才算万全,才保险。
这样一想,张杨更是打定了主意要陪他去。
有风险这个道理韩耀也明白,但他并不怕。在他的把握里,风险是可以避免的,所以基本能忽略不计。他之所以不同意张杨去,一是因为耽误他学戏,二是怕他吃苦。
沿海走私船靠岸的地方他只知道路,还没亲自走过一趟。当时本来想先走一遍摸摸路子,但手里还有一批货,没办法只能先送回来再说。从常州过去得坐火车,坐汽车,坐摩托,最后好运的做个牛车,不好运的就是两条腿溜达,中间指不定还要怎么周折一番。他身板子壮实,习惯了能挺住,但是张杨细胳膊细腿的,禁不起折腾。
去还是不去,俩人从后半夜一直争执到大天亮。张杨就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了,不管韩耀怎么劝都没得用,也不能把他锁在家里。最后韩耀实在拗不过他,再三强调了一路上的艰难险阻,确定他是不管咋的都要去了,才无奈道:“你别到地方了跟我喊受不了,我肯定不管你啊,把你自个l儿扔山沟子里。”
张杨得到允许立刻风风火火的筹备开来。他把这当成一件大事,一个重要的任务,目的就是看着韩耀别沾上事儿,顺便还能亲眼见识见识从没去过的南方。
吃完早饭,韩耀先骑车驮着他去剧团请假。老金爷子很严格,随便找理由请假非但不允许,还会因为偷懒而挨板子。
张杨和韩耀蹲在楼梯背面合计了半拉小时,最后张杨豁出去了,在自己大腿里子上狠狠实实掐了六七下,趁疼得脸抽成一团的劲儿还没过,赶紧跑进去找到老头儿,说我二姨病重,我妈让我快回家,不然怕再也见不着了。
老头儿一听立马就准假了,还亲自送出门,又是给抹眼泪又是宽慰,还问用不用老师陪你去买车票啊,路上加小心。
从老师身前脱开身,韩耀又驮着张杨到城东小剧团找苏城两口子,把钥匙交给他让他帮忙看家,照顾家里的猫和花花草草。
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妥当,俩人回家简单收拾了东西,张杨第一次出远门,还是有些紧张,一宿没睡好觉。第二天上午,韩耀和张杨拎着一行李包衣服,里头裹了五万块钱,坐拉脚三轮去往火车站,出发上路。
他们要坐的这趟车客运量一直很大。中午从省城始发,上午买票就没有座位了,只剩下不多的站票。卧铺票倒是都余富着,但那不是他们能买的,需要出示介绍信和干部证件。
张杨长这么大只乘过一次火车,就是来省城那次,坐硬座仨小时,下车时屁股上没有一块肉不生疼。这回到南方也不知道行程多远,还得一路站过去,张杨想想都发憷,又不敢表现出来,怕韩耀看出来就不让他去了。
韩耀捏着两张站票从售票口挤出来,也不知道怎么跟张杨说好。他倒货这半年,常有买不到座位的时候,几乎一直是站票,三十多个小时也都一路咬牙硬挺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