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悲剧-第9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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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也知道,为了抚慰她显然濒于绝望的心境,必须马上想出个对策才行。他看完最近两封来信后,过了十分钟,便设法跟罗伯达打电话。他焦急不安地等了半个钟头以后,终于听到了她的声音,开头很轻,听起来好象十分恼火似的,实际上因为电话线路不佳。她回话说:“喂,克莱德,您好。哦,您打来电话,我真高兴。我心里一直乱得够呛。我的两封信您都收到了吗?要是现在您还不打电话来,明儿一早我就准备动身了。您那边一点儿消息都没有,这实在叫我受不了。最近您上哪儿去了,亲爱的?我信上说妈妈、爸爸要出门的事,您见到了没有?这是千真万确的。克莱德,您为什么不写信,也不打电话来呀?我信里说到三日一事,您觉得怎么样?到时候,您一准来,是吗?还是我上哪儿跟您碰头?这三四天来,我心里真是乱糟糟的,可现在又听到您的声音,也许我可以稍微安心些。不过,不管怎么说,我巴不得您每隔一两天就给我写信。克莱德,您为什么不愿写呀?自从我到这儿以后,您连一封信也没有写给我!我简直没法告诉您:我现在情况怎么样,自己又要保持镇静该有多困难啊。”
罗伯达说话时,显然非常激动,非常害怕。事实上,克莱德觉得,她说话实在太不谨慎了,幸好她听电话时,室内暂时阒然无人。尽管她一再解释说只有她一个人在那儿,别人都听不见,还是一点儿也不能使他宽心。他压根儿不愿她直呼他的名字,或是提到她给他写过信。
他尽管不愿说得过分明确,可又要叫她明白:现在他忙得不可开交,很难做到象她所说的非得给她写信不可。他不是对她说过,他要是能来的话,那就在二十八日前后来吗?恐怕他还得再往后推迟个把星期左右,到七月七日或八日——好让他有足够时间另筹五十块美元——对此,他心里作过通盘考虑。而且这些钱,对他来说也是完全必需的。可是实际上,他只是想让自己有充裕时间,能在下一个周末再去跟桑德拉见面,对此他几乎已是望眼欲穿。可现在罗伯达突然提出这一要求!她能不能上她父母那儿个把星期,然后他再上那儿去接她,或是她索性上他这儿来?那他就有更多的时间可以……不料,罗伯达回答时马上激烈反对,说:要是这样,那她现在就得回莱柯格斯,到吉尔平家她原来住的那个房间(如果说她还租得到的话)。既然他来不了,那她就准备动身,不必在这儿浪费时间,白白地等他了——克莱德这时候突然决定,不妨对她说也许三日自己来,要是来不了,到时候至少会找她商量好,她该上哪儿去跟他碰头。因为即使到了此刻,他还没有想定该怎么办才好。还得让他再有一点儿时间好好想一想——
再有一点儿时间好好想一想。
于是,他几乎口气大变,说:“可你得听我说,伯特。请你先别冲我发火。听你讲话的口气,好象我们出走一事,在我是一点儿困难也没有似的。你并不明白,在要走这一着以前,我得付出多大的代价。而要完成这件事,本来不是那么简单,可你好象并不怎么考虑这一点。我知道你对所有这一切很担心,可我呢,又是怎样?我正在尽自己一切力量去做,伯特,而且有那么多的事情,我都得考虑到。不管怎么说,你就不能耐心等到三日了吗?请你耐心等着吧。我答应给你写信,要是写不了,那就每隔一天打电话给你。这总可以满意了吧?不过,当然罗,我决不让你象刚才那样冲我直呼其名。要是这样,肯定会引起麻烦。以后,请你千万别这样。下次我再去电话,我只说是贝克先生要你听电话,知道了吗。你听过电话后,随你说谁来电话都行。要是万一出了什么事,使我们三日走不了,那随你高兴就不妨回来,知道了吗,或者就到莱柯格斯附近某处,随后,我们尽可能一有机会,便赶紧动身。”
他说话时的语调是那么委婉而又令人宽慰(事实上是硬灌进去的)——但因为是被逼出来的,所以仅略带昔日里那种温柔的、好象无可奈何的味道,这在过去确实把罗伯达完全征服了,即使是现在也能激起她对他怀有一种莫名其妙和毫无道理的感激之情。于是,她立时热情甚至是激动地回答他说:“哦,不,亲爱的。我决不会做那样的事。您知道我决不会那么做。只是因为目前我的处境实在太差劲了,我简直控制不住自己了。这您也明白,克莱德,是吧?我不能不爱您呀。我看,我将永远爱您呀。再说,我压根儿不愿做任何使您伤心的事,亲爱的,说真的,我快不会那样做的。”
克莱德一听到她真心爱他的表白,又一次感到自己昔日里控制她的力量,就打算再扮演一次情人的角色,以劝阻罗伯达不要对他太厉害和太苛刻。他暗自思忖,尽管现在他再也不喜欢她,而且并不想娶她,但是,为了另一个梦想,至少他还得对她和蔼些——可不是吗?——就佯装一下嘛!因此,这次谈话,就是在这种谅解的基础上得到新的缓和而结束的。
前一天——这一天,湖上(克莱德刚从那儿回来)沸腾的生活已经略微趋于平静——克莱德、桑德拉、斯图尔特、伯蒂娜,还有尼娜·坦普尔和一个名叫哈利·巴戈特的年轻人一块去瑟斯顿家作客。他们先是坐车子从第十二号湖出发,到三英里湾(位于第十二号湖以北约莫二十五英里、小湖边上)去。然后再从那儿,穿过两旁耸入云霄的松树,驶往大比腾湖和隐没在特赖因湖以北、参天的松林深处的一些小湖泊。此刻克莱德想到,当时一路上有时自己得到一种怪异透顶的印象,而大部分地方,尤其是有些地方,一片荒凉,几乎连人影儿都见不到。狭窄而又被雨水冲过、辙痕斑斑可见的、污浊不堪的道路,弯弯曲曲地穿过凌虚岑寂、郁郁苍苍的松树林——也可以说是莽莽大森林——不知蜿蜒了多少英里,显然望不到尽头。这些凑合通行的泥泞小路,两侧沼泽与小潭,显得有些衰颓而又奇形怪状。路上到处爬满阴森的、有毒的野藤,又好象是战场废址,到处都是一堆堆潮湿的、腐烂了的圆木,重叠交叉——有些地方层层重叠,竟达四层之多——乱堆在无法排水、早已形成低洼的那片绿色黏土地上。正是暖和的六月天,偶尔有一些青蛙,抬起它们一双双亮晶晶的眼睛和脊背,正在青苔上、藤蔓上、长满藓苔的残茎和腐烂的圆木上,沐浴着阳光,显然一点儿都不怕外人惊扰。还有一群群成螺旋形飞舞的蚊蚋,汽车突然驶近时,一条受惊的蛇,尾巴轻轻一甩,倏然钻进了遍地都是的污物堆、有毒的野草和水草丛里。
克莱德在这儿看到一处沼泽地时,不知怎的一下子便想起了帕斯湖上的惨剧。这连他自己也不太明白,可他立时下意识地非常看重象这里如此荒芜冷僻的地点,以后可能很有用处。蓦然间附近有一头怪鸟——这一带孤僻的一种水鸟——发出一阵鬼嚎似的叫声,从他眼前忽地掠过,最后隐没在黑糊糊的树林子里。克莱德一听到这怪叫声,马上浑身颤栗,身子在车上一跃而起。这一声声怪叫,跟他平日里听到的鸟叫声多么不一样呀。
“这是什么?”他问坐在自己身边的哈利·巴戈特。
“什么?”
“哦,好象是一头鸟,还是什么……刚飞了过去。”
“我可没听到有什么鸟在叫。”
“嘿!这声音多怪呀。吓得我简直毛骨悚然。”
在这几乎没有人烟的地方,他感到特别惊讶、印象最深的,就是有那么多冷僻的湖泊,过去他连一个都没听说过。他们在泥泞的道路上尽可能急速朝前驶去,但见小湖泊星罗棋布在这一带茂密的松树林深处。只是偶尔路过一个小湖泊,才看见那儿有人烟的一些迹象(比方说,有一间小屋或是一座茅舍),而且,只有通过那些隐没在黑糊糊的树林子里路标刻在树皮上的,或是辙痕已成条沟,或是沙土松软的羊肠小径,才能到达那里。他们驶过的那些相当偏僻的湖区,岸边基本上荒无人烟,就算有人家,也是寥若晨星。要是从松树环绕的湖区碧澄如宝石的水面上望过去,能瞧见一间圆木小屋,或是远处一座茅舍,马上就引起了大家的好奇心。
他为什么一定要想到马萨诸塞州那一个湖呢!那一只小船!那位女郎的尸体是捞获了——可是作为她的同伴的那个男人的尸体,仍然不知下落!真的多可怕!
后来,他回忆——在跟罗伯达通过电话以后,在他这间房间里——当时,汽车又开过了好几英里,终于拐到狭长的湖北端一块开阔的地方,从这儿向南方看去,湖面好象被一个尖岬,或是一座小岛所截断,但从停车处望过去,湖面还是弯弯曲曲流向远方,简直看不到尽头。湖的四周显得空荡荡的,只看到远处有一座小茅屋和一座船棚。当他们一行人到达时,湖上连一艘汽艇、一只小划子都没有。这天他们路上所见到的其他湖泊也都相同:只见沿湖岸边同样松树成行,青翠欲滴——高高的,象长矛一般,桠枝往四下里张开,犹如他在莱柯格斯窗外的那棵松树一样。遥望西南,艾迪隆达克斯山脉,碧翠晶莹的层峦叠嶂,好似驼峰一般耸起。峰峦跟前的湖水,被微风吹起了层层涟漪,在午后骄阳下闪出一道道亮光。湖水是深蓝色,几乎是黑的,说明湖水非常之深。正如后来一个正在一家小旅馆蹩脚游廊上游逛的导游证实时所说:“从船棚往外一百英尺以内,湖水全都有七十英尺深。”
这时,哈利·巴戈特因为他父亲打算在这两天内到这儿来,所以很想了解一下在这儿垂钓,鱼儿多不多。于是,他便开口问那个仿佛对车上的人不屑一看的导游:“这湖到底有多长。”
“哦,大约有七英里左右。”“有鱼吗?”“抛下钓丝,瞧着看吧。这一带到处都是钓黑鲈鱼和这一类鱼的最理想的地方。那个小岛后面,或是从那一头绕过去,往南有一个小湾,人们都说是最好的鱼窝子,整个湖区全都比不上它。我见过有两个人在两个钟头里带回去的,就达七十五条鱼之多。凡不想把我们这个湖通通掏干净的,总该感到满意了吧。”
这个导游是干瘪型瘦高个儿,细长脑袋,一双犀利而又闪闪发亮的蓝色小眼睛。在打量这一拨人时,他活象个乡巴佬似的笑了一笑。“今儿个你就不想碰碰运气吗?”
“不,只是替我爹打听一下。说不定他下星期就到。我想看看这儿住处怎么样。”
“哦,住处嘛,当然比不上拉格特湖那儿,可那儿的鱼却比不上我们这儿,”他狡黠而又意味深长地向众人苦笑着说。
象他那一类型的人,克莱德从没有见过。最能引起他兴趣的是,这个荒凉世界里所有种种反常和矛盾事物,因为跟他迄今几乎唯一熟知的几个城市相比也好,还是跟他在克兰斯顿等府第所见到的、纯属异国情调的豪华生活和物质设施相比,该有多么不同。倘若跟往南不到一百英里的莱柯格斯那种生机盎然的景象相比,这里一切都显得多么光怪陆离和荒无人烟。
“这个地方我简直闷死了,”这时,斯图尔特·芬奇利发表感想说。“这儿尽管离钱恩河那么近,却多么不一样,好象没有人住在这儿似的。”
“是啊,有还是有的,在夏天有几顶帐篷,入秋以后有人来打麋、鹿,