涛声依旧-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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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知道买不起,可韩耀还是忍不住问:“八十,能卖给我么?我身上只有这么多。”
售货员跟听笑话似的从鼻孔里嗤出一声气,连话都懒得答,坐下朝门外招呼生意。
韩耀没再多说,转身走了。
老袁睁着老鼠眼四处撒么,搜罗回一堆大包小包。一上午把整个商场溜达完,韩耀发现,所有商品里,他能支付得起,张杨又有可能喜欢的只有一样——一盒五百枚的拼图。
卖儿童小玩具的老板很热情,用带着常州味儿的普通话说,“小孩都喜欢玩。”
韩耀将信将疑:“这东西好玩?”
“好玩!我家孩子就喜欢,自己坐在家里能研究一下午!”老板笑容满面的帮他展开图纸,上面四个狗崽并排趴着,小眼珠耷拉下来,憨态可掬。“你看这,就按照图来拼,慢慢琢磨比照,既能让小孩动脑,又能培养他在一件事情上的钻研精神,还有实在的作用,他玩这个就不闹人了,你做事安静,哈哈哈!”
老板道:“这东西卖得好,只剩这一盒。你要是买的话就免去五块,收你三十块钱。很便宜的!”
韩耀一点儿不觉得便宜,但他还是买了。
出一趟远门,总要给孩子带回点东西,要不万一他在家等着盼着,回来看见哥空着两只手,心里不得怎么难受。
韩耀打开盒子翻来覆去的看,觉得这玩意儿其实就是把整张画撕巴稀碎,完了再让你重新拼上,等于穷他妈折腾,好玩儿个屁啊……
傍晚,张杨从被窝里伸出头就看到满炕的彩色碎纸片,韩耀面前铺着半个零碎的狗屁股,大手在纸片里来回翻腾。
“什么东西?”
“拼图。给你买的,过来。”
张杨以前没见过拼图,穿上棉衣爬过去兴致勃勃的看,俩人面对面坐着,聚精会神的开始拼啊拼,肚子饿得咕噜叫也不愿意动一下。耗到晚上九点钟,韩耀把最后一块图片按进去,四只狗崽儿终于四肢健全,大功告成。张杨小心翼翼把拼好的一大张图移到炕角,勒令桃酥不能动之后去厨房做饭。
晚饭是打卤面,张杨用萝卜丝炒的酱油卤,就着苏城家前些天给送来的腌菜,可香了。俩人端着碗蹲坐在l小木凳上,张杨大口小口的吸溜,边听韩耀说在南方的见闻和开春之后的生意。
老袁要在省城搞服装批发卖钱,韩耀负责南北两头奔走运货。货源不能断,货物还要便宜多样,不同的厂子在不同的地区,每次除了联系火车皮运大量货以外,还要亲自扛着大包把量少的轻快东西弄回来,不然用车皮拉太贵,不值。韩耀以后跑线儿倒货几乎就等于脚不沾地,这趟下了火车把货物运到批发街,顶多在家呆一天,或者家都不回,直接坐上下一趟火车再去。等从厂家订的所有货卖完一并结钱,按说好的六|四分成。
韩耀道:“门板换了,看见没有?这个结实,你自个儿在家住安全,晚上进出记着锁门。”
张杨抬头看他:“你以后不在家住了?”
“嗯。没时间,有一白天在家算宽裕的了。”韩耀给他碗里夹了一筷子面,“赶上半夜下火车就回家住。”
张杨放下筷子,忽然就觉得吃到嘴里的面条没了味道。
韩耀用筷子挑了挑张杨下颌,“咋了?吃着饭还不高兴?”
“没不高兴。”张杨三两口吃干净碗里的面条,起身去烧水刷碗。
土坯房的厨房顶棚很低,斜塌塌朝一面栽歪。张杨站在水槽前洗碗,低着头,露出好看的脖颈。
韩耀站在窗边抽烟,忽然道:“你长高了。”
张杨笑起来:“咱俩才认识多长时间啊,你就能看出我长高了?”
“去年八|九月份在车站见着的,到现在正好半年。”韩耀叼着烟走过去,扯他棉衣的下摆,“就最近三个月窜得快,衣服都不够长了。”
张杨低头看看身上的旧棉衣,是短了不少,稍微抬手就露出腰。
“明年让我妈做新的就好了。给哥也做一件,让她多放棉花,厚的挡风。”
他身后,韩耀的声音低沉,从堂屋一路走近,“等什么明年,等到明年你不得冻成两截。转过来,试试合身不。”
“嗯?”张杨纳闷的回头,愣了。
韩耀抖开手里的大衣,笑着挑眉:“来,穿上给哥看看。”
张杨站在堂屋中央,别扭的手脚大开大岔,不敢动也不敢摸,僵直地问韩耀:“哥,给我的?”
“废这话有意思么。不是给你的能上你身?”韩耀搂着桃酥,满意的点头,“好看。桃酥是不是?好看不?”
桃太后看了眼,非常给面子的说:“喵。”
羊绒大衣厚实,温暖,墨蓝色衬得张杨皮肤很白。无论袖口还是腰身都很贴合,正正好,像量身定做的一样。张杨刚才只草草洗了下手就被韩耀扯过来试衣服,手心还带着刷碗时的卤汁,黏糊油腻。他不敢伸手摸,但只是脖颈在衣领摩挲,就能感受到不同寻常的柔软。
这么好的料子,肯定得花不少钱。
韩耀拍拍他后脑勺,道:“你那两件旧冬衣赶紧卷巴卷巴搁柜里,以后别穿了,小孩儿就得穿精神点儿,这样多好。”
张杨问:“哥,这衣服……贵么?”
韩耀垂眼给他整理领子,轻笑:“贵个毛,贵了哥也买不起。不跟你说了么,给老袁倒货都是服装,我顺回来一件儿给你,穿着吧,等来年开春,哥再挑别样式的给你捎回来。”
张杨鼻头一酸,心说捎个屁。这衣服要真是倒货时候顺的,你怎么不给你自己顺一件,你那破夹克袖子都磨出窟窿了,补都没法补,天天早上穿衣服把手从窟窿眼里捅出来……
韩耀叼着烟推开端详,一个劲儿说好看,好看。
张杨低头看着前襟上的衣扣,眼眶红了。
张杨的年假从小年放到正月十五,总算不用去剧团,能在家好好歇着了。他那两件旧棉衣没有被无情淘汰,都在下边接了一截腰身,继续穿,把羊绒大衣小心翼翼用布包起来,放在立柜最上面一格。韩耀看他不穿还挺生气的,天天磨叽他,心说老子脸都不要跟老守财奴借钱给你买回来的,你怎么还给我藏起来了呢!
张杨舍不得穿那么好的大衣,怕弄脏刮破了,后来让韩耀磨叽的心烦,想了想,道:“哥,你教我骑自行车吧,以后我自己骑车去上学。”
于是,胡同口大土道上,周围的左邻右舍天天能看见一大一小俩男的在大冰溜子上学骑自行车,骑上就摔,摔了还骑,惨不忍睹。
买早点的大婶还跟他老公小声议论,“谁大冬天学自行车的啊,又是冰又是雪,滑不溜秋的,能学会都有鬼。”
他男人炸着油条,眼睛都不抬,点评道:“俩二傻子。”
韩耀一听说要学自行车,就寻思着能给他省电车费了,也没想那么多,想学就教他呗。完了推车到大冰道上练好几天也没反应过来,还纳闷别人学都是在后头扶着,往前骑一段就差不多会了,就张杨不得,只要后面一松手,立刻栽歪着就躺倒了。
第十天,腊月二十七,张杨摔了第不知道多少次之后,俩人杵在大街上开始找原因。
韩耀说,“你咋这笨呢,你看谁家有人学自行车学十天还没会的,啊?”
张杨一听不乐意了,还不想承认自己笨,梗着脖子说:“我这就是坐小汽车的命,老天爷就不用我学会自行车。”
韩耀嗤笑,“你给人开小汽车都费劲,还坐呢,做梦吧你就。”
张杨:“你才做梦呢你!有能耐你买辆小汽车啊!”
韩耀:“我买也不用你当司机啊!你急个什么劲儿啊!”
“你大爷!”张杨撸袖子冲上去,一个猛推就把韩耀按在雪堆上。
“卧槽!”韩耀怒吼,翻身把张杨按到往衣领子里塞雪。
……
于是,苏城和陈晓云拎着大包小包来送年礼的时候,就看见破二八自行车打横倒在胡同口,这俩人在道边墙根底下扭打成一团,互相咆哮要干|死对方。周围一群街坊邻居指指点点,边笑边议论。
苏城愣了,“咋的了这是?!”
陈晓云立刻放下东西劝散看热闹的路人,边朝苏城喊:“你傻啊!赶紧把他们弄家去!丢不丢人!”
苏城反应过来,上去要拉开两人,不料刚伸手就被一个横扫飞雪击中,头发全白了。
苏城一抹脸:“扔我干啥啊!我劝架还劝出错了么我!”
张杨:“滚犊子!谁他妈用你劝了!”
“你他妈跟我横个毛!”苏城登时就怒了,破口大骂就扑了上去,往张杨嘴里塞雪。
韩耀一看顿时急眼,劈头盖脸就给苏城脑袋上敲下一大雪块,“你他妈给我松手!”
苏城被敲得昏头转向,张杨爬起来眼睛都红了,连推带拱就要用雪堆把苏城埋起来。韩耀坐在苏城身上不让他动,横叨叨的咬牙:“你再动我家小孩儿一下?再动一下把你撅折了!”
陈晓云好说歹说劝走了周围一大群人,回头一看,“……”
18除夕
张杨最终还是也没学会骑自行车,而且痛恨自行车。韩耀不痛恨自行车,但他从此痛恨教张杨骑车。最可怜的是苏城,好好地去送个年礼还平白挨一顿揍,气愤不l已。不过好在东北男人这种地域性生物,就是一句不合撸袖子就打,打完喝杯酒就又称兄道弟的品种,回家吃饭一顿晌午饭又好得勾肩搭背了。
苏城送来的年礼很厚,米面鱼肉甚至还有烧炕的煤炭,而且明说了不要张杨的回礼。苏城和陈晓云知道,张杨到省越学习之后就没有收入了,天天有出帐没进账,手头拮据,这时候就应该变着法儿帮他。苏城觉得,好哥们儿之间就得互相拉扯,那才是真的好哥们儿,现在张杨苦点儿,不怕,兄弟在后边拽着你走,挺过去就好了。锦上添花算个屁,雪中送炭真感情。
陈晓云也说:“人活着就是走上坡路,现在你没劲儿了,我拉你一把,以后我走不动了,你也拉我,一样的。累是累,但也早晚能一起爬到高处。要不然等俩眼睛看着兄弟过苦日子,自己日子过得再好,心里都不舒坦。”
他们两口子的心意,张杨明白,这份情他一直记着,也感激着,忘不了。人一辈子能交到几个真正为你着想的朋友呢,有这两口子的友谊,不管以后啥样,省城这一遭就没白走。
其实年礼这玩意儿,朋友平辈之间送来送去也就是图个浑和,给长辈老人送就是孝心。张杨往年在家里过年都是逢进腊月就开始走家串户送这送那,就是最不愿意见的二姨和二舅,张杨也得硬着头皮去,不然让屯子里的看笑话,说这家孩子没孝心。张母在回信里也说,不回家过年正好到人家里窜窜感情,平时不落人情,过年的时候更不能落下,礼不用贵,不然让人家不自在,回头还不知道怎么回你,买个心意送句吉祥话就行了。
这道理张杨明白,不过要是普通朋友都算上全送个遍,再不贵的礼他也送不起,手头实在没这么多钱。
年前赚得二百多块钱,苏城结婚给随了五十,给家里汇过去一百,剩下五十整钱还在铁盒子里藏着。张杨在心里算计,平时坐电车花零钱就够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